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的皮炎和羅霖在低聲交談時,屋外正在上演醋海生波的好戲。
雖然房間罩了好幾個靜音結界,房外的眾人是聽不到任何聲音的,但師徒倆親密無間的動作還是一個不拉的落在窗邊時不時關注屋內動靜的張渺眼裡。
當看到羅霖的一隻手輕輕撫摸著皮炎的頭,張渺心中大為不滿,那滿腔的醋意就隨著話語飄了出來:「哼,重傷的人也能說上這麼久!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恢復健康了!」
越加的嘴邊噙了一絲含義不明的笑意,淡淡應道:「他們兩人師徒情深,劫難之後自然有許多話要說的。」
因為皮炎和羅霖交談時間頗長,花花、劉盈等人早已離開此處,並不在門口,房外就剩張、越二人。張渺此時說話便少了很多顧忌,接口就道:「師徒情深?哼!既然知道是師徒關係,也不避避嫌!」
張渺這話既有道理又沒道理。雖然炎雍帝國風氣保守,師徒之間就像長輩和下輩一樣,強調尊卑守禮,排斥曖昧不清的關係。但在雍都帝國大學中卻不禁止師生戀,甚至暗中鼓勵——實在是雍都的老師們醉心學術的人太多,單身比率太高所致。張渺這話放在炎雍帝國的老一輩人中間那是大大贊同,但和雍都大學的潛規則不符。
越加的臉色更加奇怪,漸漸的,他臉上的笑意呈現擴大趨勢:「老師和學生之間是該避避嫌啊,被人扣上師生戀的帽子可不好。你說對,張渺老師?」最後那「老師」兩字他咬得極重,倒讓張渺一愣,想起自己也是老師身份來。
看著越加略帶嘲諷的笑容,張渺更加生氣,重重哼了一聲便扭過頭去,不再理睬對方了。
越加心中一歎,有多久沒見識張渺賭氣似的口吻和那副孩子氣的表情了?自從十年前他突然失蹤,自己便失去了平生最重要的知己朋友。十年後突兀歸來,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原先那種帶點痞氣、帶點好勝心、輕佻不羈的氣質完全沒有了,換成一副冷漠孤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憂鬱面孔。除了第一次見面時他表現過自己熟悉的那副樣子以外,其他時候完全就是個陌生人。有時候他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讓另外一個靈魂佔據了軀體,怎麼能前後差別這麼大呢?而且他似乎忘記了一些事情……不過,這樣也好。
就在張渺越來越不耐的時候,門開了,皮炎臉色蒼白的走了出來。
越加和張渺都是一驚,想要問問她是不是身體不適。只見她猛的一捂嘴,大叫一聲:「讓開!」便直接向衛生間奔去了。
「又吐了……」越加搖搖頭,羅霖也太心急了!皮炎左臂上的那幾個大窟窿還沒好呢,他就這麼狠心的用「心靈衝擊術」。
張渺臉色陰沉下來。等皮炎怏怏回來後連忙找了張椅子讓她坐下休息。得知她開始學習空間魔法,他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是頗不舒服:自己也會空間魔法,自然也會教給皮炎的,為什麼讓你羅霖來教!還下這種狠手懲罰!徹底打翻醋罈子的張渺也不想想——羅霖才是皮炎的導師,教導皮炎是他的工作,至於選擇什麼教學手段那是人家的自由。
等到一行人去吃晚飯的時候,張渺便獨自去了羅霖的病房。
聽見響聲,原本閉目休息的羅霖睜開眼睛,見是張渺,他微微一笑:「你來了,我正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呢!」
「我是不想皮炎傷心內疚才會救你的。」張渺倒是說得直接,「謝就不用了。」
羅霖歪歪頭,細細打量著他,半天才說:「雖然我們沒什麼來往,但我一直對你很感興趣。」
張渺眉頭一挑,示意他繼續說。
「聽說你十年前在新生賽中連奪數個頭名,風頭大盛,和越加並稱為『雍都之光』。可在最後的模擬賽中突然棄權退出,然後就不知所蹤。我很好奇,你真是去外國遊歷了嗎?為什麼突然想到要去遊歷,連勝券在握的比賽都不肯進行完?」
「這與你無關。」張渺神色不動,冷冰冰的說道。
「的確和我無關,但是可能和皮炎有關,所以我不得不對你多加注意。」羅霖的表情也很嚴肅,「原本我想,你是不是和我一樣,忽然碰上變故或遭遇慘事,所以躲開傷心地。這也可以解釋你的氣質大變,我聽說你當學生時可是個調皮搗蛋鬼,和現在的氣質大不一樣。這麼想著,我對你倒有幾分惺惺之意。但現在我又發現了一個可能性,這才是我關心的問題。」
見張渺一言不發,羅霖沉吟片刻,終於問了出來:「你是不是在試煉森林參加模擬賽時遇上了什麼特殊事物……比如,神族遺物或上古魔獸?」
張渺一皺眉,反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皮炎遇見了這樣的事物,她得到了狩獵者這種上古魔獸中的王者作魔寵。」羅霖還有話沒說完,皮炎正是在試煉森林中第一次陷入奇怪的昏迷,說不定這就是答案的關鍵所在。
「得到魔寵這不是很正常嗎?」張渺冷冷道,「試煉森林中有狩獵者存在本來就不是秘密。」
「也許試煉森林中還有更大的秘密,不為人所知的。」羅霖繼續說,「也許你得到了這秘密的一部分,所以你離開了炎雍,去尋找和秘密有關的其他東西。」
「你可真有想像力。」張渺一曬,「我放棄比賽和離開炎雍是個人原因、私人事務,並不是什麼為了秘密。」
「喔,是這樣。」羅霖並不氣餒,「也許我是想得太多了。不管怎麼說,你對皮炎是真心的好,我很為她高興。不過我希望,你能對皮炎始終坦誠以待。」
張渺的眉頭又是一皺,對於羅霖的這番話語很是不快。對方卻像沒有覺察他的臉色一般,還在滔滔不絕的說著:「皮炎這個丫頭,別看她平時大大咧咧,在感情上卻是要求很高的。她心中藏不住事,喜歡有什麼說什麼。她討厭說謊,特別是對身邊的人說謊。儘管有時候是為了保護別人,她寧可說『我不能告訴你』也不願說謊騙人。這樣的人一旦發覺被親近的人以謊言欺騙,必定會傷透了心。當然,我並不是指責你在說謊騙她,只是為你們以後的相處稍稍提個醒。」
張渺心頭微凜,不知這羅霖到底是何用意。見他終於閉了嘴,他才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正要開口要求對方停止教學懲罰並讓自己教授皮炎空間魔法,皮炎跑了進來:「原來你在老師這裡!大家都等著你吃飯呢,快來!」
沖羅霖嘻嘻一笑,皮炎拉走了張渺。看著兩人拽拽扯扯的背影,羅霖陷入了沉思。
……
皮炎左臂上的傷口在以緩慢的速長出新肉,羅霖也在慢慢恢復健康。在這段時間裡,兩人的教學進展很是不錯。有「傳授之石」這種冥想力加速器的支持,皮炎的冥想力勉強達到空間魔法的施法需要。而她磅礡的精神力使學習過程事半功倍,在嚴苛的羅霖手下,她終於掌握了最基礎的空間魔法——空間瞬移。雖然她的冥想力在滿額狀態也只夠她瞬移兩次,而且距離有限,但好歹是多出了一項逃跑保命的本事了。羅霖對她的進非常滿意,連連誇獎她「有天分、有悟性」,這麼快就領會了大魔法師也未必學成的高難魔法。
兩個病人邊養傷邊教學,其他人也沒閒著,在坎通城裡大肆購買水晶石和武器裝備,為接下來的旅程做準備。在雷斯的幾場戰鬥和後來的治療過程令眾人耗光了所有的卷軸和魔晶,這時候正好補充。
等到眾人的行囊袋都塞得滿當當之後,再次踏上遊學之路便被提到日程上來。越加、張渺和羅霖都要回到學校了,開學日馬上到來,他們是該回去了。羅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回校休養是必須的。至於張渺,他其實是要回到冥界繼續修習,履行自己對青鳥許下的諾言。
其他人打算向西行進,進入布勒哲共和國繼續遊學。皮炎本來不想和眾人同行,但劉盈寧可打暈她也不肯分開上路的決然使她的希望破滅了。知曉皮炎心思的張渺把自己的神石空間戒指送給了她。這個寶貝空間容量極大,更重要的是,這恐怕是大陸上唯一一件能夠令人類居於其中的空間戒指了。一般空間戒指能裝物,特殊點的魔法紋章擁有寵物空間,能夠收入魔寵和植寵。而能裝載人類的空間戒指只有上古時代的神石空間戒指能夠做到。人神大戰以後這種空間戒指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誰也沒想到張渺會有一個!有了這個寶貝,以後遇上重大危險,皮炎只需啟動戒指把同伴收入,再用空間魔法逃跑即可。張渺還送了她一個傳音石,據說也是了不得的寶貝,能夠萬里通話,即使雙方身處不同空間也能保持聯絡。皮炎本不想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但張渺說了一句:「即使不在你身邊,我也要時刻聽到你的聲音。」讓皮炎美滋滋的收下了禮物。
出發在即,小綠鼓起勇氣,向主人再次提出請求,希望羅霖和皮炎能幫她察看母親被害那天的記憶。在羅霖的指導下,皮炎終於開始了讀取小綠記憶的施法。
模糊一片的幼兒記憶中,幾個隱隱約約的句子被分辨了出來:
「你是精靈族的恥辱!你要用鮮血來洗刷帶給我族的恥辱!」
「這樣好嗎?要是被皮克斯知道了……」
「他不會知道的!只要我們告訴他,這個女人已經生病死了,他就會安心待在永生森林中了。我們可是為了他好,瞧瞧這個放蕩的女人都幹了什麼!」
「這個小的怎麼辦?」
「殺了她!」
「不!不!她也算精靈血脈,我們不能殺害同類!」
「混血雜種不能算是精靈一脈!」
「她還那麼小!長老教導過我們,不要讓你的心靈被太多的殺戮所侵蝕!」
「哼,那就讓她自生自滅!」
「明天回到布勒哲後,大家記得統一口徑!別讓皮爾斯生疑!」
「知道了。」
雖然僅是隻言片語,但事情的大致輪廓已經清晰。這個大陸果然還有精靈的存在,小綠的媽媽正是死於幾位女性精靈之手,她的爸爸似乎並不知情。
聽完主人複述的小綠默默流著眼淚,最後喃喃道:「布勒哲……」
「是,小綠,我們接下來的目的地正是布勒哲。」
「主人……」
「我明白,我們會去尋找你的父親,還有你的殺母仇人。」
「謝謝主人!」
「說過了,叫姐姐,別再叫主人了!乖小綠,別哭了。」
……
離別的日子總算到來,皮炎等人就要向著布勒哲共和國出發了。羅霖還不能下地行走,最後送行的只有張渺一人。
「我很快就會來找你的。」張渺溫柔的俯身,在皮炎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等著我,我們很快就能重逢,我保證。」
「嗯。」大庭廣眾下的親密動作對皮炎來說還是很不習慣,她羞得頭也不敢抬,只能輕輕點頭。
「路上小心,別把冥想力浪費在小事上,要留出使用空間魔法的冥想力。」張渺細細囑咐著,「記得……有空就用傳音石……」
「嗯嗯!我會的!」沉默的擁抱良久,皮炎狠狠心,終於離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我走了。」
張渺立足遠眺,眾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草原的邊際,那個頻頻回首的背影再也看不清了。
「還在擔心她嗎?」青鳥突兀的出現在他肩頭。
「難道你不擔心?」張渺反問。
「魔炎貓那次是個意外,它失控了。」青鳥尖聲尖氣的說道,「那個『他』不會讓她現在就死的,你放心。」
「若是還有意外怎麼辦?」
「我的監視眼會一直跟隨她的腳步。如果真有危險,你又能上演英雄救美啦!」青鳥細細的嗓音笑起來很恐怖,令張渺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嗎?」
笑了一會兒,青鳥又開始說話了:「哎呀,沒辦法。有時候,我沒法控制住自己對你的小小恨意啊,赫墨斯。」
「我說過,別再叫我這個名字。赫墨斯已經死去萬年了,我現在是個人類。」
「哼,這個名字可以提醒你曾經的過錯!告誡你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如果我能知道自己有一天將會借助人類形態而存在,當年我肯定不會做出那個決定。」
「真是自私的說法啊!」青鳥嘲諷道,「說不定這就是小珂選擇死亡的原因。」
許是青鳥的話戳中了他心中的最大痛處,張渺發出受傷野獸般的哀嚎:「住口!」
青鳥憐憫而惡意的目光掃過他那苦痛難當的臉龐,咯咯笑道:「你知道嗎,現在的我喜歡看到痛苦,因為這會讓我感到自己還活著。我更喜歡看到你的失態,昔日的神族瑰寶淪為神經質人類。這讓我覺得,原來不是我一個在受苦。」
張渺沉浸在往日的陰霾中,好久才垂下頭,輕輕說道:「原來你早已明白,活著的總比死去的痛苦。這是你來找我的原因嗎?」
「傻瓜!當然不是!」青鳥突然恢復了常態,「快走,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一聲輕嘯,人鳥不見。此地只餘微微的塵土,在魔法元素的漩渦中飄曳的打著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