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離開老人堂,皮炎甩開了毛毛球,逕直去那些擺滿餐點的長桌旁。剛剛那個硬餅讓她吃了虧,現在得補償回來才行!
可是,她剛剛拈起一塊芳香撲鼻的水晶糕,就有人來打擾。
「皮小姐,我們那邊在玩聯句,正缺人呢,想請你參加。」毛毛球的某個表哥禮貌的說道。
皮炎一呆,手裡的水晶糕也忘記放嘴裡去了,就這麼傻掂在手上問:「什麼是聯句啊?」
「一種詩詞遊戲,最近很時興的。一起來玩,不會沒關係,只要嘗試幾次就會了!」
皮炎四處望望,除了毛毛球以外,其他的同伴都不見蹤影。這家宴上男多女少,宿舍裡的幾個女生早就被兄弟群瓜分乾淨,現在還空閒著的就她一人了。
還沒等她想出拒絕的借口,宇卓跑了過來,替她做了決定:「皮炎,我也參加。走,一起玩去!」說完,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就走,絲毫沒有發現某人臉上是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樣。
這詩詞一道,在炎雍帝國的世家大族裡算是必修課了。像冒家這樣的世家從小就設有專門課程,由家庭教師進行指導。這些出身名門的堂哥表哥們不能說是出口成章、詩才驚艷,總也有兩把刷子。他們推己人,以為別人也像他們一樣,哪裡體會得到皮炎這「半文盲」的心情。像皮炎這樣從小連本小人書都沒有的窮孩子,哪裡來的什麼詩詞文學功底。
極不情願的被宇卓拉到六、七個表哥之中,皮炎噘著嘴開始聽他們講解規則了。
「這聯句其實就是多人聯詩,湊成一首。我們今天玩的這種聯句叫寶塔詩,字數從一到二到三……逐漸增多,到字數最多時又開始減小,就像一個寶塔形狀。規矩很簡單,切題、押韻即可,不計較平仄,詩句俗一點也沒問題。要不,我們先來聯一首,讓皮小姐瞭解一下什麼是寶塔詩!」
這處圈子裡大多是十來歲的少年,最大不過二十,最小將即十二,正是激昂慷慨、喜好表現的年紀,見有女客當前,自是個個摩拳擦掌,想要一顯身手的。馬上就有個最小的表弟叫喚起來:「那就快點開始!皮姐姐,你來定個題目!」
「定題目啊……隨便什麼題目都可以?」皮炎左手摸右手,猶豫一會兒後說道,「那就定——朋友!」
「嗯,這題目很好啊。」宇卓笑嘻嘻的說,「不如第一個字也由你來,給我們定個韻腳。」
「喔,只要說一個字就行是嗎?那就『友』!」
「不錯不錯,這個韻難易正好。」宇卓第一個聯上,「友——相投!」
很快,其他幾個表哥表弟也你一句我一句的聯上了:
「共聚首。」
「傾蓋交遊。」
「任我天下走。」
「何妨同醉不休。」
「攜手來消萬古愁。」
「呼朋喚友同寢同游。」
「他日再重逢亦可握手。」
「春去秋來我心依舊。」
「歎一聲知己難求。」
「相知和問緣由。」
「只訴別後秋。」
「友人安否。」
「無他求。」
「心頭。」
「留!」
看得出來,這些表哥表弟們反應都很快,一般是不出一分鐘就有人迅速聯上,讓皮炎佩服不已。一曲寶塔詩聯完,大家都笑嘻嘻的望著皮炎。還沒等她誇上幾句,有人在不遠邊輕輕讚了一聲:「嗯,不錯,挺新奇的。」
這個聲音是張渺的,皮炎心頭一顫,竟是有些不想和他面對面。但宇卓已經上前去問了一句:「張老師你在這裡聽了多久了?不如一起來玩!」
宇卓本是客氣一下,沒想到這個以冷漠憂鬱著稱的張老師竟然點點頭,說了聲:「好。」接著,他就輕輕走到皮炎身邊站定,和眾人打了個招呼。皮炎也只好側側頭,低聲向他問了聲好。
宇卓給大家互相介紹了一下,就要開始下一場的聯句:「張老師,你要不先聽我們聯一場?皮炎,你現在知道怎麼玩了?」
皮炎有些惴惴不安的說:「嗯,規矩是知道了,但是我沒什麼文學功底的……」
「沒事,大家本來就是好玩的,也不是要寫詩。」前去邀請她的那個表哥馬上鼓勵她幾句。
「那,皮炎,這個題目還是由你定!」
「喔……」看到那個表哥就想起自己沒吃完的那塊水晶糕,皮炎一嚥口水,說道,「那就以食物作題!」
「食物……」那表哥沉吟片刻,「這個題目要想稍雅點可不容易啊。我來作開頭。嗯,第一句是:鯗!」
宇卓笑了,大聲說:「好啊,哥,你是不是想吃鯗魚?那我接……嗯,流香!」
最小的表弟笑哈哈的接了一句:「口水淌!」
見皮炎在一邊皺眉不吭聲,小表弟熱情的拉拉她的衣袖,嚷道:「皮姐姐,來玩嘛!下一句由你接!」
皮炎傻了,這玩意自己還不會啊!一句應景的話都想不出來!
她絞盡腦汁的想了好久,嘴裡嚅囁半天,最後擠出四個字來:「誰那有姜?」
「噗哧……」小表弟笑出聲來,「皮姐姐,你太幽默了!」
饒是皮炎這般厚臉皮,也不禁赫然一笑。事實上,她倒不是因為在那些表哥表弟們面前出洋相而不好意思,而是張渺此刻就在跟前,她心裡總是彆扭得很,似乎很不願在他面前出醜露怯。這種微妙的心態,她自己也沒分清楚:到底自己是臉皮變薄了,還是介意他對自己的觀感。
「我繼續聯!」宇卓見皮炎臉色微紅,趕緊嚷了一句,「我接上——請君任品嚐!」
世家子弟們都極有風,對皮炎的那大俗大白的聯句並不嘲笑,只是緊緊跟著接了下去:
「佳釀與英雄賞。」
「當有美人舞霓裳。」
「蕭長琴短綵衣流黃。」
「此際天堂怎能比蘇杭。」
「縱言笑殷殷舞飛揚。」
「好比那花朵芬芳。」
「翩翩彩蝶輕翔。」
「夜黑月初上。」
「轆轆飢腸。」
聯到這裡,大家突然頓住了,紛紛停下思考起來。那個最小的表弟一拉皮炎的衣袖,笑嘻嘻的說:「皮姐姐,我覺得你的聯句最好玩了!下一句你試試,肯定也是好有趣的句子!」
小孩子是真心覺得皮炎幽默有趣,其他人卻有些尷尬。宇卓狠瞪了那表弟一眼,想要幫皮炎聯一句,卻一時沒有頭緒。正在為難,皮炎自己怯生生的聯了一句:「想親娘!」
「哈哈,果真好玩!」小表弟拍著巴掌誇道,「可不是麼!大晚上的肚子餓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親娘做的好吃食啊!」
皮炎一吐舌頭,抬頭看看其他表哥表弟們強忍笑意的神情,心想自己這次丟人丟到姥姥家了。其他人無所謂,只是不知道張渺的心裡是不是在笑話自己。轉念又想,他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自己管這些幹嗎。這麼胡亂想著,其他人已是聯完整個寶塔詩了。
「鯗,流香,口水淌,誰那有姜?請君任品嚐,佳釀與英雄賞,當有美人舞霓裳,蕭長琴短綵衣流黃,此際天堂怎能比蘇杭,縱言笑殷殷舞飛揚,好比那花朵芬芳,翩翩彩蝶輕翔。夜黑月初上,轆轆飢腸,想親娘,神傷!藏!」張渺緩緩念過一遍,點頭說道,「下一場我也加入!」
第三場還是皮炎出題。她仰頭看看窗外的夜空,說道:「就以『月』為題!」
「這個題目好!」張渺還沒等其他人說話先讚了一句。
「夜。」宇卓顧及皮炎的感受,特意尋了一個簡單直白的開頭。
張渺隨口接上:「星滅。」
有人繼續:「徐下階。」
小表弟手舞足蹈的說:「飄飄瑞雪。」
大家剛作停頓,張渺馬上說道:「天籟人蹤滅。」
「太悲了!」年紀最大的表哥抬頭看了看張渺那雙哀苦的眸子,續道:「怨良人音信絕。」竟是越發往悲路上走了。
張渺也不等其他人有思考的時間,待前面人話音剛落就迅速念出:「吳鉤清冷離人血。」
「問天下為何恩怨結。」宇卓一擦頭上的冷汗,心想這位張老師反應也太快了。
另外有人也接了一句:「笛吹徹不耐長風烈烈。」
張渺馬上跟上:「青燈燃盡天未明情尤切。」
接下來大家像打戰似的搶念起來:
「悵掩詩卷歌罷人難歇!」
「低眉吟罷月浮心歇!」
「哀舊時舞台歌榭!」
「只餘蛛絲獨閱!」
「歎卿心似鐵!」
「野酢無野!」
「樹影斜!」
「如約!」
「別!」
一首聯罷,張渺竟佔了一半還多,而且句句都是前者話音剛落就聯上的,讓其他人既驚訝又佩服。皮炎也很是吃了一驚,沒料到張渺還有這份詩才。只是她沒想到,此刻張渺心裡正想著:「我快點兒聯上詩句,那皮炎就不會被迫擠句子,省得她苦思為難,也免得她被人嘲笑、心中不快了。」
這場寶塔詩做完,張渺突然來了興致,輕聲說道:「我給這寶塔詩加上幾個標點,換個形式,念給大家聽聽!」說著就吟了起來:「
夜星徐徐滅,階下飄飄瑞雪。
天籟人蹤滅,怨良人音信絕。
吳鉤清冷離人血,問天下,為何恩怨結?
笛吹徹,不耐長風烈烈。
青燈燃盡。天未明,情尤切。
悵掩詩卷,歌罷人難歇。
低眉吟罷,月浮心歇。
哀舊時,舞台歌榭,只餘蛛絲獨閱。
歎卿心似鐵,野酢無野。
樹影斜,如約,別。」
經他這麼稍稍變動,這寶塔詩倒真成了詞了,意味蘊深,叫其他人都連連點頭,回味起這詩詞來。
皮炎雖然沒有其他人品詩論詞的功夫,卻從這詩詞中聽出了一股真切的悲意。她心裡驀的升起一絲憐意,又是一陣愛慕,定定看著張渺那俊逸中帶著憂鬱的面容,一時間竟是有些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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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巴人初混跡網絡大肆灌水之時,曾有一陣極喜歡呼朋喚友的聯句作詩。泥巴人自知毫無詩詞基礎,卻很願看朋友們在網上作寶塔詩,等大家熱熱鬧鬧聯上一首,泥巴人就趕緊整理發佈,當時倒是樂得很。這幾天突然憶起,便把昔日整理的那些寶塔詩翻了出來,感歎幾句後,選了幾篇加到文章中去了。各位親愛的水友,若是你們發現了這些詩,看在泥巴人當年辛勤整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別告我剽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