大堂裡大部分人都在看小喬,只有少數對女色不感興趣和同性相斥的女人們注意到了藍衣人,還有一個人是小喬姑娘,她當然不會被自己迷住,她也知道自己生得漂亮,看著眾人癡呆模樣,她忽然腦中現出一個孤獨的身影來,不由得心裡輕喚:狼哥哥,你會這麼看我嗎?她年齡已經不小,也終於弄明白,十二歲時種在心中的是一顆愛情紅豆,如今紅豆已成,採摘者卻非自己所願,換了他人。當喬三老爺為她定下終身時,她沒說一句話,轉身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淚,沒有人敢違抗喬三老爺的決定,就算親生女兒也不例外。她木偶似的從丫環手中接過一杯酒,就在這時,她看到了藍衣人,腦袋嗡的一下,身子一搖,趕緊扶桌站穩,目光卻再也捨不得離開,是他嗎?小喬只覺得心跳得越來越快,然後就聽到了下面兩個字:
「狼人」
當,酒杯落地,小喬一聲嬌呼:
「狼哥哥,果然是你!」
一式燕子穿雲,蝴蝶般掠過三丈,輕飄飄落在狼人身旁,上前拉住他的手,又蹦又跳:
「這些年怎麼不來看我?去哪兒了?在忙什麼?什麼時候到的?」
狼人看著她,目光漸漸柔和,嘴角也泛起笑意。喬三老爺心沉了下去,只是他沒有注意到,有一雙眼睛的痛苦之意更濃,眼睛主人離門口雖然還遠,卻還是一絲不落地把一切看在眼底,他的腳似已僵住,再也邁不動一步。
喬三老爺輕咳了兩聲,柔聲道:
「女兒,別沒大沒小的,眼見快成家的人了……」
這句話字字似鋼針,一根根刺進狼人心裡,他目光中的神采慢慢冷卻,熄滅,凝成了一粒黑冰。他慢慢縮回手,看著小喬,緩緩道:
「小喬姑娘,祝賀你」
「什麼?姑娘?我是你的喬妹妹呀!」
小喬淚如雨下。她回過頭,望著喬三老爺,淚眼婆娑:
「爸爸,我不想嫁人!」
喬三老爺看見女兒的眼神,徹底明白了。但他是喬三老爺,他的心比冰還冷,比鐵更硬,他言出如風,說過的話就是命令,永無更改。他只擺了擺手,說了三個字:
「不可能」
小喬一跺腳,雙手掩面,奔進後堂,一路嗚咽,聽了讓人心碎。狼人終於明白了小喬對自己的情意,五年遊蕩,淒迷草原,蒼茫大漠,狼人忍受了野獸都難以忍受的寒冷、飢餓、瘟疫,心早已變得硬如鋼鐵,冷如刀鋒。只有他自己知道,小喬是心底最柔軟的部分,每當想起她,心裡總有種說不出的愉快,頓覺神清氣爽,甚至在傷痛時,唸唸她的名字,痛苦似乎都能減輕。他做夢都想見到她,而且時間越久,感覺越強烈。當有一天,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時,竟然嚇了一大跳,但想到這根本不可能,比夢還不真實時,他只有把她深埋在心底。可現實往往更殘酷,此刻,狼人雖有一顆鐵硬的心,也已化作齏粉。他臉色灰白,居然連眼神也變得空洞。一絲笑紋爬上喬三老爺的嘴角,他覺得這個意外竟帶來了意外的驚喜,能看見掃了自己面子,聲名甚至超過自己的對手倒在面前,豈非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狼人目無表情,並沒有注意到喬三老爺的變化,他木然轉過身,抬步就走。他顯得那麼疲憊,似乎腳步也變得格外沉重,但隨即又不得不停下來,一高一矮兩個人擋住了去路。高個子不但高,也很胖,沒有四百斤,至少也有三百十,頭頂下巴刮得精光,青虛虛沒一根毛刺,左耳竟然戴了兩個碗大的金環,隨頭擺動丁丁作響,腰畔也懸著一把彎刀,跟狼人腰間的彎刀一比,至少長了兩倍,寬了一倍。矮子並不矮,至少比狼人高半頭,但站在光頭身邊,想伸手拍拍肩膀,恐怕也得踮起腳尖,掌中沒有兵器,手卻藏在衣襟袋中,本來是件嶄新的錦衣,卻縫了兩個醜陋的舊牛皮口袋,顯然是臨時縫上去的,為帶上破皮袋竟不惜毀掉錦衣,足見主人對皮袋的珍重。
現在瘦子就伸出手來,踮起腳,拍了拍光頭的肩膀,目光帶著笑意凝視著狼人的臉,說道:
「我這個兄弟雖然不敢吃上官雲飛的醋,卻是對你大大地生氣!小喬姑娘本來準備敬酒,全被你這隻小狼給攪了。他一生氣就要打架,每回打架都得拉上我」
他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無奈:
「誰叫我們是親兄弟呢?!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想必這道理你懂」
「我懂」
狼人還是面無表情,語氣也無精打采,透著說不出的疲倦。
瘦子又踮起腳,拍了拍光頭肩膀:
「他叫白虎,我叫黑虎,我倆合起來叫遼東雙虎」
人們吃了一驚,遼東雙虎近年來名冠東三省,而且出手狠辣,絕不留活口,江湖人背後都叫他們遼東雙絕。白虎一把彎刀曾把號稱東北第一刀客的趙一刀一刀揮作兩半,趙一刀竟渾然不覺,等拔出刀向前一撲,才發現自己已被攔腰斬斷,在倒地的剎那,仍然看見下半身噴著血花向前躥了丈餘。趙一刀至死也不相信世上竟有這麼快的刀,自己竟然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黑虎手中暗器又準又毒,沒有人看見他出過手,因為死人沒法描述那一擊的速和准,但個個眼神卻都透露出驚恐、不信和迷惑。
「聽說你十四歲就殺過狼?」
白虎低下頭,打量著狼人,目光如兩條虎舌頭,把狼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舔了個遍。狼人沒有回答,只慢慢抬起頭來,看著他,等待下文。果然白虎居然彎下了腰,湊近狼人,耳語似的說:
「我十三歲也殺過野獸,不過是頭熊」,雖說白虎壓低了聲音,可人們還是一個字都沒落下,聽得清清楚楚。大家禁不住替狼人捏了一把汗。
「你殺那頭熊也不算大,還不到四百斤」
黑虎斜著眼看著兄弟,目光裡卻滿是笑意。
「可見若是殺幾隻山貓野兔就叫人佩服得不得了,獵戶豈不個個讓人佩服得要死?!」
白虎哈哈大笑,聲震屋瓦,屋樑上的積塵隨著笑聲簌簌而落。喬家大院本是仇家爭殺的禁地,可是喬三老爺卻並沒有阻止,只是冷冷地背手旁觀,倒像是在別人家裡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