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外間寒風呼嘯,房裡的眾人都安寢了。
皮炎在床上輾轉難眠,天真的呱噪實在令她難以入睡。耐不得,她翻身而起,開始於腦中大罵魂寵。過不多久,她突然愣了愣,感到一道熟悉的精神波動自頂方傳來,令她有些不安。索性,她起了身,披衣走到外面去。
此時年末時節,屋外極冷,皮炎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抬眼望去,果見一個挺拔修直的身影斜斜靠在房頂,呆呆的凝望著星空。皮炎心下一歎,躍上房頂。
「越加,這裡太冷,你的傷沒全好,還是進屋!」皮炎擔憂的望著他,「尤其房頂上還有碎雪冰稜,你這般躺著,非凍成冰棍不可!」
「我不冷。」越加用僅有的右臂一指自己身下,「有風托著我,沒沾地,你不要擔心。」
越加的風系魔法更加出神入化了,皮炎感歎著。只見一層薄薄的風膜緊貼在他身下,將他整個人輕托著。人看似躺在房頂,實是躺在清風之上,這種妙手,也只有越加使得出來。只是,聽著他那依然溫柔如水的嗓音,皮炎心裡很難受。越加,你如今這般情狀,還叫我不要擔心?
「進屋!你在這裡待著也沒事幹,不如回房裡陪我聊天!」皮炎乾巴巴的建議道。
越加不理,自顧自說道:「你看,今天的星星不多,月亮倒是又大又亮。」
「月明星稀,你沒聽過這種說法麼?」見他不願進屋,又不像白天那般一言不發,皮炎索性也在屋頂上躺了下來。只是她的風系魔法全不入流,一個才使出來,結果整個人還是直愣愣橫不下來。越加看得直搖頭,隨手一撫,皮炎便也多了個風制的睡椅。她順勢躺到越加身邊,望望漆黑的天幕,果然月色盈亮,星星卻是黯淡朦朧。
「月明星稀……果然,月和星注定無法一起燦爛。」越加幽幽一歎,「人間完滿之事總是不存在的。」
「也有月亮又大又圓、星星又多又亮的夜晚啊!」皮炎不怎麼擅長安慰人,只能絞盡腦汁沒話找話說,「而且,那個……月亮和星星總在同一個天空出現,對?那個……」
「那種夜晚,實在太少了。」越加淒然一笑,「就像我和張渺,自相識之日起,統共不過處了三個月,他就離開炎雍了。那時想著以後總有時間去尋他,誰知那年一別,我們竟再沒有相見的機會了。」
「那個……俗話說,人生難得一知己。只要心意相通,時間的長短並不會妨礙相知的程……」皮炎很辛苦的找話來勸他,「那個……既然張渺已經魂歸冥界,你還是……接受這個現實。那個……他一定不想你像現在這般不開心,他是希望你快快樂樂生活的……」
「是啊,我在冥界遇上他時,他還哄著我發了誓。」越加微嘲道,「我真的是個那麼令人不放心的傢伙麼?」
「嗯,某種程上來說,是的。」皮炎眨眨眼,信手拈起越加的一縷金髮,纏在指頭上瞎玩起來,「越加你平時太和氣啦,反倒讓人擔心。你要知道,但凡溫柔平靜的傢伙,發起飆來才是最最可怕的!花花是這樣,你也是!」
越加側過頭,熟悉的動作喚醒了他昔日的記憶,他盯著皮炎纏滿金髮的手,感傷道:「張渺……他對自己的髮色總是耿耿於懷,老愛黏著我,揪著我的頭髮大叫不服氣……唉,能如此親近的朋友,他是第一個,黛思是第二個,你是第三個。我常常想,若是沒有遇上張渺,也許我現在就和普通世家子弟沒什麼分別,整日堆著虛假的笑容擠在熱鬧的人群裡,卻沒有一個真心的朋友。張渺他,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他教了我什麼才是真正的開心,我很感激他。只是如今,他又教會了我什麼是真正的傷心,我有些恨他……」
很少聽到越加談及自己心事,皮炎小心翼翼的趴在他身邊聽著,不敢多嘴。越加似乎很想找人傾訴一場,於是從和張渺認識說起,一直講到心石幫他重溫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記憶,然後是冥界的重逢,以及得聞他死訊的那一刻。林林總總說了大半宿,越加才淡了聲音。在說出許多心裡話以後,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彷彿把日間的濃重憂傷發散掉一些,情緒漸平。
「赫墨斯說,他絕沒有縮短張渺的壽命。那個……」皮炎撓撓頭,「你信麼?」
越加默然,好久,才艱難的擠出一句:「我最恨的是那位春之女神。」
這話皮炎聽懂了。既然他不想再同赫墨斯糾纏,皮炎也不再談及黑暗神,只是點點頭道:「以前我覺得帕塞芙可憐,現在只覺她著實可恨。她吃了苦,便也要叫別人吃苦,一切定按自己的意思來辦,真沒見過這般自私任性的女神。」
「春之女神的力量雖然強悍,但最可怕的還是她能引來冥界能量,吞噬生靈。」越加眸中恨意一閃,細細描述完和帕塞芙一戰的經過,歎道,「便看她為了一己之私而無視大陸所有生命,實在想不到她竟是代表生命綠意的春之女神。以後我們若再遇上她,一定不能讓她有機會使出這招數。」
「唔,我記下了。」皮炎很高興,聽起來越加似乎放棄了尋死念頭,總算能放心些了。她晃晃腦袋,把自己經歷的事情和從赫墨斯口中得知的一切也詳細講了一遍,末了,她貼近越加的耳邊,悄聲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我想復活……哈羅因。」
「復活?」越加一愣,接著便苦笑道:「你是期待成神後能完全發揮靈魂魔法的作用?但是,起死回生,逆天而行,希望太渺茫。況且,即使你能成功也必定要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還是莫要抱太大希望。」
皮炎呆了呆,沒料到越加對復活之事一點兒不動心。她原本是想給心傷甚深的越加一個希望,但瞧他那副模樣,反倒不贊同自己的做法。
「也許代價很大,但總要試試。」皮炎抬眼望四周,低聲道,「你知道麼,這裡是奧斯國,哈羅因就死在這裡。只要一想起他滿身鮮血的死在這裡,我就恨不能拿自己的一切去換他回來……既然那些神族都說靈魂魔法有復活的力量,我,我一定要試試!」
「你徵求過他的意見麼?你知道他願意復活麼,特別是當你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時?你為他做的一切,他會同意嗎?又會開心嗎?」越加定定看向她的眼中,「你方纔還在勸我,我看你倒是需要被勸。」
「越加你……你難道不希望張渺活過來,回到你身邊麼?」皮炎不服氣的搓著他的頭髮,「如果有一絲希望,你連試都不試就放棄嗎?」
「張渺已經向我表明了態,我知道的。」越加聲音淡得幾乎聽不出情緒,只是叫人心裡莫名發緊,「他不願我死,也不願我難過,更不願我為了他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來。所以,我會順著他的心意,盡量幫他完成活著時沒實現的夢想,也要盡量開心的活在這個世上。這樣,身在冥界的他就不會內疚和傷痛,也會過得開心一些。」
他轉過頭,輕輕一笑。那笑容中飽含悲涼,卻帶著幾分極盡淒美的感覺。皮炎心中一震,聽他緩緩說道:「當我知道張渺已逝,一心求死時,在最後的時刻,有個聲音一直在我腦中響著,是張渺的聲音。他好像在罵我,罵我是懦夫,還罵我放棄了自我。」他停了停,嘴角微揚,「那傢伙最愛標榜的就是什麼保持自我和個性……他說我是個不守信用的膽小鬼,明明答應他要幫他實現夢想,卻說話不算數。他還說什麼……一個人孤獨的踏上旅途,這是最勇敢的人才能做到的。很臭屁的說法,實在很像他說出的話。」
「他不需要,也不希望我就此死去,那我自然要好好活著。在我被石化前,我似乎聽到他說——越加,以後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堅強的活下去,你要代替我仰望明日的星辰,看遍世間的美景。這是我們的約定,也是他的最後請求,我會做到。」越加坐起身來,背影挺拔而堅定,「我會把思念和悲傷都藏到心裡,只是為了,讓他感到快樂和幸福。」
皮炎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哈羅因他,樂意被自己復活嗎?如果他已經開始另一段生命歷程,自己還要剝奪他新的人生麼?若是成神真的需要極大代價,自己一意孤行,哈羅因又會開心嗎?他成也會罵自己的!但……眼看成神希望就在眼前,放棄讓哈羅因回到她身邊的機會,她說什麼也不甘心。
越想越亂,皮炎氣乎乎的坐起來,「啊啊啊」大叫了一陣,這才覺得心情恢復了。越加太會為人著想,一般人卻是做不到的!她撅著嘴,托著腦袋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先試試再說。
「皮炎,原來你喜歡的是哈羅因。」越加突然冒了一句,「我早就覺得你對他太好,果然直覺沒錯……唔,我現在倒是開始同情那位黑暗神了。」
皮炎一吐舌頭,正想囑咐他保密,卻見對方臉色一沉,低聲喝道:「是誰?!」
來者能突破自己的精神探察覆蓋!皮炎即刻反應過來,猛然站起嬌叱一聲:「來的是哪個臭巫妖?別躲躲藏藏了,快點滾出來!」
是的,只有亡靈類魔法師才能在她面前隱藏起精神波動。而敢潛到她跟前的,不是巫妖又能是誰?
遠方的草叢裡站起一個人影。一看那有些眼熟的戰裙,皮炎馬上認出來者:「逆天唯我?你不是被帕塞芙碾成碎末了麼?這麼快就重塑形體了?巫妖果然是人間最強的不死生物,恢復得還真快!」
巫妖怒氣沖沖的掃了她一眼,逕直向越加問道:「你怎麼會發現我的行藏?」
「當然是風告訴我的。」越加被風托著,站於半空。雖然少了一隻胳膊,但整個人長身玉立,衣襟隨風輕揚,更顯卓然英氣。皮炎看著他不再頹唐自傷的臉龐,心中暗喜。少了擔心後,她全副心思便放到來敵身上。見對方不太理會她,她便也施放個風系魔法,歪歪扭扭飄到近前,衝著巫妖冷笑道:「哼,你來得正好!幽靈兩位長老那筆帳,我們該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