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
天木山的那口銅鐘,發出清脆的聲音,在群山之間回應……
包括天木九劍在內的眾弟子聚集到劍氣廳,在這種情況下,首領湘天夢通常是有話要說的。
花衣行和於古立於湘天夢下首,神色頗為嚴肅。
關於這兩個人為什麼要上天木山,天木弟子一直不明所以,總不成真是來給盟主請安的?
「彩雲和阿玉怎麼還沒來?」湘天夢看看大廳裡的個大弟子,皺著眉頭問向他們道。
「這個……豬……」路平支支吾吾的說不清楚。
「什麼豬?」湘天夢眉頭鎖的更緊了,都怪自己平時只顧修煉,疏於對弟子的管理。
「嘿呀嘿呀!」外面傳來一陣奇怪的號子聲,「師姐,加油,一二三,上!」
「砰」的一聲,一頭小胖豬從門口飛了進來,跌在地上,睡的正香。
滿頭大汗的楓林玉和湘天彩雲隨後走了進來,腳步踉蹌,呼呼喘氣。
「師姐,終於抬上來了——」
「是啊,這頭死豬,可把我累死了!」
「你們兩個給我站好!」湘天夢怒喊道,「像什麼話,怎麼抬進一頭豬來!」
「師父,不是的,那是我的聖獸!」楓林玉委屈的說道,「是神豬!」
「就算現在的聖獸不能回到靈界,可你可以向它下達等候的命令啊,你沒看到師兄們的聖獸全都等在大廳外面嗎?」
湘天夢壓抑心中怒氣,盡量用平和的語調說道。
「可是……我的豬睡著了,它聽不到我的命令啊?」
「這……好了好了!」湘天夢心道:「我真服了你了!」嘴上卻命令的對大家道:「把它抬到角落裡,這像什麼話,還四仰叉的躺在神聖的劍氣廳裡,簡直是對祖師的褻瀆!」
眾弟子一起動手,將那頭豬扔到角落,每個人都在拚命忍笑,於古更是滿臉通紅,如果不是在這種莊嚴的場合,他肯定又要昏過去了。
「大家聽好!」
湘天夢面容一整,高聲道:「從今天開始,我們將陸續下山,趕往賀蘭山界!」看著弟子們疑惑的表情,湘天夢微一沉吟,又道:「此中情勢,讓阿行和大家說說!」他看向花衣行,點了點頭。
花衣行微一彎腰,向前站了一步,大聲道:「我們此去賀蘭山界,當然是要剿滅妖獸——從上個月起,賀蘭山外出現大量妖獸行蹤,已經連佔了邊界兩座城市。
「楓葉之都的軍隊損失慘重,末羅神院已經向天下發起了號召。
「我們五派聯盟裡,東西北三個劍派已經等在賀蘭山南五十里處的元日城,飛花禪院的七大弟子也已經離開了天涯海,而末羅神院的學生軍,更是已經與妖獸,短兵相接了。
「另有人間界無數劍士組織,已經向著元日城開進。家父已經通知了飛花禪院的大弟子秀山兒修女,整個人間界的力量將齊集元日城與妖獸決一死戰!」
「哦,又要打了嗎?」楓林玉心裡這樣想著,嘴唇翹了一下,「每次都說得這樣嚴重,結果每次都連妖獸的尾巴也捉不到!」
「這次與往日不同……」花衣行繼續說道,語氣變得擔憂起來,「因為,聽說魔王將重現人間界——」
「啊!」
聞聽此說的天木弟子一起驚叫起來——魔王的震懾力,早在幾千年前就已經在人間界深深的植根生長了。
湘天夢臉上白光一現,說道:「根據有淚送來的消息,與阿行所說的這一切完全相符。天下義士齊集元日城,這是大事,我們天木派居於最南方,行動難免慢人一拍,所以,我們眼下立即出發,希望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元日城!」
江有淚是湘天夢的第三個弟子,前日在花衣行向盟主報告此消息的時候便離開天木山趕往賀蘭山界。賀蘭山附近有天木山的探子負責監視妖獸行蹤,眾弟子聞聽此言,知道師父早已經把握到人間界的動態。
「大家去準備一下,用和、哈理和阿玉就留下來守山!」湘天夢說道。
「什麼……師父!」楓林玉急叫起來,「為什麼不讓我去?」
「阿玉,守山也是很重要的任務!」
「那師姐呢?」
「彩雲要進行魔法劍的試煉,這無疑是一個好機會,自然和我們一起去!」
「師弟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湘天彩雲一嘟嘴,看著父親威脅起來。
「你不想去也行,就留下來和阿玉一起守山!」
「啊?」湘天彩雲急了,「阿爸,你……」
湘天夢算準了這愛熱鬧的丫頭絕不會錯過這次出行的機會,拈鬚微笑道:「怎麼樣,去不去你自己考慮!」
「阿爸,你就讓師弟一起去,他不去,我一個有什麼意思啊!」湘天彩雲走到父親身邊,拉著他的袖子撒嬌。
「哈哈哈!」湘天夢開心的笑了起來,看著花衣行和於古已經走出劍氣廳,猛然臉上笑容一收,嚴厲的看著楓林玉:「阿玉,我不讓你去是在罰你,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胡言亂語,差點就把於古這孩子給逼的自殺,你知不知道錯了!」
「又不是我讓他抹脖子的……」楓林玉眼角含淚,委屈的說道。
「你還說!」湘天夢站起身來,指著楓林玉,「你那樣侮辱一個血性男兒,誰能受的了!」
「我哪裡有侮辱親愛的於古師兄,那些都是他自己說的嘛!」
「哎——」湘天夢頹然坐下,跟這瘋瘋癲癲的徒弟,什麼也說不清楚,惱怒道:「反正這次你給我乖乖的留下來,不要再說了!」
「那我呢,師父?」方哈理在旁邊像條哈巴狗一樣討好著問道。
「最可惡的就是你了,你還有臉問,立即給我上幽思峰關禁閉去!」湘天夢大聲呵斥著。
「嗚嗚嗚……我這是何苦來的呢!」方哈理耷拉著腦袋向門口走去,「最可憐的就是我那聖獸,一條癩皮狗!」
「用和,山上的事情就全交給你了!」湘天夢向一直等在旁邊的莊用和說道,「管教好這兩個師弟,委決不下的事情去後山請教師母,我們多則一年,少則半年,一定可以回來!」
「師父儘管放心,一切有弟子打理,絕錯不了!」莊用和恭敬的說道。
在天木九劍裡,雖然路平是大師兄,年紀也最長,但說到穩重多智,卻以這位二弟子最為出色,也因此,湘天夢把留守的重任交給了他。
「阿爸,我還有兩天禁閉沒有關呢,要不,我就不去了!」湘天彩雲忽然這樣說道,表情極其不捨,又像是委決不下,眼睛卻看著楓林玉。
湘天夢一愣,心道:「女兒的脾氣竟然會改變嗎,那可是天木山『三大堅定』之一啊,看來她真的是長大了!」
「師姐,你去,別惦記我,記得給我拿些好玩的東西回來就好了!」楓林玉看著不高興的湘天彩雲,理解的說道。
「可是,師弟,我捨不得你!」她這樣說著,牽了牽楓林玉的手。
「就算師父讓我去,可能我也去不了!」楓林玉無奈的看著角落那頭還在呼呼大睡的豬,「我們總不能一路抬著它?」
湘天彩云「噗哧」一聲笑了起來,走過去摸摸那頭胖豬,「死豬、臭豬,都怪你,害師弟不能和我做伴!」
她站起身來,看著楓林玉,兩個人都覺得從小到大還沒有這樣分開過,不禁心裡都涼涼的,眼角出現了淚花。
「我在山上等你回來!」楓林玉捏了捏湘天彩雲的小手,溫和的說道。
「嗯!」彩雲低下頭,「我……我要把賀蘭山的雪給你拿回來!」
「就怕半路融化了……」
「我讓花師兄用水派魔法凍住,差不多就可以了!」
「就怕花師兄不肯啊!」
「他不肯,我就一劍殺了他!」
「……」楓林玉的心裡忽然沒來由的一陣抽搐,彷彿某種不好的事情將在未來的不久發生,這種感覺有過幾次,每次都很靈驗——他很害怕這種感覺。
湘天夢就是有這樣一個不好的習慣,每次都是在行動之前才把消息通知給門下弟子,以致每次都搞的很慌亂,但也成就了天木弟子行動快速的作風——一個小時之後,天木山上就只剩下莊用和、楓林玉這兩大弟子了,還有十幾個三代弟子,守護山門。方哈理在幽思峰關禁閉可忽略不計。
楓林玉爬上天木山主峰,望著迤邐而去的南魔法劍派的主力隊伍,忽然心裡變得寂寞起來。
在那條隊伍裡,彩雲師姐可能還在逗她的小狐狸玩!她是不是也在回頭觀望自己呢?
這一去就要幾個月的時間哦,聽說這次妖獸大範圍出擊……
他並不在乎妖獸有多少,也不在乎妖獸攻擊哪裡,對他來說,那些還都是很久遠的事情。
他只在乎彩雲師姐會不會經常想著自己,而他,將每天都在這天木峰上守望。
「怎麼搞得自己像個怨婦似的……」
楓林玉啞然失笑,「若干年後,彩雲師姐還沒有回來,我就在這山上風吹日曬,終於失去生命,變成石頭,人稱『望婦石』?
「要是也像你這頭豬一樣該多好!」
楓林玉摸了摸腳下的小豬,這豬偶爾也會清醒一下,但卻不吃什麼東西,讓楓林玉奇怪它為什麼會那麼胖?所以還是煉了幾顆沒有靈力的丹丸,逼著那豬吞下去,而那豬,顯然因此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你不快點長大,又不能出入靈界,以後可不就是我的絆腳石了!」楓林玉氣苦的對那頭豬說,「我們結了盟,雖然你是豬,但我也不能拋棄你!」
豬在清醒的時候,就會點點頭,哼唧一下,然後繼續睡去。
他快要爆炸了……
二師兄是個穩重的人,每天勤於魔法修習,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偶爾會往後山跑。楓林玉知道他是有事情匯報,或者是有劍術上不明白的地方去請教……那後山只住著一個人,就是彩雲師姐的母親、自己的師母,白露夫人。
楓林玉拜入南魔法劍派十年,只見過師母幾次,還是跟著彩雲師姐去的。
一般情況下,彩雲師姐是不會帶自己去的,這也是唯一兩人會暫時分開的時間。
所以楓林玉對那位師母並沒有什麼好印象,見她的那幾次,也是在黑色的帳子後面,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聽到一個冰冷的聲音。
這就是白露師母給自己的印象:神秘,神秘,還是神秘。
但是師兄們卻對那師母感覺很不錯,北河白家的劍術獨樹一幟,白露師母也願意指點那些親傳弟子,相較於對劍術毫無興趣的楓林玉來說,這些弟子無疑是更討白露師母的喜歡。
而自己,似乎很被對方討厭,否則彩雲師姐也不會在見過母親之後就對自己……那個又打又踢的。
總之,他對後山那位沒什麼好感,也因此從不往後山去,當然也不會去打擾二師兄的用功。
他於是去幽思峰對面那個老地方唱歌——
「山上的妹妹喔,聽我把歌唱哎———什麼花兒開在冬啊,什麼鳥兒尾巴紅啊,什麼魚兒想變龍啊,什麼人兒在心中啊……」
「滾開,你這豬!」
一聲爆喝從幽思閣裡傳出來,方哈理滿臉怒氣的出現在欄杆旁邊,「你這混蛋,不要在這裡製造噪音,你打擾到我了知不知道!」
楓林玉灰溜溜的溜下山,滿腔的浪漫情懷被方哈理那一嗓子破壞得了無痕跡!
他太寂寞了……
沒想到沒有彩雲師姐的日子是那麼難過,雖然山上也有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弟子,但大多都是路平和莊用和的徒弟,見面也要叫自己一聲「九師叔」,很是無趣。
年齡相仿的同輩,也就方哈理和彩雲師姐。彩雲師姐走了,師兄似乎對自己有著「沒來由的恨」,竟然無視自己甜美的歌喉,簡直不可原諒。
他就這樣像個幽魂一樣,每天在天木山的大山小山之間遊逛,莊用和管教了他幾次,讓他拿著把劍修煉。
可是他練著練著眼睛就直了,看著鬍子拉雜的二師兄的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有一次甚至伸出一隻手撫摸他的臉孔,叫道:「彩雲師姐……」
莊用和因此而變得害怕起來,漸漸的也就不管他了,在師父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證忘記得一乾二淨,任憑楓林玉無所事事。
這幾天唯一一個愉快的情緒竟然是來自那頭豬,它竟然縮短了睡覺的次數,偶爾會站起身來走幾步,俏皮的小尾巴蜷成一個圓圈,支在肥大的屁股上面,扭來扭去,哼哼唧唧。
每當此時,楓林玉的心情就會好一些。
這樣百無聊賴的過了十來天,天木山上冷冷清清,那留守的十幾個三代弟子也都是資質魯鈍的低手,一個個也懶似野豬,每天在練武場上睡覺,只有在莊用和象徵似的督促之時,才起來伸伸胳膊動動腿。
這一天,楓林玉心血來潮,破天荒的逛到了試煉場上,看著睡倒一片的十幾個天木弟子,忽然一股責任感油然而生,「這還了得,老貓不在家,耗子都成精了……
「都給我起來!」他尖著嗓子大喊了一聲。
那些天木弟子都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似的蹦了起來,還以為路平回來了呢——路平教徒嚴格,不像莊用和那樣懂得「因材施教」。
「是……是九師叔……」弟子們站起身來,「九師叔早!」
「早個屁啊,都中午了,你們這是幹嘛,我大師兄不在家,你們就不知道自律一下嗎?」楓林玉因為心情不好,出奇的想表示一下威嚴,「都給我把劍拿起來,練一練給我看!」
弟子們都納悶了:「從來沒聽說過九師叔會指點小輩們練劍啊,聽說九師叔一套大摩蘇劍法耍的出神入化,如果能得到他的指點,說不定以後可以在同輩中一鳴驚人呢!」
弟子們互相使了個眼色,一起弓腰行禮道:「請九師叔現身說法,指點我等一二!」
楓林玉一愣,擺手道:「我只想看你們練一練,我自己嘛,這個劍法認得我,我可不認識它!」
眾弟子並不感到驚奇,都知道九師叔是「大隱朝市」,在天木山九位師叔伯中,只有九師叔是最為神秘的一個,群弟子當中甚至傳出,在劍法上,九師叔甚至已經高過了大師伯。
畢竟通過彩雲師姑的關係,九師叔得到了白露師奶的親自指點。
機會難得,眾弟子再次恭請,齊聲應求。
楓林玉可沒想過偷雞不成蝕把米,正自為難之時,忽然一股異樣的感覺在周圍泛起,他支起耳朵:「什麼聲音?」
「嗚——」似乎是某種竹哨,又似乎是有人把兩種硬物放在一起摩擦。這聲音響了一陣,又變成「吱吱——」的低鳴,從不知哪個方位傳來。
「是樵夫新發明的樂器嗎?」
楓林玉側耳細聽,「可惜全是低音兒,不夠高亢!」
那些天木弟子抬起身,也瞇縫著眼睛聽了一會兒,一個弟子捂著胸口說道:「感覺好悶,這聲音讓人聽著不舒服!」
其他弟子一起點頭稱是,有人坐下身來撕下一塊布條塞在耳朵裡,其他人便也照著做。
楓林玉搖頭歎道:「雖然是低音,但也自成音律,你們這些……咦,怎麼好像越來越近了,而且速……真快!」楓林玉面色一緊:「好像不太對勁兒!」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莊用和閃身而來,道:「大姑娘,你聽這聲音是什麼樂器?」
「這個……我用過很多樂器,卻沒有一個似這般古怪的!」楓林玉皺眉道。
「你沒有什麼不適感嗎?」
「沒有啊,這音樂滿好聽的,你聽,該轉的時候不轉,這裡卻又忽然高了起來,真是奇哉,怪也!」楓林玉搖頭晃腦的說道,忽然大叫起來,「聽音樂聽到嘴角流血,你是哪個師兄門下,我輸給你了!」
他走到一個正盤膝坐在地上的弟子面前,看他耳朵上雖然塞了布條,但臉色鐵青,緊咬雙齒,表情極其難受,嘴角留著一溜血絲。
「你既然想聽,就不應該塞住耳朵嘛!」楓林玉伸手去拔那弟子耳朵上的布片。
猛然一隻手伸過來擋住了他,正是二師兄莊用和。
「你想害死他啊,這聲音裡含有內勁兒!」
莊用和面容嚴肅,單手啪啪啪啪啪在十幾個弟子身上各擊一掌,大喊道:「都退回總部!」
那些弟子撒腿就跑,片刻後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們也走!」莊用和向著天空四周掃視一眼,心道,「大姑娘畢竟也是師父的關門弟子,這聲音還是影響不到他,不過奇怪的是,我怎麼會感覺很不舒服呢?」
「你還等什麼,快走啊,房間裡面可以隔音!」莊用和看著楓林玉催促。
「可是我的豬!」楓林玉苦著臉,看著地上昏睡的笨豬,「二師兄來幫幫忙!」
莊用和長歎一口氣,兩人抬起那豬,退入總部大廳。
那些弟子們臉色好了不少,不過卻沒人敢把布條從耳朵裡面掏出來,那怪聲似乎有攝人心魄的邪異力量。
莊用和自信憑自己的靈力,可以短暫的發出聲波傷敵,但卻絕不會這樣長久。也許師父可以做到,但那也是極耗靈力的功夫,不會有人願意輕易使用。
那聲音漸漸變得低沉,彷彿又已經遠去,過了半個小時,聲音愈來愈微弱,終至不聞。
眾人又在屋子裡等了一會兒,有弟子忍不住要出去,莊用和揮手制止——別看他鬍子拉雜的莽漢樣子,做事其實謹慎細心。
這樣又過了半個小時,那聲音始終沒有再響起,莊用和推開房門走出去,但見房外青天白日,微風徐徐,彷彿那聲音從未響起過一般。
「你們不要去試煉場修習了,就在這房子左近活動,不得我同意,不准四下走動!」
莊用和說完這句話,看了一眼楓林玉,「大姑娘,看著他們點!」
「行,沒問題,我會盡到做為九師叔的責任的!」楓林玉毫不猶豫的回答道,他還不明白,其實莊用和最怕的就是他這個九師叔到處亂走。因為是自己師弟,又不能像對待自己徒弟那樣可以罵幾句踹兩腳,所以很麻煩。
莊用和面色凝重,向著後山掠去,雖然不想打擾師母,但這聲音來的奇異,以他穩重細微的天性,絕不會等到事發才再去想應付辦法的。
「九師叔,你說這可以傷人的怪聲是不是某種妖獸發出來的!」莊用和走後,一個弟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咦,你不是剛才那個吐血的嗎?」楓林玉笑道,「我還以為你是聽到美妙音樂激動的呢,不過,那聲音真的會傷人嗎?為什麼我沒事?」
「九師叔功力深厚,修為爐火純青,小小噪音當然傷不到您!」那弟子雖然是大拍馬屁,但其中也有一半以上是發自內心,畢竟九師叔揮灑自如姿態寫意,不像我等狼狽不堪。
楓林玉嘿然一笑,心道:「九師叔修為爐火純青,自己聽了都臉紅,虧他是怎麼說出來的呢!」
不過自己沒什麼影響倒是不爭的事實,難道無意之中功力竟然大進?本派前輩高人當中,確實有一位遊戲風塵的異俠,生性恬淡,從不修習魔法劍術,但最後五派大比武中卻一人連戰十位大高手,為南劍派贏得了榮譽,雖然最後他放棄了盟主之位,但其傳奇般的事跡卻一直被後人誇為美談。
楓林玉試著提氣內視,發現本身靈力還只那麼一點點,他運氣於掌,嗖的一聲向前揮去,毫無反應。歎了口氣,知道自己與那位遊戲風塵的奇俠根本是兩個檔次,相差十萬千丈哩。
眾弟子看著九師叔在空氣中反覆揮掌、若有所思的樣子,還以為九師叔在推敲那怪聲的來源,不禁心中都充滿了期待——
「好了,去吃飯,我考慮了一下,今天就吃紅燒排骨,大鍋肉,師叔親自下廚,呵呵!」
楓林玉站起身來,奇怪的發現眾弟子早已經倒了一排。
一直到傍晚,天木山的弟子們吃過了紅燒排骨,在驚歎九師叔高超廚藝的同時,也為九師叔處變不驚的良好心理素質感到由衷的敬佩。
而那怪聲也一直沒有響起,倒是莊用和緊張兮兮的樣子,讓大家還是不敢放鬆警惕。
看看天色,卻早紅日西沉,鴉雀奔林高噪。山影淺淡,霧影朦朦,孤煙繚繞,天木山上寂寥一片,銀燈掌起,在廳堂中無聲點照。
月上柳梢,卻只有微微的一個芽兒,於是天空依然是黑暗的一片。山谷中樵采聲淡,古道默默,時聽猿啼虎嘯。
忽然一下子就靜了下來,沒有任何預兆的,高聲喧嘩的十幾個人一起停止了說話,彷彿有人在下命令一樣,就連伙夫和雜工也都停下了手頭上的活計,十幾個人的心臟一起快速跳動起來——他們感覺到一股奇異的氣勢,正向著天木山上漂浮過來。
「叮!」楓林玉用勺子在碗邊輕輕敲了一下,「大家怎麼了,表情怎麼這麼凝重!」
「九師叔,你沒感覺到嗎……不是人類的氣息!」一個天木弟子顫抖著聲音對楓林玉說。
「這個……這個……我當然感覺到了,不過那又如何!」楓林玉心裡一陣發窘,「什麼叫不是人類的氣息嘛,難道是我腳下這頭豬?」
氣息倏地又消失了。
整個廳堂裡的氣氛為之一鬆,節奏立即跳動起來,鍋碗瓢盆開動,話聲卻依然全無,每個人的臉上都變得緊張起來,楓林玉的小豬也抬起豬頭,小眼睛眨巴眨巴,衝著窗外瞪視。
「今晚大家小心些,山門不要守了,全都退回總部!」莊用和低聲說道,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連那一抹月牙兒也不見了,「今晚會有事情發生!」
楓林玉帶著一頭霧水走進自己的房間,感覺所有的人都怪怪的,自己卻沒有任何不良反應,所謂的「非人類氣息」好像並沒有讓自己過敏。
他爬上床,熄了燈,早早的就歇息了,自從那頭豬侵入自己的領地,它獨特的呼嚕聲讓自己幾乎夜夜失眠,所以必須要早睡,才有可能在豬清醒的時候輪到自己來睡。
今天豬很乖,瞇縫著的小眼睛睜大開來,一瞬不瞬的望著窗外,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假如豬會思考的話。
楓林玉連一秒鐘都沒耽誤,立即沉入了夢鄉。
「嗯——師姐,不……不要啊……不行……這樣不好……啊!」楓林玉大叫一聲從美夢中驚醒,「我的初吻!」
豬在拱他的臉。
「臭豬,耍流氓!」楓林玉大聲罵道,忽然心裡一陣律動,「什麼味道?」
他側身下床,摸索著要點燈,卻怎麼也找不到火。
就在這時,他感到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彷如尖銳的針芒,刺在他皮膚的每一處空隙,讓他不敢妄動,「是……誰?」
無人回應,一個微小的聲音在房間裡響了一下,那股被盯視的感覺消失了。
「好沉重的壓力!」他摸摸自己額頭,竟然冒出一層冷汗,「不會是鬼!」心臟立即不爭氣的急速跳動起來。
依照記憶,走到門邊,他打開門縫向外看去,但首先起作用的不是眼睛,而是鼻子——他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啊!」輕叫一聲,總算及時捂嘴收住,就算再白癡的人,此刻也該感覺出危險的氣息了。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來了,雖然還只是一片月牙兒,但在如此漆黑的夜晚,卻顯得越發的明亮。
他將門縫逐漸擴大,當漸漸可以容下他一個身體時,他輕輕跪下身來,雙手著地,一點點向前爬行。爬到左數第二個房間的時候,他向前一推,卻撲了個空,門是開著的!
「二師兄!」楓林玉壓低聲音呼叫,沒人應承。
「以二師兄的靈力,怎會不知道我爬進他房間來?」這樣想著的時候,楓林玉試探著,一點點爬起身來,向著床鋪上一摸,粘粘的……
他伸出手掌就著月光一看,是早已凝固的鮮血——
「天!」楓林玉低呼一聲,心臟如欲穿胸而出,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天木山上已經危機重重,「難道二師兄已經……」
他不敢想下去,飛快的轉身向自己房間跑去,「砰!」的一聲,撞到一個軟軟的物體上。
「啊——」
楓林玉大聲慘叫起來,在寂靜的天木山上,如同平靜的水面被一把巨大的刀子劃開,宿鳥紛紛驚起,周圍一股無形的壓力立即沉重起來,並且壓力的源頭向他飛速靠攏。
楓林玉呼呼喘著氣,向後連跳三步,兔子一樣蹦上二師兄的床鋪,關於自己是天木山大首領湘天夢的關門弟子這個不爭的事實,早已經隨著恐懼忘到了腦袋後面——在沒有彩雲師姐的鼓勵下,說他膽小如鼠簡直侮辱了老鼠!
他向自己撞到的那頭物體看去,立即火冒三丈,同時一顆懸著的心也向下稍微放了一點,暫時不用擔心會通過喉嚨吐出來——是自己那頭神豬,竟然無聲無息的一直跟著自己。
楓林玉跳下床來,狠狠拍了豬屁股一掌,低聲罵道:「臭豬,不裝鬼會死啊,是不是嚇死我你才心滿意足,白天睡的像個木頭似的,大半夜的倒來了精神!」
胖豬無語,只是眼睛裡面有些憤怒又有些無可奈何的——滄桑感!
楓林玉罵了一會兒,稍解怒氣和恐懼,趕緊跑向自己房間,在床底下摸摸索索,找出一把長劍來。
這是自己十三歲生日那年師父親手所賜,只有那次去鬼堡用過一次,平時都是珍而重之的藏在床下——其實是沒機會用,也不想用。
「不知何方鼠輩,竟敢到天木山上來撒野!」楓林玉學著戲台上的言詞,念了這麼一句來給自己壯膽,聲音卻小得比蚊子還不如。
「如果是二師兄……那可如何是好?」楓林玉背靠牆壁,長劍出鞘,「不會的,二師兄修為高深,又老成穩重,怎麼會……可是那床上的血跡?」
「也許是二師兄拍死了一隻蚊子,蚊子可是吸人血的!」他嘟嘟囔囔的念叨著,「不過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蚊子?」
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既害怕又著急,最要命的是整個天木山竟然聽不到一點聲音,而那壓力卻越來越濃。
「怎麼辦,怎麼辦才好呢?那些師侄都跑到哪裡去了呢,怎麼沒人來看看九師叔!」
楓林玉胡言亂語,猛地一腳踹開自己的房門,大叫著向外衝出去,「來來,我不怕你——」閉上雙眼,揮舞著長劍,直向天木後山衝去——這個時候,腦袋裡只有那個自己不太喜歡,而對方也不喜歡自己的白露師母,成為了他的依靠人選。
「砰!」的一聲,腳上絆了一跤,摔倒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向地上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渾身也顫抖起來,腳下如同生了根兒,竟然再也走不動了。
是一個天木弟子,日間吃自己的紅燒排骨時,屬他叫的最響,自己的馬屁也沒少拍,然而此時的他只是一具屍體,圓睜著雙眼,似乎在看著楓林玉,「九師叔,救我!」
楓林玉明明知道這人已經死了,可他就是覺得這屍體在對他說話,在請他救援。
一道黑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楓林玉身後,幾乎是在同時,後山上一股耀眼的白光猛然閃起,天木峰上半個天空都被照亮了,接著是同時傳來幾聲慘嚎,接著又靜了下去,白光隨之黯淡。
「好一招天木神意!」那黑影喃喃說道,「哼哼,第二劍!」
楓林玉眼見那白光閃起,知道是天木絕藝裡,僅次於無邊綠意的終極技。
師父曾經演練過,師姐偷學之後在鬼堡也使用過一次,並且因為那次失誤差點讓兩個人喪命。
此刻再次看到此招,立時興奮起來,白露師母是不會這種高級魔法的,只有二師兄,原來他沒有死!
就在同時,他聽見了身後黑影對二師兄的讚美之詞,「第二劍」指的當然就是天木山的第二親傳弟子莊用和。
「還有條漏網之魚!」那黑影向楓林玉逼近,「嗯,竟然還有靈力如此之差的修行者,也真是不容易了!」
那黑影感受著楓林玉的氣勢,高高舉起左手,「死!」
「草木皆兵!」楓林玉一揚長劍,血浪噴出,人也同時向後倒去。
「咦?」那人一愣,左手沒有擊下,左右看了一眼,知道「草木皆兵」是召喚虛擬怪獸的一招中級魔法,不得不小心一些。
沒有任何反應。
「騙我!」黑影怒喝一聲,左手風刀向楓林玉劈去——
「哎喲,我還不想死!」楓林玉大叫著閉上眼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還有大好青春,我還沒有結婚,我還要參加第十七界茶花城歌手大賽,我還要給師姐洗內褲啊……咦,我沒死嗎?」
只聽耳邊風聲霍霍,腳下白雲朵朵,竟已是身在半空,順著月光往下看去,那黑影正糾纏在一群鴨子中間,顯然被鬧了個措手不及,不知道鴨子是鴨子,還以為鴨子是刀子呢——自己那招草木皆兵還是有點作用的!
「哎——沒想到我是這樣一個天才,竟然能在最危急的關頭學會了御氣之術,恐怕連大師兄都沒有這個功力啊!」楓林玉摸了摸臉上的淚痕,心道,「可不能讓別人知道我被嚇哭過,否則可丟死人了……咦,我屁股下面是什麼?」
一個光滑的脊背!
「豬……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楓林玉幾乎跳了起來,還好在將要跳起來時想起這是在天上,在他胯下騰雲駕霧的竟然是那頭只知道睡覺的懶豬!
「我不是在作夢……嗚嗚……臭豬,我還以為自己學會了御氣之術呢!」楓林玉狠狠拍了那豬的屁股一下,「怎麼會是你這傢伙,還我御氣術!」
豬在心裡暗暗叫苦:「小子,如果不是我在危急關頭衝到你胯下,馱著你飛起來,恐怕你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竟然還敢擊打我可愛的屁屁,簡直不可饒恕!」
「嗖!」的一聲,小胖豬從雲頭墜落下來,「砰!」的一聲掉進一條河裡,濺起水花三丈多高。
楓林玉只覺眼前一黑,已經身在水下了,一隻烏龜在眼前悠閒的晃蕩過去,卻被下墜的水流沖的直打轉,轉眼就沒了蹤影。
「哈哈,我可是茶花城裡拿過亞軍的游泳健將,雖然冠軍是師姐,不過實際技術上,我當然遠遠勝過她,喲呵——」
楓林玉一下到水裡,立即把什麼都忘記了,你說他沒心沒肺也好,說他白癡也不為過,反正直到半個小時之後他才想起天木山的變故,才想起死去的師侄,才想起小胖豬。
「豬——」他慘叫一聲,向水面上游去,「天啊,不知道豬會不會游泳!」
可當他剛一接近水面上時,立即被湍流沖得向下游流去——這河是萬丈河在南方的一個支流,雖然水下平靜,但在水面上,因為上流有一個人間界最著名的大瀑布,所以一直以來都是漂流的好地方,可見水面上的衝擊力有多大。
楓林玉在這股衝力之下,頭昏腦脹,身不由己的順著水流向下飄去。還一邊高聲大叫著:「豬,豬——誰看到我的豬了?!」
「砰!」的一聲,腦袋撞在一塊礁石上,立即暈了過去,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綠草茵茵,野花朵朵,已經是天光時分,太陽升起了老高,花香傳來,蜜蜂嗡嗡直叫,真是再完美不過的音樂了。離自己半丈遠處,小胖豬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
「啊——」楓林玉飛快的跑到豬的身旁,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豬,豬——豬啊,你怎麼死了啊,你不能死啊,你和我相依為命,同甘共苦,整整過了十幾個快樂的日子,沒想到今天白髮人送黑髮人,真是人倫慘劇啊!你竟忍心離我而去,剩下我一個人,留在這無依無靠的人間,還有什麼意思啊!我的豬啊,你對我太不負責任了……」
「吵死人了!」睡夢中的小豬扭了一下屁股,心裡狠狠罵道,「從沒見過這麼白癡的生物,你就不能先探探我的鼻息?」
楓林玉感覺到了扭動中的豬屁股,心中一喜,哭聲戛然而止:「咦,好像還有氣兒啊!」
楓林玉擦掉臉上淚痕,長舒了一口氣,猛然一把脫掉衣服,露出光嫩的膀子,大叫道:「豬,放心,我一定救活你,拼了!」
他狠狠的用雙手向豬的胸口按上去,喊著號子:「一二三,醒!」
那可憐的豬被他壓得直吐白沫,心裡卻氣翻了天!
「不行,看來得人工呼吸了!」楓林玉一把握住長長的豬嘴,忽然猶豫起來,「我還是第一次啊,這初吻……不過為了救豬,師姐一定會原諒我的,好,就這樣!」
他伸著嘴向豬嘴接近過去,馬上要親上的時候……
猛然,那豬一個起跳蹦了起來,屁顛顛的跑到一旁,大聲嘔吐起來,知道豬嘔吐是什麼樣子嗎?
楓林玉見狀喜得眉飛色舞,跑到豬身旁,輕輕在它脊背上撫摸著,滿頭大汗,但無限欣慰,溫柔道:「吐,在河裡喝了那麼多渾水,都吐出來就好了,小傢伙,我可是把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啊!」
豬心裡這個氣啊,簡直……它第一次想到自殺!
「這白癡難道不想想,是誰把他從水裡救出,然後長途跋涉帶到這裡來,又選了這個草地讓他休息,並且沒日沒夜的守在他身旁防止野獸侵犯……當然是我,英明偉大、任勞任怨、英挺無比、神功蓋世,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的——豬啊!」這就是當時豬的心語。
可惜楓林玉聽不到,還在忝不知恥自我感覺良好,「沒想到我在昏暈當中也會從河裡爬這麼遠,還選中了這漂亮的草地……我懷疑自己有超能力,以後要好好開發一下!」
豬當場就昏過去了!
「這孩子,雖然是頭豬,不過也夠可憐的了,這麼小就陪我吃了這麼多苦,以後我要好好對待它,給它一個溫暖的家,給它親情,給他關愛!」
楓林玉用手在豬頭上輕輕的拍摸著,他的手潔白柔軟、溫暖光滑,豬直到此時才算得到了一點享受。
「不過,你怎麼會飛呢?」
楓林玉睜大眼睛,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普通的聖獸在初級時候都不會飛的啊,在結下血盟之誓的同時,它們就已經放棄了本身原有的力量,而且也沒有什麼攻擊力,只有當主人強大時,才會與聖獸一同修煉,共同達到至高境界——這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情,主人可以得到聖獸的庇佑,而聖獸也因此變得強大。
在主人死去之後,解除盟約的聖獸在靈界的身份地位將隨實力而增高——不管怎麼說,這個時候的聖獸都不應該有這個能力的啊,難道師父說的不對?
「喔,我知道了!」楓林玉忽然露出感激的笑容,「聽說任何生命都有潛藏在體內的超能力,一個母親為了救自己的孩子,可以把即將軋上孩子的巨車掀翻——豬顯然已經對我生出了感情,在我最危急的時候超水平發揮,飛了起來,可是畢竟能力有限,飛了一會兒就已經堅持不住,於是……還好是掉到水裡!」
楓林玉擦擦頭上的冷汗,輕聲說道:「豬,謝謝你!」
豬把巨大的耳朵蒙在腦袋上,懶得理這白癡,它一閉眼,呼呼睡了起來。
楓林玉在草地上呆呆的坐了一會兒,忽然又想起天木山和二師兄來,心臟不禁又劇烈地跳動起來,良心因此而感到深深的不安。
「豬,不行,我不能這麼不講義氣,就算是死,也得回去和二師兄死在一起!」楓林玉騰的一聲站起身來,「雖然我很怕死,但是……」
楓林玉看了看那頭大睡的豬,慨然道:「雖然我們相處時日不長,但我已經把你當成了好朋友,我的誓言裡也曾說過要保護你……豬,我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在我死後你就可以回靈界了,逢年過節,別忘了想想我,偶爾也為我祈禱一下……你就在這裡安靜的睡!」
他在那豬的身上輕輕撫摸一下,轉身就走。
走了十幾步,上了山崗,回過頭,那豬的身影已經隱在草地裡看不見了,楓林玉感覺眼眶熱熱的,就想哭出聲來,還好最後用天木山弟子的死狀來沖淡了自己的傷感——他實在被那幅情景給嚇壞了。
這草地隱藏在一個小山坳中,沒有直接通向外界的道路。楓林玉走了半天,才來到山腳下,手腳並用,爬過一條長長的山嶺,又穿過一片樹林,過了一片沼澤地,然後再穿過一片草地,終於看到一條道路。
這條道路雖然並不寬大,但顯然還在使用,也證明這裡有人跡行蹤。
他站在路面上四處觀望,想找到天木主峰,卻詫異的發現,周圍的山體完全不像天木山勢。
天木山脈連綿上千里,山峰高翹聳拔,險峻奇秀,而這裡的山卻是低矮渾厚,穩重平實,偶爾會在平凡中突發崢嶸——如果說天木山像一位俏皮的少女,此地山脈則如一位飽經滄桑的長者。
「我這是……在南方嗎?」
楓林玉喃喃自語,雖然在印象中從未來過北方,但師兄師姐們從北方回來時往往會向他描述北方的景觀,而且,在某種時候,會有一些奇怪的印象在他腦際裡出現,就如同現在所看到的這些山一樣,「有點像是在異鄉呢!」
楓林玉分辨了一下方向,向南方快步走去,在他以為,自己總不會離開天木山有多遠,一直向南方走總會走到,但又有點害怕走到,害怕看到二師兄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每當這樣想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的放慢腳步,然後在原地轉圈。
最後只好強迫自己不去想,而是在腦海裡回想二師兄英姿颯爽的樣子、回想二師兄對自己的微笑、回想二師兄教訓師兄的憤怒表情……
這樣走了三天三夜,餓了就偷吃農田里的蕃薯,渴了就找條小溪喝口水,累了就隨便往草地上一躺。
他從沒受過這樣的苦楚,一路上齜牙咧嘴,常常忍不住落淚,又思念彩雲師姐,心靈**雙折磨,禁不住哭天怨地,一路上連喊帶叫的,令路人側目:看看這個瘋乞丐……剛死了母親?!
又走了幾天,週遭景物越發少見南方景物的秀氣感,山川樹木粗獷豪邁,氣候也清冷起來,他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方向感出了問題了。
他漸漸生出無處可去的感覺,知道天木山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有時候走出好遠也看不到一個人影,在蒼茫的天底下,他孤苦伶仃,無所依靠。
他本就是懦弱之人,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掩飾自己,邊走邊哭,一路上灑下不少熱淚,到後來自己都感到難為情了。
這一日在亂山當中迷了路,轉悠了一下午,才尋一條小山路跨進一個山口,來到一條官道上,發現往來客人漸漸增多,而且多是扛著巨劍的劍士,也偶爾有拿著長劍或者舉著木杖的術士。
楓林玉偶爾經過他們身邊,聽這些人大多都在談著「賀蘭山」、「妖獸」還有「林煙兒」幾個名詞。
楓林玉知道人間界的修煉之士此時都將趕往賀蘭山除妖,但他卻從未聽過「林煙兒」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後來就專門認真去偷聽人家談話,看見一群劍士歇在路旁,他矮眉低眼的湊過去,裝作欣賞路邊風景,耳朵卻豎的老高。
「大家注意,那可是在三年之前……」一個粗眉大眼的年輕劍士回憶著說道,「煙兒姑娘還不滿十四歲,在師姐們的帶領下到明風河以東地區試煉,我老遠的在明風河北岸看過去,天,大家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難道不是少年的煙兒姑娘嗎?」眾劍士一起大聲問道,每個人眼中都閃爍著光芒。
「我看到了仙子……」粗眉大眼的年輕劍士激動的說道,「她還只是十四歲哦,那樣在逝水樓上凝然站立,白衣飄擺,秀髮輕揚,如果有人告訴我那是凡塵中人,我是如何也不相信的!」
年輕人喘了一口氣,續道:「我當時足足呆了兩個多小時,眼望著逝水樓,心臟快速的跳動,竟然連一拍也不肯慢下來,等到驚醒過來時,煙兒姑娘早已經離去多時。我隨後登上逝水樓,站在她剛才站立的位置——我那時當真以為自己見到了仙人,暗恨自己沒有向仙人朝拜,錯過大好機緣。
「就在我怨天尤人的時候,老天,在剛才我站立的那個位置,出現了一大群人,紛紛跪倒在地,我運目凝神看去,正是剛才那個白衣少女,在她身後有幾個同樣很美麗的女人,有術士打扮的,也有修女裝束,那些百姓見了這些神仙般的人物,禁不住便拜了起來。
「我趕緊再次追到對岸,卻怎麼也找不到煙兒姑娘的蹤影了。向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一問,才知道是飛花禪院的七個女弟子,而那個白女少女,就是最小的七弟子,林煙兒姑娘!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煙兒姑娘的情景,想來真是……」
大眼青年忽然低下頭來輕輕哭了起來,抽噎道:「以後我再看到其他女人,根本沒有任何感覺,以前驚為天人的那些人間界名美人,現在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每日腦海裡只想著她,連功夫也荒廢了不少……」
「真有那麼誇張?」一個上了年紀的獨臂大叔搖頭不信,「女人就算再美麗,也會有一個限,難不成真的會讓游魚沉底、大雁墜落?」
「哎——那算什麼,沉魚落雁和閉月羞花也僅僅只是自然萬物對美麗的一個稍微誇張點的反應,可是煙兒姑娘的美……就連萬物之靈的人類也無法抵抗其一絲誘惑,你只要看她一眼……」另一個年輕人眼含春光,無限追思的對他說道,「你這一輩子就完了!」
大眼青年聽此話語,忙不迭的點頭:「這位兄弟所言極是,想一想,煙兒姑娘那樣優秀的人兒,怎麼能看得上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我等只能空懷相思,一生寥寥,獨自品嚐痛苦滋味啊!」
幾乎是所有的劍士一起點頭,無不承認此君之言正對自己心思——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相思難解、孤枕成愁!
「既然煙兒如此美麗,你們難道忍心不多看她一眼,為何只是老遠的偷窺呢?」那獨臂大叔疑惑不解的問道。
他注意到這些人在講述時使用的詞語都是「老遠看了一眼」、「遠遠的觀望」、「偷偷瞧去」之類的話語,「為什麼不走到她面前仔細看看,甚至追求她呢?要知道,說出來總會讓你們心裡好受一些!」
「塞,這位大叔顯然沒見過那場面!」一個青年臉色一變,「除非你不要命了,誰敢走進飛花禪院七大弟子十丈之內啊!」
「哦,怎麼可以這樣,飛花禪院再怎麼說也是名門正派,怎可如此霸道?」獨臂大叔呼的一聲站了起來,大聲道:「天下眼睛長在天下人的臉上,她們還管得了人家往哪裡看?」
「哎喲,這位大叔,你可別褻瀆了飛花禪院的仙女們!」眾劍士紛紛說道,「沒有煙兒姑娘通行之時,隨便你怎麼看,你就是走進她們三尺之內想和修女們說說話,人家也是慈眉善目的回應你,絕沒有一點大門派的架子,可不像末羅神院那些神官們,一個個鼻子都長腦袋上去了!」
「這麼說,是和煙兒姑娘有關?」獨臂大叔問道。
「可不是嗎?」
一個高瘦青年一直傷感兮兮的沒說話,此刻忽然來了精神,「我曾經試著接近煙兒姑娘,才知道那簡直是不得了的事情。六把長劍一起指在你胸前,尤其是那個三弟子,叫什麼冷雨兒的,那雙眼睛看你一下,整個一年都要作惡夢——這六位師姐不許任何人接近煙兒姑娘一步,違者可是立殺無赦!」
「這還不叫霸道!」獨臂大叔怒氣沖沖的大叫道。
「您別打岔啊,我還沒說完呢!」高瘦青年揮手道,「其實這也是為我們好,因為任何見到煙兒姑娘的人,都會馬上跪下身來朝拜,然後流著口水大叫著不肯離開,嚴重者七竅流血,傷心而亡,甚至舉劍自殺!」
「不……不會!」獨臂大叔張大著嘴,結巴道,「你這人真會騙人,怎可能……」
「我以生命和名譽發誓,這絕對是事實!」高瘦青年舉起拳頭,神態莊重的說道,「大叔一定知道以下幾個人物:紅雲山莊的少莊主敏愁、浪跡閣的非雨公子、五月天城堡的斯特少爺、愛琴小築的方臨風劍士……」
「這些人物我當然都知道,不過好像……」
「不錯,除了非雨公子變成了瘋子,其他幾位全都自盡身亡!」高瘦青年點頭說道。
「難道……難道……」獨臂大叔顫聲道,「都是因為那個……林煙兒?」
眾人一起點頭,霎時間路邊一片寂靜,楓林玉聽著這驚心動魄的對話,發現自己的口水流滿了前襟,抬起頭來,才發現路邊已經聚集了一群人,原來偷聽者不止自己一個。
不過他此刻心中想著彩雲師姐,雖然覺得這些人可能並非誇張,但自己卻沒有太劇烈的反應,況且又沒有真的見過那個林煙兒。
當一個人心中裝滿了另一個人,那麼,不管其他人再怎麼優秀,他也是視而不見的——愛情定律。
良久……
只聽獨臂大叔低聲說道:「我已年過不惑,但還是單身……這個,只想安安穩穩的成個家,可不能和你們小輩一起去瘋了,這個……我不打算去賀蘭山界了!」
「你害怕見煙兒姑娘?」大眼青年笑著問道。
「你說怕就怕好了,畢竟咱也是個男人,那樣的誘惑……哎!」獨臂大叔長歎一聲,「我是個身有殘疾的人,能斬殺的妖獸也有限,那裡交給你們!」他拿起地上的包袱,拎起劍士專用的長劍,無限落寞的往回路走去。
眾人一陣唏噓,實在沒想到看似耿直的大漢竟會行此一舉。
「他是明智的!」高瘦青年高聲說道,「不過,如果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去見煙兒姑娘的!」
其他青年一起隨聲附和,周圍人群也都點頭稱是,凡是見過林煙兒的人都覺得,不再次去看上一眼,自己就算是死,也絕不會瞑目的。
楓林玉卻納悶起來:「到底這麼多人是去斬殺妖獸保家衛國,還是為了看那個林煙兒?成還是想看林煙兒的人比較多一些!」
他對這個叫林煙兒的傳奇人物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好奇之心。
整理一下心情,眾人一起上路,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楓林玉猛的抬頭向前看去,遠處朦朦朧朧的有一座城市的輪廓,心中登時興奮起來,抹了一把眼淚。
雖然明知那不可能是茶花城,還是忍不住期待,問了一下路上行人,立即心裡涼了半截,竟然到了冷月城。
「是什麼時候過的萬丈河呢?」楓林玉呆在原地絞盡腦汁的想著,他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時候,那豬已經把他帶到北方來了——冷月城是人間界除楓葉之都外最大的城市,而位置還要遠在楓葉之都以北,離賀蘭山界的元日城只有幾天的路程。
「這些天來,二師兄如果出了什麼意外,成身體都已經腐爛了!」
楓林玉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不過二師兄那樣的本領,逃跑應該沒問題?況且,對方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還有白露師母在啊!」
他咬緊牙關:「總之,回是回不去了,不如乾脆去找師父,把這個消息通知他老人家,只要有師父在,相信天大的問題都可以解決!」
一想到又能見到彩雲師姐,楓林玉心裡的興奮難以抑止,決定馬上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施。
他加快腳步向著冷月城行去,沒想這城看著感覺很近,可真正走起來才發現還遠著呢!
他已經走了一天,疲累不堪,此時天色已黑,說什麼也走不動了。決定在城郊先過一夜,明早再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