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歷七二三年的莫桑城,注定是非常繁忙的城市。
作為駐守此處的各國外交官則是最為忙碌的人,比利沙王國的情勢一日數變,而天鷹城下的大逆轉尤其讓人難以想像。
一些小國的大使早上還在與比利沙的官員打哈哈,態冷淡,但到了下午,卻備著馬車畢恭畢敬的送上賀詞,等候比利沙王國官員的接見。
至於幾個大國的使節,只能苦笑著把以前的計畫撕掉,或者等候從國內傳來新的指令,或者進行相互間的拜訪、溝通、談判。
連續幾天的不眠不休,無數次的協商,大家得到了共識:一定要讓比利沙王國的軍隊從南方公國的土地上撤退!
畢竟,誰都不願意看到比利沙王國重新崛起。
接下來是艱苦的交涉與談判,幾國大使的口水與拳頭飛舞著,謊言與威脅齊飛,最終,他們以一大堆的優厚條件逼迫比利沙王國從南方公國的土地上撤軍。
據說,條約簽訂的晚上,黑川世生氣的在王宮中摔了一個晚上東西,接下來幾天都吃不下東西;而比利沙王國外交部的官員,更將這份條約定為終身之恥。
也許唯一能夠讓他們寬慰的是,這個條約只要求比利沙王國在一個月之內退出南方公國的土地,至於具體的操作,是由比利沙王國決定。
「乾杯!」
真蘭舉起手中的酒杯向伽羅示意。
可惜伽羅根本不理會真蘭的邀請,只是埋頭大吃。
明霞燒製的小牛肉又滑又嫩,從幾百里外運來的龍蝦鮮香撲鼻,各種各樣的菜餚擺滿了長桌,都是伽羅喜歡吃的東西。
但是在伽羅眼中,這些東西還不如與蕾米娜一起吃著黑麵包,喝著菜湯好。
蕾米娜已經離開三天了,真蘭每天都陪著伽羅。此時她正優雅的吃著面前的食物,完全不在意伽羅的無禮。她有的時候,還會說上一些小笑話來活躍一下氣氛。她彷彿是最和藹的女主人,對伽羅的招待是那樣完美無缺。
午餐就在這種沉悶的氣氛中結束了,真蘭微微一笑,向明霞點了點頭。
她們兩人在伽羅的疑惑中,走到伽羅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伽羅,我們真的感激你,感激你留了下來。」
伽羅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他皺起了眉頭。這樣的話這幾天他聽了不少,他不知道真蘭重新提起到底有什麼用意。
「伽羅,將你和蕾米娜拆散,我的內心非常不安。其實我很羨慕你們兩個人,你把輝煌之槍送給蕾米娜,而蕾米娜卻又悄悄把輝煌之槍留了下來。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你又利用給她整理行囊的機會,把那柄假的輝煌之槍換成真的了。」
「嗯,還要多謝你的魔法師,幫我模擬了輝煌之槍的波動。」
「伽羅,我能不能知道你放到行囊中的留言是什麼?」
鄙視的看了一眼真蘭,伽羅淡淡說道:「只有一句話:」保重『。真蘭,我答應過你要拯救這個國家,我說過就會做到。
「你不要多心,我不是那種背後使壞的人,蕾米娜也不是。她不會將在天鷹城接觸的秘密傳出去,這一點也請你放心。」
真蘭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胸口,彷彿終於放了心。一邊的明霞拉了拉真蘭的手,她似乎這時才想起自己想要做什麼。
兩名麗人盈盈拜倒在伽羅面前,隆重的禮節讓伽羅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重。
「伽羅,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原諒我,我們做得不對,真的很抱歉。」
「不要緊的,真蘭三公主,你是這裡的主人,你的所作所為連天神都會保佑的。」
「你怎麼能夠這麼說我呢?我和明霞都是非常善良的人。」真蘭微微一笑,如同夜色下盛開的青蓮,「這件事情其實也很簡單,我真的、真的不應該欺騙一隻老實的貓。」
「欺騙貓,這關我什麼事情?真有什麼事情,你對倫巴道歉就可以了。」
「可是,我害怕倫巴不會原諒我。」
「不要緊的,這種笨貓懂什麼?按摩一下它的脖子它就會把你當成主人,喂一條魚就能讓它興奮上一整天。」
「這樣就可以了嗎?」真蘭把蹲在桌子底下的倫巴抱了起來,手輕輕在花貓的脖子後面揉動著。
看著花貓發出舒服的呼嚕聲,真蘭笑顏如花的把臉貼在倫巴的鼻子上,她看著倫巴那金黃色的雙眼,輕輕柔柔說道:「倫巴,我不應該欺騙你,做出想要謀殺伽羅的舉動……」
似乎晴天打了一個霹靂,伽羅「忽」的一聲站了起來。
他的面前,真蘭正抱著倫巴。
一人一貓的情景溫馨無比,如果被某個畫家看到,一定會認為這是絕美的畫面然後畫下來,也許一幅傳世的佳作就這樣產生了。
但是,伽羅看真蘭的眼神彷彿火在燒。
「倫巴,不要生氣了,你看,你這麼可愛我這麼捨得傷害你呢?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邊,我就會永遠對你好。倫巴,你說是不是?」
「喵嗚……」
「那幾天,我只是要嚇唬你一下,讓你不要繼續到處亂跑,萬一你和一隻小母貓一起跑到了亞述,那麼我不就會傷心死了?是不是,倫巴?」
「喵嗚……」
「倫巴,我對你這樣好,以後要聽話,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喵嗚……」
花貓在真蘭的懷中低聲應和著,伽羅的牙齒恨的咯吱吱響。腦海中的記憶被重新翻起,那是倫巴這幾天幫他偷窺真蘭的記錄。
「伽羅,情況很不妙呀!真蘭調集了兩隊三千人的騎兵,封鎖了通往外界的道路。任何送往別處的信件,都要通過檢查。
「伽羅,根據我的觀察,真蘭已經準備一隊五十多人的精銳隊伍。其中有四名強者,還有十名魔法師。我估計,那是要用來對付你和蕾米娜的。我們要不要賭一下,看看被圍攻的你們能否支持一個小時。
「伽羅,最毒婦人心呀!我今天看到明霞在苦求真蘭,求她不要在你決定離開的時候,痛下殺手,但是真蘭不管明霞如何哀求,只是望著天,一言不發。接下來,她把明霞軟禁起來。
「今天晚上,真蘭擦了一個晚上的劍……
「伽羅,統領府外面全部是真蘭從外面調集的禁衛軍,都是她的心腹,我覺得她今天要殺人滅口的可能性非常大。你要想好,是不是真的要離開……反正我覺得這個女人不是好人,你還是要慎重一點。」
往事如同閃電般在伽羅心中閃過,伽羅死死盯著正在逗弄倫巴的真蘭。
美麗聰明高貴可愛純潔的比利沙三公主此刻只是微微笑著,拉著倫巴的爪子,柔聲說道:「花貓乖,我那個時候只是嚇唬嚇唬你,真的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乖,不要生氣的打呼嚕了!」
一邊的明霞也在微微笑著,她從旁邊的盒子裡面取出了一條大魚,放在倫巴面前。
「貓貓乖,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們真的是希望你留下來。」
兩個女人揉著倫巴的腦袋,捏著它的面頰,一個漂亮的蝴蝶結被繫在花貓的脖子上,明霞還把倫巴的冬裝取了出來。
她們溫柔的服侍著倫巴,花貓舒服的開始哼哼。所有的人和動物都沒有看伽羅,把他如同傻瓜一樣冷落在那裡。
伽羅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面前笑盈盈的兩個狐狸。
是的,自己是個傻瓜,大傻瓜。
是的,不管蕾米娜與真蘭怎麼樣勸說他,但是他始終牢牢記住了一點。
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這才是決定是否去留的關鍵,他一直利用倫巴觀察周圍的一切。他想知道真蘭的底牌到底是什麼,他首先要保護好自己的小命。
「伽羅,你不要小看真蘭。」這是蕾米娜的話,他當時只是一笑而過。
是的,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倫巴的能力,但是以真蘭與明霞的聰慧,經過這麼多的事情後,怎麼會一點察覺都沒有?
他利用倫巴作偵察,但是她們也可以利用倫巴來欺騙他。
他只以為自己很聰明,卻被真蘭玩弄於股掌之中。當真蘭與蕾米娜鬥氣的時候,他覺得真蘭有些女孩子氣;當真蘭挽留他的時候,他以為那是真蘭的底牌,但是實際上呢?他真正瞭解真蘭又有多少?他怎麼能夠確定那些東西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真蘭並不需要在口頭上佔據上風,她需要的只是最後的勝利。
他的手放到了口袋裡,那裡有一封蕾米娜寫給他的信。
「伽羅,如果感覺不對,你隨時可以走,為了我請保護好你自己。憑藉著我留給你的印鑒,你可以得到比利沙光明教會的一些援助。但是必須小心,教會中也有真蘭的人,只有昨天我告訴你的那些人才是你可以信賴的。」
當時,蕾米娜留下這封信的時候,他只是感激她的安排。但是現在想起來,蕾米娜是不是也察覺了其中一些東西?她應該曾經猶豫過,要不要告訴自己。
是的,自己當時是那樣慷慨激昂。他說著那個叫做靜靜的女孩,他說著那些戰後的慘劇,他說他想要改變一個國家,他說自己想要像蕾米娜一樣,被人所稱頌跟尊重。
「我將我的劍放於神的面前,我以我的生命和靈魂發誓,將永遠維護榮譽與正義。我將牢記謙卑、憐憫、公正、榮譽、犧牲、英勇、誠實的美德,用我的一切維護騎士的責任和榮耀!」
他拉著蕾米娜的手,他向她發誓,他說他喜歡她,他說自己是因為要解救比利沙人民而留下的。
他還記得蕾米娜當時表現出來的理解,以及晚上在房間裡的徘徊。
她什麼都知道,但是她寧可相信自己的謊言,她選擇維護自己的尊嚴。她讓自己來選擇,她不願意把事情挑明。
一旁的倫巴滿意的嚥下第二條魚,然後翻了一個身躺在明霞的懷中,忘記了一切,打著呼嚕。
但是伽羅此時卻只能用憤恨的眼神看著真蘭,看著那個美麗聰明高貴可愛純潔的比利沙三公主。如果目光可以殺人,伽羅早就把她捏死了無數次。
「伽羅,你不用擔心,我專門派了一隊騎士護送我的好朋友蕾米娜,保證會用最快、最安全的方式將她送回亞述帝國。如果她有什麼口訊,我一定會帶給你的。我們是好朋友,你可以相信我。」
真蘭的話中帶著真摯的感情,保持著勝利者的風。看著真蘭的笑容,伽羅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傻。
自己的性格、自己的反應,都在她的算計之中,她用各種方法將他束縛住,只需要在最關鍵的時候,輕輕牽動一下手中的線就可以了。
「好在自己不用回復亞述三皇子的身份,不然到了那個時候,蕾米娜加上真蘭……」
搖了搖頭,伽羅把這個無比可怕的念頭拋到腦後。
「如果三公主沒有什麼事情的話,那麼我就告辭了。」
「對了,伽羅,還有幾件事情我要告訴你。」
真蘭微微歎息著,看著面前的伽羅。
「我真的不知道你有什麼好,竟然能夠吸引蕾米娜為你投入那麼多。」
伽羅有些疑惑,他看著面前的真蘭。
「你有沒有發現,蕾米娜並沒有取道莫桑城與教會的隊伍會合,而是直接回到亞述?」
「你是說?」
「粗心的人呀!你真的沒有發現什麼嗎?史東身亡以後,教會需要一名新的聖殿騎士團團長。
「作為史東的弟子,蕾米娜是熱門人選之一。教會要求蕾米娜盡快趕到聖山參加選舉。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也曾經是蕾米娜的夢想之一。
「但是她沒有理會,只是在比利沙王國苦苦尋找你,然後在這裡陪伴你。日子一天天過去,連我都替她著急。
「我曾經問過她,她告訴我,如果有你在身邊,聖殿騎士團團長的職務在她的眼中不足一提。
「但是現在,她已經改變了主意。她已經決定參加聖殿騎士團團長的競選,原因很簡單,為了你的安全。她知道,只要她的勢力越大,你就會越安全。
「蕾米娜從你身上取出了一滴血,用魔法做成了珠子放在身上。她告訴我,如果發現那顆珠子失去顏色,她會用一切的方法來報復我,不管我用什麼理由來辯解。」
伽羅頹然坐在椅子上,說不出一句話。
這些東西,他都不知道,他以為自己把輝煌之槍送給蕾米娜已經很不錯了,卻不知道蕾米娜已經為他做了這麼多。
想要成為聖殿騎士團的團長,蕾米娜需要為之付出很大代價。那危險的試煉,那嚴酷的紀律,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一名女子所能承受的。而且聖殿騎士團是一個戰鬥的部隊,他們要直接面對整個大陸上最可怕的勢力,傷亡率極大。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麼多?這些東西你不應該告訴我的。」
真蘭幽幽歎息,凝視著伽羅:「你一定在埋怨我,嫌我欺騙了你,但是伽羅,你有沒有想過,這才是你真正的願望?其實是你想要留下來?
「你也許憤世厭俗,你也許熱愛自己的生命,但是你摸著自己的心想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想做些什麼,想在歷史的天空中留下些什麼?
「那一天,我一直跟著你。你在路上扶起那名女乞丐的眼神也許能夠瞞過別人,但是能夠欺騙你自己嗎?
「你心痛、你後悔,你想讓一切都那樣美好。但是伽羅,這一切都需要我們來改變。還記得我們一起在救濟處喝粥的情景嗎?你難道不想讓他們都能夠吃飽飯嗎?
「你的猶豫也許可以欺騙別人,但是欺騙不了你自己。你也想做出一番事業,你也想讓別人尊重你。」
伽羅低下頭,他沒有說話。
「伽羅,有的東西是值得我們用生命去捍衛的。」
真蘭的聲音平和,她直視著伽羅:「能夠決定你未來的人只有你自己。既然你選擇了留下,那麼請讓我們一起來重新建設這個國家!」
真蘭走過來,白玉般的手在空中等待伽羅的承諾。
伽羅怔怔望著真蘭伸出的手,心中有什麼東西在燃燒。
大陸歷七二三年十一月十日,比利沙王室與南方公國的元老院迅速簽署了兩國之間的備忘錄。比利沙王國的軍隊將從南方公國退出去,而南方公國將支付一筆高達四千萬金幣的賠償金,以及大量的糧食、布匹等物品。
這個條約的內容以及後面的操作,有很多讓人感覺很奇怪的東西。其中的一些細節,直到很久以後還在被各國研究。
比利沙王國放棄了對波尼桑親王及其家族的追索,他們反而在波尼桑家族付出一大筆贖金以後,將隸屬於波尼桑家族的士兵全部放回。
比利沙王室願意向南方公國以合理的價格提供馬匹等軍用物資,同時將駐紮在天鷹城的軍隊削減三分之一。
恢復雙方的貿易往來,波尼桑家族將他們家族中最美麗的幾個女兒遠嫁到比利沙王室,作為三王子青葉的妾室;而比利沙王室則貸給波尼桑家族九百萬金幣,對波尼桑家族進行庇護。他們警告南方公國,不要想替換掉波尼桑家族。
至於俘虜的、那些來自南方公國中部與西部的精兵,比利沙王國則一古腦將他們交給了波尼桑家族……
當然這些細節性的東西,普通老百姓是不需要瞭解的,他們只知道本國的軍隊贏得了一場大勝利。這個喜訊讓整個國家為之沸騰,三王子青葉與三公主真蘭的聲望達到了極點——相對於傳奇般的青葉,真蘭更為眾人所傳唱。
她各種各樣的事跡被編成了歌謠,在民間流傳。她的名聲直追亞述帝國的聖騎士蕾米娜!根據很多人的說法,天鷹城的後期戰役都是真蘭一手策劃的,而三王子青葉則因為身受重傷,一直在療養中。
這也許是比利沙王國目前最大的隱患!很多人都在默默祈禱會有好消息傳來。
「伽羅,你看看,這些條約擬定的如何?」
看著面前的白紙黑字,聽著真蘭銀鈴般的聲音,伽羅只能歎息。
「我說,真蘭,你還能笑得出來,你知道自己被外面傳誦成什麼?吸血女王、搶錢狐狸……這些外號恐怕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挽回。」
「我當然高興,我為什麼不高興?」
真蘭此刻的姿勢非常不雅,她正坐在一大堆金幣上。她如同貪玩的小孩,偶爾拿起一把金幣,然後扔起來。叮叮噹噹的聲音讓她笑聲不斷,彷彿那是她最喜歡的愛好。
「我說,真蘭,你不用這麼興奮?只是一大堆錢而已。」
「整整四千萬呀!」真蘭手一彈,一枚金幣落入伽羅掌心。
「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王室三年的收入總和呀!一枚金幣就可以讓一個人舒舒服服的過上兩個月,而這四千萬金幣能完成我無數的夢想。」
「可是,你這種樣子,真的很……」
「高興了就笑,難過了就哭,這有什麼不對?」
伽羅搖搖頭,他才不相信真蘭的鬼話。這個女狐狸很喜歡騙人,而且臉皮非常厚。
「你這個人呀!總是那樣無趣。」
真蘭低聲嘀咕了一下,她拿起一枚金幣,對著燈光慢慢的看著。她的表情很肅穆,似乎在回憶什麼。
許久她才恢復過來,對伽羅低聲說道:「你剛才見到我的妹妹鳳月了,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她把你叫做哥哥,而你看起來也很喜歡她。她和朵拉一樣,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傢伙。」
伽羅點點頭,小女孩拉著他的手,唧唧喳喳說個不停,好像一隻百靈鳥。小女孩非常討人喜歡也非常懂事。
「但是,伽羅你知道嗎?在莫桑城中,一個這種年齡的小女孩要賣多少錢?只要一枚金幣,他們的父母就會把她們賣到妓院裡。我曾經默默看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如果不賣掉她們,她們就會餓死。
「我想救她們,但是又能救多少?如果我連這個國家都救不了,又怎麼能拯救每一個人?伽羅,我記得你曾經給朵拉講過那個故事,那個人可以救一條魚,救兩條魚,但是他能夠救得了所有魚嗎?
「他不能,我以前也不能。你看我這樣興奮,你知道這些金幣的意義是什麼?它們代表著糧食,代表著希望。我們可以不用從那些吃不飽食物的人嘴裡搶走米粒,也不用放任那些奴隸販子把孩子們一個個運送到國外。
「這裡的每一枚金幣代表的是一條生命,我高興並不是因為我有了這麼多錢,而是因為我能夠用它來救活更多人。」
「錢不是萬能的。」
「但是,它能解決我現在面臨的問題就行了!」
一把金幣向著伽羅撒過來,真蘭彷彿小孩子一樣興奮。但是幾天前開始,伽羅再也不小看真蘭,因為他知道,真蘭的真面目永遠只會深深隱蔽在迷霧中。當你認為你已經瞭解她的時候,其實是你掉入了她的掌握中。
她會博得你的同情、她會利用你的憐憫、她能挑動你的**,她對於人心的瞭解比魔鬼還要可怕。
順手將幾枚金幣揣進懷中,伽羅修訂著面前的條約。
「記住,狠一點,再狠一點!」
「可是我覺得已經很苛刻了,你看,波尼桑家族快要把褲子都當出來了,還是寬鬆一點!」
真蘭搖搖頭,幽幽說道:「伽羅,你知道比利沙王室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嗎?我從十二歲開始,幾個月吃不了一頓肉。我們節省每一枚可以節省的金幣,整個國家透支了整整六年的財政收入。你知道外界是怎麼評論比利沙王室的?他們說我們是一群叫花子。」
伽羅的頭都沒有抬,他只說了一句:「我記得,修煉草木系魔法的時候,是不能食葷的。」
「伽羅,你真是沒有同情心的人呀!」
看著條約下面的簽名,伽羅微微歎了口氣,問道:「對了,真蘭,今天見面的時候,你對波尼桑家族的新族長卡提拉非常尊重,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人,我是非常尊重的。」
真蘭收回嬉皮笑臉的神情,述說著過去的情景。
三年前,大陸諸國的官員,在比利沙王國召開了一場會議。這是由教會牽頭,相互交流如何打擊黑暗勢力的會議。
參加的官員是一些中級官員,都抱著遊山玩水的心情來假的。那一年,比利沙王國正遭遇一場十年不見的大風雪災難,王室把所有的錢都用在救災與維持軍隊上面。
上一屆的大會是在南方公國舉行的,當時真蘭也參加過。南方公國把會議當成展現國力的舞台,奢侈的程讓所有官員都大聲叫好。名貴的菜餚如同流水一樣傳送,大桶大桶的美酒能夠將人淹沒;成群的美女比森林裡的樹還要多,服侍的僕人站滿了會場。
但是,當那些官員到達比利沙王國的時候,幾乎都被比利沙王室的接待給嚇呆了——不是太好,而是簡陋得讓人發指。
寬敞的房間中沒有任何取暖的設備。幾十名官員們竟然只配備了一輛馬車,剩下的只能徒步前往會場。冬天的風是那樣寒冷,那些開會的官員只能互相抱著取暖。
早餐?對不起,當官員們喝完牛奶以後,發現這就是全部的食品。
當午餐開始以後,每個官員面前只有一份燻肉、一份菜湯,以及幾片麵包。
當時負責接待的是一名外交部的官員,而真蘭正好陪著教會的紅衣主教來到會場。此時,一名來自西方小國的外交官很快吃完面前的食品,然後用筷子敲打面前的碟子,大聲說道:「前菜吃完了,主菜什麼時候上?」
當時,整個大廳裡到處都是嘻嘻哈哈的嘲笑聲,那一聲聲的譏諷讓所有比利沙王國的官員都滿面通紅。
「那個時候,卡提拉只是默默吃完面前的東西,然後說道:」我相信,比利沙王國已經盡心招待我們了。『「伽羅沉默下來,過了很久他才問道:「那麼,真蘭,你為什麼不……」
「我很感激他,但是我不會因為他的緣故而拿我們國家來開玩笑。伽羅,你有你的缺點,那就是容易心軟。」
伽羅長長吸了口氣,他說道:「你把卡提拉逼得這樣緊,萬一波尼桑家族完蛋了,怎麼辦?」
真蘭微微一笑,眼神中有一縷寒光:「他可以去搶。我們已經在戰俘中挑選可以拉攏的軍官來扶持我們的勢力。這些人是我們以後控制波尼桑家族的棋子。
「針對波尼桑家族現在的困境,我會向他們提供馬匹等軍用物資,鼓勵他們去搶掠南方公國的中部與西部。你也知道,南方公國其實是幾個小國家與大貴族勢力的結合體,他們之間的向心力並不強。
「波尼桑家族不可能拒絕我的提議,在他們眼中,家族的利益比國家的要高得多。只有接受我的提議,他們的家族才可能延續乃至重新強大起來。」
「你這是調製了毒酒給卡提拉喝。」
伽羅歎息著,閉上了眼睛。他彷彿看到南方公國以後的戰火連綿,看到這個國家的逐漸衰落。真蘭後面的計畫,他已經瞭然於心。卡提拉為了波尼桑家族的利益,將會成為真蘭的一顆棋子。
南方公國等同於分裂,而波尼桑家族只會慢慢向比利沙王國靠攏。也許過上五年、十年,被拖得筋疲力盡的波尼桑家族會向比利沙王國投誠,成了比利沙王國的附庸。
「但是,調製毒藥的是伽羅你呀!」真蘭一眨不眨的看著伽羅那張有些疲憊的面孔,聲音中全都是欽佩,「沒有你的提示,我是不可能想出這樣完美的方法的。你才是真正的高明,你的才華甚至讓我恐懼。」
「但是我比不上你,你是操縱人心的天才,你巧妙利用了卡提拉對家族的忠誠,達到了你想要的目的。」
倒了一杯紅酒遞給伽羅,真蘭隨意坐下。她凝視杯中如同鮮血般黏稠的液體,眸子裡出現了兩點血紅:「是的,這就是貴族,他們往往把家族的利益、自己的利益看得比一切都要高。伽羅,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要對那些貴族痛下殺手了?」
「你是在抽掉比利沙王國的脊樑。」
真蘭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她的聲音有些冷厲:「那些大貴族全部該殺,我們在節省每一枚金幣,他們卻在揮霍著別人的血汗。
「三年前,常天河大水,撥出去的三十萬金幣到了難民手中時,只剩下不到一萬!餓死的難民滿街都是,而那些大貴族們卻不願意拿出一粒糧食來賑災。嗯,我記錯了,還有一個,夏爾蒙公爵倒是拿出了糧食,但是那些腐爛的東西連狗都不願意吃!
「伽羅,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那樣殘酷對待那些貴族嗎?不消滅他們,這個國家就沒有前途!不管我們在上面制定多麼好的政策,等到了下面就會變成他們謀求利益的工具。
「幾百年的歲月裡,他們通過通婚、結黨等手段,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他們一榮俱榮,他們結為一體。是的,不管做什麼事情,他們考慮的就是他們自己的利益。
「不要說他們中間有可憐的,更不要說他們中間還有無辜的。當他們生在那個家族,當他們享受到帶來的好處時,他們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真蘭越說越激動,她一拳打在身下的金幣堆裡面,激飛的金幣如同暴雨般四濺飛出,有的甚至深深鑲嵌在牆壁裡。
另一邊,伽羅默默看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