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呆若木雞的寂靜之中,因為施放魔法禁咒而脫力不支的金篤慢慢直起身子,冷冷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寫滿難以置信的臉孔。
皮炎大張著嘴,過去三年中和金篤交往的畫面在腦海中一一閃現:從新生賽時的對手到校園內的朋友,從迷霧森林中的同行到遊學路上的夥伴,最後成為宿舍好友的愛人。一路走來,他從冷靜威嚴的領導者慢慢變成溫情脈脈的戀愛中人,那麼自然,那麼平常。自從和花花出雙入對以來,他就一直安靜的待在大家身邊,默默做著眾人堅實的後盾,細心的為眾人打點一切瑣碎之事。他雖然在戰鬥中沒有格外出眾的表現,但也沒有沉默到讓人忽視的地步。
這樣一個溫和淡然的男子,體貼周到的戀人,竟然會將心上人擲向戰場最危險的地方,竟然會和門徒這樣血腥殘酷的名號掛上關係?皮炎簡直沒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也不敢做出任何推斷。
可是……記憶裡曾經有過的疑惑漸漸湧上心頭,她驀然想起過往經歷中的許多不解之處——
在眾人第一次踏入迷霧森林之時,為何魔炎貓會突然出現在幽靈部落之中?若是沒有森林中什麼人的通報,它如何能夠巧之又巧,在數百年來森林防禦最為鬆懈的那半天裡偷入禁地?若是沒有接到什麼內部消息,它如何能夠闖過那赫卡女神的傑作、連神族都無法避開的迷幻魔法陣?它甚至連幽夜和靈月的身份都知曉!按理說,當那兩個小鬼出生時,魔炎貓早就被封印囚禁了近萬年了!若是沒人告知,它不可能剛解封就清楚幽靈部落的少族長是誰!
在眾人結伴前去野崗旅遊時,那個讓皮炎倒霉連連的詛咒魔法是誰施放的?根據羅霖的說法,詛咒魔法不可能遠程施放,施法者必然就在近旁。那時候麗麗絲等人根本還沒注意到皮炎這個無名小輩,而金篤不就在同行的人之中?!
去優隼帝國出使的時候,毛毛球為何中了詛咒魔法?還不是有人想要把皮炎引到威廉古堡去!如此清楚皮炎和毛毛球的行程,又能準確把握毛毛球身中詛咒的時間,還知道皮炎定會為了毛毛球冒險一行,那個施法者一定對於她們的出使安排和親密關係十分瞭解。這樣想來,是身邊之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六人的遊學開始後,各人選擇的行走路線十分保密,就連姬閩、越加都不太清楚。可是皮炎仍然在雷斯國被安娜截獲,羅霖也險些送了命。要說當時皮炎的化妝和偽裝都很用心,羅霖更是一路把她接觸過的人消除記憶,以保安全。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皮炎突然被人盯上,羅霖也被人下了黑手。若是安娜的力量強大到能立即發覺皮炎身份,那她就不會那麼容易被皮炎和撒魯所殺了。而那時金篤和花花一路同行、情愫暗生。若是金篤是門徒,從花花口中套取到皮炎的遊學路線,再讓安娜和魔炎貓在雷斯攔截,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遊學後期,小胖、魏小五、麗麗絲這三個門徒先後來到皮炎的身邊,或是保護,或是謀劃事端。他們似乎對皮炎等人的落腳之處和途經之地瞭若指掌,總能不經意的和眾人「邂逅」。算算時間,那正是皮炎和花花、金篤於熱帶草原匯合之後!
還有冰月曇的下落。知道冰月曇在冰山群中由巨龍守護的人寥寥無幾,就是光明神估計也不知曉冰月曇依然存於世間。但在皮炎等人於冰山一行後不久,冰山上便去了不速之客,巨龍埃斯可瑞被殺,冰月曇後來出現在麗麗絲的手中!若非有知情人通風報信,光明神怎麼會在沉寂數千年後突然找上巨龍的麻煩?
……
往事一樁樁浮上心頭,皮炎越往深處想,身上冷汗就越多。她曾不止一次懷疑過,在炎雍帝國的內部有著光明神的屬下。只是她沒想到,這個人離自己是如此之近。
「金篤……你,你真的是門徒?莫非,我在野崗中的詛咒魔法,還有毛毛球身上的詛咒魔法,都是你施法的結果?」皮炎終於忍不住質問道,「羅霖老師的本事、冰月曇的下落、我們這些人的遊學路線,也是你透露給光明神知道的?」
金篤默然片刻,終於抬起頭,直言不諱道:「是!從我在新生賽上知曉你成為魔音使以後,你就成了我最關注的目標。主人需要知道魔音使的一切,所以我竭盡所能的接近你們,瞭解你們。也許你自己並不知道,姬閩那個老頭子早就發現了你的與眾不同之處,對你的保護措施十分嚴密,我在校園裡無法下手。去迷霧森林的時候,越加又一天到晚跟在你身邊,我想要確認你的潛在能力很困難。幸好你們去野崗旅遊時邀請了我,讓我有機會在你身上施放詛咒魔法,以便發現你的真實身份……」
皮炎一驚,這才知道那時的詛咒魔法並不是如羅霖猜想的那般。他不是想要自己小命,而是要讓光明神確定自己的靈魂女神繼承者身份。在那之前,她已經從試煉森林和迷霧森林中獲得了兩塊靈魂女神的神格碎片,精神力得到奇跡般的暴漲。光明神應該是從那時起完全斷定她的身份,從而命令門徒隨後一路保護。
「至於毛毛球所中的詛咒魔法……」金篤頓了頓,「是主人的計劃,要讓你進入威廉古堡,踏入主神殿的傳送魔法陣。你在主神殿裡得到了新的力量,難道不該感謝我嗎?」
「你……你怎麼能拿毛毛球的性命做賭注……」皮炎又是氣憤又是難過,「要不是有張渺為她解除魔法,毛毛球早就是個死人了!」
金篤的臉上突然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幸虧如此,主人才能確定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金篤你這個混蛋!你,你竟然真的是光明神的門徒!你,你怎麼會是殺人不眨眼的門徒?!你怎麼能欺騙大家這麼久,你怎麼連心愛之人的性命都不顧!」豬豬猛然從呆滯中醒悟過來,極其憤怒的呵斥起來。話剛出口,她便意識到自己的激動,有些不安的扭頭望向花花。只見對方那張俏臉神思恍惚,雙眼無光,蒼白的臉色格外引人垂憐。
金篤看也不看那曾經山盟海誓之人傷心欲絕的模樣,直接說道:「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實話實說罷了。我承認,早在十多年前我就遇到了光明神殿下,並成為他的首位門徒。主人賜予我『隱藏』異能,讓我能順利的獲得各位的信任。今天我為形勢所迫,不得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現在該是我們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眾人看著這位平時鎮定沉穩、溫文篤正的男子,那張帶著書卷氣的臉上冷漠無比,心裡都是複雜萬分。好久,宋槐方才吃力的問了出來:「你,你,為,為什麼……」
「交易,很值得的交易。」金篤的話語很淡然,倒叫其他人心裡發慌,「主人給予我力量,我付出忠誠。這是很公平的交易。」
「交易?光明神是要毀滅人類的!」豬豬氣憤的大喊起來,「你得了一點好處,就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胞死亡?在光明神開始在大陸捲起殺戮的時候,你一點兒都不在意他們的生死嗎?」
「你也說了,那是『他們』。」金篤輕輕一笑,渾不在意,「他人的生死與我何干?」
眾人都不料他的天性涼薄如此,一時間竟然說不下去。
半晌,越加澀聲道:「可是,不說其他人,炎雍國中有你的父母親人、同學朋友啊!那金氏家族可都是你的至親!你就忍心看著平日親近的人全被滅亡?」
「親近的人?我在這世上早就沒有親近的人了,更別提什麼父母親人。」金篤話中帶出幾分嘲諷,「我這樣一個外籍舞孃的賤種、見不得光的私生子能順順當當長大,還被捧為家族裡的新一代接班人,完全是因為主人賜予我的力量!若不是我年幼時得蒙主人青眼相看,搭救出苦海,這炎雍國裡哪裡會有金篤這麼一個人!若不是我靠著主人賜予的力量在家族裡顯露了幾分本事,恐怕早就和我親生母親一樣,悄無聲息的死在哪個污水溝裡了!現時家裡的那個所謂母親,說起來讓我噁心!現在我倒是後悔,當初我忌憚暴露身份,沒有下一個詛咒魔法在她身上!」
眾人第一次聽聞他的真實身世,不由得面面相覷。越加想著本國世家中確有些污濁不堪的勾當,不禁歎了口氣。
似乎把自身情緒隱藏和壓抑了太久,此刻一打開話匣子,金篤便有些閉不了嘴,越發肆意的漫說開了:「你們一個個像救世主似的,這世間的骯髒行徑又不是沒有見過,何必假惺惺的說什麼拯救人類的空話?不就是圖一個好名聲嗎?哼,我可從不做那些虛偽的事兒!我只知道,這世上的人類從來沒給過我半分好處!憑什麼要我替他們打生打死?主人救我性命、賜我本領,我便要報答他的恩情,為他效命,這又有什麼不對?」
「那,那我呢……我對你……也算是骯髒……虛偽……」花花那雙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抖著,整個身子都在劇烈搖晃,「你,你以前對我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可有半分真心實意在裡頭?」
金篤停也不停,斬釘截鐵的說道:「沒有!」
「不,不會?」毛毛球聲音顫抖,「你,你明明對花花那麼好……」一眼瞥到花花魔杖上纏繞著的斑紋月桂葉,她陡然叫喚起來:「我不信,我不信你對花花做的一切都是在作戲!你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光明神控制了你?他威脅你、逼迫你?你,你,你前天不是還為了給花花找月桂而差點中暑嘛!難道全是假的?」
「斑紋月桂……」金篤目光一轉,看到花花緊握的手已經快把那葉子捏得粉碎,冷哼一聲,「從魔音使上個月遇險開始,主人就嚴命我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的安全。在旅店我提出要找斑紋月桂葉,只是為了確保魔音使的居住之地沒有潛在危險,順便向主人匯報情況。我說要為花花尋找那葉子,只是個托詞。不得不承認,作為她的男友,我獲得了相當多的信息情報,也能對自己的突兀行為找到好的解釋和借口。」
他說得有條有理,眾人的心情卻是越發的如墜冰窟。花花剛才還心存僥倖,此刻一聽,身子如寒風中的落葉般劇烈抖動起來。兩顆晶瑩的眼淚順著她白玉般的臉頰悄然滾落,那副夾著無盡心碎與絕望的樣子讓其他人看了好生不忍。豬豬第一個耐不住,氣得渾身發抖,一個耳光便朝著金篤打了過去:「混蛋!花花待你一往情深!你竟然對她假心假意,只知道利用她!這會兒連她的性命都不顧了!要不是花花的護盾足夠堅固,剛才你那一擲已經叫她送了命!你,你,你真不是人!」
金篤身子微閃,豬豬的一掌便打空了。眾人眼前一花,他已經繞到豬豬背後,扭過她的手臂,拿她當身前護盾了。其他人都沒看清任何動作,豬豬便已成了他的人質。眾人心裡又驚又寒,不禁回憶起當初模擬賽時金篤和劉盈曾經打成平手。可見,他的武技絕對在眾人之上。
金篤右手猛一用力,豬豬立刻痛哼出聲。他隨手塞了一件東西到豬豬的腰間,又迅速開了魔法結界和護盾,嗤笑道:「不瞞各位,我這人是武、魔、煉三修。說到殺人的本事,我的花樣可不少。你們如果想憑著人多勢眾將我拿下,那我只好拉個墊背的了。對了,豬豬你也別想用自己的植寵,我知道淨化結界能抵消大王花的臭氣。」
宋槐一眼瞄到豬豬腰間的事物,不禁大叫道:「大家別亂動!他的身上有爆炸裝置!」這樣一嗓子過後,其他人果然不敢動了。煉金術製成的爆炸裝置無法用魔法消除,真要惹急了他,豬豬肯定難逃一炸。
金篤鎮住了場面,滿意的笑笑,對著面色難看的皮炎說道:「真是可惜啊,要是能再多和你相處一段時間就好了。對了,剛才你說的那位能解除詛咒魔法的張渺,我的主人也很感興趣呢!可憐你連自己男友的底細都不清楚……」
越加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皮炎則是羞怒交加。而搖搖欲墜的花花被這樣一句話徹底粉碎了希望,夢囈般的低喃道:「你,你,太無情了……」
金篤慢悠悠說道:「等我安全離去後,自然會放了豬豬。那麼,再見了,魔音使。再見了,各位。」
「等等!」花花猛然抬起頭來,大聲阻止道,「你現在就放了豬豬,我來做你的人質!」
金篤冷笑道:「不行!你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想要和我同歸於盡?哼,別當我那麼天真!」
花花被他一語道破心事,本就毫無血色的臉變得更加慘白無助。就在金篤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她突然一咬牙,全力推開攙扶著她的小水,朝著金篤那方猛衝過去!
「花花,不要!」皮炎和毛毛球齊聲驚呼,卻是來不及制止她的行動。此時場中的魔寵們全都在戰鬥中力氣幾盡,誰也沒法施放出足以擋下她前進腳步的魔法了。小水最是驚慌,顧不得自己的安危,腳步踉蹌的猛撲過去,想要阻止主人的自殺般的行徑。
「嗤……」一聲輕響,小水撲倒在地。很可惜,它只扯下了花花衣袍上的一片布料。
越加一個魔法護盾甩過去,但他晚了半秒。那金篤距離花花更近,注意力也更加集中。花花剛一舉步,他就眼皮都不抬的射出一把飛刀。他的力道如此迅猛,動作如此乾脆利落,就是武神在場也擋不住這把奪命的飛刀。
眾人還來不及做出任何補救措施,一道銀光便直直刺入花花的胸口。
花花瞪大了眼睛,瞧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無比熟悉的臉,似乎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你好狠心……」花花淒然道,「我,我拿命來賭,還是賭輸了……」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花花帶著胸口的一抹殷紅,緩緩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