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唱的聽說是到小九家來,客裡邊又有狄五老爺,錢,提前一日就到狄大家莊上。第二日一早塗脂抹粉妝扮停當,四個人戴著眼罩坐著頭口相跟著,各懷心思到了小九家,坐在上房裡跟曹氏閒話,九奶奶長九奶奶短叫的甚是親熱。曹氏今時不比往日,小九丟了根死都不會納妾的定海神針給她,任這四位翻江倒海,她心裡定定的。一時狄大嫂和狄二嫂都來了,|搭理唱的,帶著小兄弟們自去狄希陳家莊上耍,就留下四個唱的枯坐。
一個李愛月掩口笑道:「王六兒上回叫九奶奶趕出去呢,今兒對咱們倒好顏色。」
另一個道:「上回王大人家遇到她,沒精打采的,她妹子說她如今想從良呢,九老爺家想必是沒指望了。」
李愛月道:「她也就粉擦的比咱們多些,若論模樣兒也好不到哪裡去,偏癡心妄想要攀高枝兒。」
那兩個低著頭不曉得說些什麼,其中一個吳嬌兒因李愛月說的尖酸,抬了頭笑道:「俺們這一路經過,不是狄九老爺家的田,就是狄五老爺家的山。偏他兩個都沒有妾,倒是好人家呢。你也有從良的心思,不如早些做打算。」
李愛月冷笑道:「咱們誰沒有從良的心思?休只說俺,你不是戀著九老爺來?」說得吳嬌兒低頭吃吃地笑。一個媳婦子進來上點心。吳嬌兒就問她:「你們五老爺有錢還是九老爺有錢?」
那媳婦子本是曹家親眷薦來,要在人前顯她的本事,忙笑道:「五老爺家可是有錢,只地就有**十頃,府裡還有鋪子。五奶奶脾氣又好,待家人又大方。俺們九老爺這幾年也置有二三十頃地,只怕過幾年就有五老爺家那麼多銀子。」說的四個粉頭都心動不已,把心思俱轉到狄希陳頭上。
少時狄希陳一家子連服侍的幾個人進門。四個粉頭上前磕頭,那秋波都繫在狄希陳身上,連紫萱都看出來了,偷偷跟明柏道:「她們幾個總盯著俺爹做什麼?」明柏只是笑,不肯回答。狄希陳卻不曾留心,在上房吃了杯茶就帶著小桌子到小九的書房去坐。小全哥本要跟前去。又有些不放心那四個唱的,明柏也不好就走。素姐並沒有拿這四個庸脂俗粉當回事,沖明柏笑一笑,明柏會意,左手拉著小全哥,右手扯著紫萱出去耍。素姐守著小妞妞在西邊涼床上睡覺,吩咐煮酒和小杏花去廚下換狄大嫂幾個來,也不理她們。
吳嬌兒沖李愛月擠眼,李愛月扭頭不理她,她就搭訕著挪到在門口打扇吹涼風的陳嫂跟前。笑道:「嫂子貴姓。」
陳嫂看了她一眼,指指睡著的小妞妞。但笑不語。吳嬌兒鬧了個沒趣,那幾個唱地都低低的笑起來。曹氏在門檻外邊聽見。一頭走進來一頭笑道:「五嫂來了?」
素姐忙站起來與她分賓主見了禮,又到狄大嫂狄二嫂跟前行禮,曹氏嫌那四個唱的礙事,命人帶她們到前邊廂房裡坐,小九急得跳腳,曹氏低了頭只是笑。狄大嫂撫著曹氏的背道:「以後休打這個主意,老一輩兒四個只俺家老太爺沒討妾,大兄弟幾個和氣。你瞧瞧二叔到四叔三位,哪家不是一筆亂帳。就是三叔家只一個小翅膀,日後不曉得有多少麻煩要五弟收拾。」
素姐笑道:「我們家在擬家訓呢,頭一條兒就是不許納妾。」
狄二嫂忙道:「擬好了給俺們捎一本去,如今手頭鬆泛了就怕孩子們走歪路,有個家規家訓綁著,到底好些兒。」
狄大嫂也道:「全族一家發一本兒才好。」
素姐笑道:「俺們擬的差不多了,當給大哥看過才行。怎麼說俺狄家最大還是大哥。」
到吃飯時四個唱的重勻脂粉,做出一種別樣地嬌媚之態來,挨挨貼貼都想坐到狄希陳邊上。狄家人都曉得狄希陳是不會納妾的,存心要看笑話,連素姐都看著吳嬌兒和李愛月兩個笑。她兩個心思就活動起來,吳嬌兒怕李愛月佔先,索性厚著臉皮到素姐跟前跪下道:「奶奶若不嫌棄俺,收下俺端茶送水罷。」
素姐笑道:「俺不嫌棄,收不收你還看俺們家老爺呢。」
小九看著狄希陳鬼頭鬼腦地笑,狄希陳指了指在桌邊倒酒的小杏花道:「老爺我不理論這些小事,要進俺家門,要問她們幾個挑不挑你。」
小杏花倒酒的手抖了一抖,只看素姐。吳嬌兒咬著嘴唇看小杏花,臉色發白,強在狄希陳跟前撒了個嬌,說句「老爺你真壞。」推更衣退了出去。
小杏花紅著臉對素姐道:「奶奶……」
小九笑出聲來道:「她到你家去了可是半個主子呢。」
狄希陳正色道:「人家可不是說做妾,要到咱家做小丫頭,咱們家挑端茶送水的小丫頭,不是要問小杏花她們幾個管事的麼?」那三個粉頭因吳嬌兒吃了虧,自是快意。相顧而笑,各尋了借口要出去看吳嬌兒笑話。
素姐白了狄希陳一眼,小杏花的手方不抖了,大鬆了一口氣,替狄希陳倒了一大杯酒,退回來站在素姐身後。小全哥惱那個唱的無恥,扯扯明柏,退席出來道:「俺們去把那個唱的教訓幾句,也叫她們絕了想頭。」
明柏道:「咱們跟她們有什麼好說的,俺們去找陳嫂,叫她跟那唱地說話。只說咱們家家規。她自然死心。」
小全哥道:「也罷,只是到底不解氣。」真個回到上房尋陳嫂,教
篇話叫她行事。
陳嫂子吩咐**看著不叫小妞妞亂跑,真個到前邊廂房尋吳嬌兒。吳嬌兒還以為好事近了,羞答答讓陳嫂上座。
陳嫂冷笑道:「俺們狄家的家規裡就有不納妾。納妾也使得,立時分家出去不與一錢銀子。家財都是嫡子承受。」
吳嬌兒臉色漸漸發青,陳嫂就將後邊的話都嚥下,笑道:「你們好吃好穿,也是吃不得苦的人,休把主意打到俺家。你去打聽打聽想到俺家做妾的那個,再施爪兒。」衝著借口換衣裳退下來的那三個粉頭道:「你們也一樣,休欺俺們老爺好性兒,做出那些怪形怪狀來。就你們這長相,在俺們家三等丫頭都比你們強。」說罷跺跺腳兒,兩手推開兩個發呆的粉頭,趾高氣揚出來,小全哥忙跑上前來扶她,陳嫂子笑著推開道:「俺不是奶奶,就吃你這套。」
明柏在一邊笑道:「咱媽也不吃他這套,當罰的從來不少一下兒。」
陳嫂子道:「俺省得,今兒咱們三個不說,」回頭瞪了門邊的一個烏龜,大聲道:「誰敢胡說!」
震得院中棗樹上幾隻麻雀撲翅飛起。唬得小全哥跟明柏一溜煙跑回後邊廳上去。
那四個粉頭你看我我看你,還是李愛月機靈,道:「那是誰?」吳嬌兒搖頭道:「俺不曉得。不如尋他家地媳婦子來問問罷。」衝她家的烏龜呶呶嘴。那個烏龜去了廚房半日打聽明白,回來就把童寄姐的故事說了一遍。這四個粉頭都咬著指頭相互說道:「原來是縣裡有名的豬肉西施,她本生得好,五老爺連她都看不上,想是不愛女色。」既然是愛男色,再想到他兄弟裡邊獨和九老爺相厚,四個粉頭俱都息了想頭,歎息不已。再到席上唱都是無精打采。狄大覺得跌了面子。一人與了三錢銀子打發走了。
孩子們也都吃飽,約著去狄希陳家的竹林尋筍耍子。兩桌大人在一處說起家訓,狄大就道:「俺聽說你要把家學搬到你們新買的莊上去,正在那裡修院子?」
狄希陳看了素姐一眼,點頭笑道:「是,俺辦這個家學。只要狄家人,都許來上學,好是不好?」
狄大道:「自然是好事,只是銀子花的可不少。」
狄希陳笑道:「俺估量著,一年也要有三百兩。」
狄大算了算道:「多了。」
狄希陳笑道:「不多,我算給大哥聽。先生的束修是不定地。既然是到我家家學,孩子們吃住都在我,如今孩子是不多,再過二三十年可就不少,我每年撥出三百兩來。用不了的積下來。有那窮的不能過活的狄家人,把些與他。學個手藝,或是做個小生意。或是進學了無錢,把與他進京取功名,這些眼前都還花不到,將來可是不少。如何?」
狄大狄二都點頭道:「這樣是好,只是都不收錢,不免不公,這樣罷,家裡過不得的不收他銀錢。過得的,還要酌情收些兒。」
狄希陳笑道:「罷了罷了,能用多少。」
狄大也曉得他有錢,就不再提,吃了一日酒到天黑才散了。晚間素姐問道:「大哥說地其實也好,你大包大攬的,只怕人家當你是冤大頭。」
狄希陳道:「收了別家的銀子事小,人家要問帳,咱們自然要給人家看的。是不是?」
素姐點頭道:「那是自然,你是怕查帳成了例,就叫族裡人束住了手腳?」
狄希陳笑道:「不全是。我怕一來二去這家學叫別人管去了。只是咱們出錢,掐了命門在手上,誰多誰少我說了算,別人只有領情的。若是交給別人掌管,時間長了難保有人藉機搗鬼。」
素姐皺眉,在紙上畫了許久,方道:「這是把狄家窮人都養起來的想頭。只怕獨木難支。」
狄希陳道:「那定個規矩罷,從家學裡出去助他做官經商的,視其富有,都要資助學裡的窮學生。他給,自然最好,不給的只怕也少,咱們再掏也使得。」
素姐點頭道:「一年三百兩,不拘哪裡擠擠就出來了,倒是不多。」
狄希陳笑道:「我本是打算取莊園收入的三成,後來想想實是太多了,這一輩子還罷了,難保到我們孫子輩支持不起。我們想個好方兒,搞個基金那種怎麼樣?」
素姐道:「你不是有家訓家規麼,寫在那裡邊罷,這個年頭,有家訓家規地,比天還大,子孫們不敢不行的。」
狄希陳微笑,一連五天都把自己關在書房,制訂了一個方略。每年提出三百兩,支付家學開支,若有剩餘積攢起來助族內貧寒子弟讀書不成地學手藝,支給小本錢經商。義學暫定只辦十五年,每年提出一千兩,無論進學與否只資助外姓子弟讀書到十歲,進學贈銀十兩,義學出身舉人資助一百二十兩進京考試。寫完把與素姐看了,素姐笑道:「你還是小心太過了,防賊似的。」
狄希陳笑道:「咱們族裡邊大哥二哥和九弟可信,別個都不是什麼好人,再過一二十年孩子們長大了,誰知道這些人小全哥能不能拿住,防著些罷了。休把桃子給別人摘去。」
學裡開學已是久了,那十來個新秀才因進了學,起先都辭了家去,聽說明柏在前莊正院後進藏讀書,就有幾個央胡先生來說,情願出食宿錢,要合明柏一同唸書,還要朝夕請教先生。狄希陳就依了他們,另調出一個院子地宿舍給小秀才們住。因胡先生要去負責家學那邊的做裡僕人們沒了先生,
些小秀才裡挑了兩個老成穩重的每日抽一個時辰教小字,明柏教算帳。那還有兩三個就叫他們照應藏,都免了他們食宿錢。
狄希陳托虞先生為小翅膀請了個嚴厲的張先生,講定了一年一百兩銀的高價,在狄希陳這邊出,還撥了兩個老成的管家狄識字和狄讀書跟去伏侍,只要小翅膀進學,就格外謝他二百兩銀。那個先生在人家至多不過六七十兩,還處不長,如何不喜?都依了,收拾書箱跟著狄希陳到小翅膀家,又叫來丁媽媽吩咐她兩日來照看一回,就趕了那個混吃等死的先生走。調羹聽說這個先生一年束修要一百兩,已是捨不得,又聽說是狄希陳給,就不言語了,由著張先生搬到書齋,讀書識字兩個都只有二十來歲,原也是狄家的舊人,跟狄周等人也還說得來。小翅膀眼紅明柏考秀才如喫茶飯,也少少的有上進之心,跟著張先生老實上了一天學。第二日在床上不肯起來,裝病道:「俺頭痛呢。」
調羹道:「那俺使人跟先生說去,你且睡會子。」狄讀書是預先得了素姐教訓的,聽說小翅膀病了,跟先生說了一聲飛奔到伍家請丁媽媽來。丁媽媽帶著郎中直闖到內室,郎中望聞問切說是無病,丁媽媽就揪了小翅膀的耳朵,打了他手心十下送書齋裡,張先生因東家不許他打孩子,沖小翅膀吼了一個時辰。中午還不許他吃飯,到底罰出兩日地功課來才罷。調羹在外邊急得團團轉,偏丁媽媽擋在書齋外的院門口,她又不敢跟黑著臉的丁媽媽搭話。傍晚散了學小翅膀餓的吃了四碗麵,放下碗就睡。第二日清早才開門丁媽媽就來請,調羹大著膽子道:「小翅膀不曾吃過這樣的苦,且叫他歇一日罷。」
丁媽媽把她推過一邊,點了一根小香。對小翅膀道:「一柱香功夫,你不到書齋,就是二十板。先生那裡還要補足三日功課。」
小翅膀的手還腫得如麵團一般,鑽心一樣痛了一日,自襯再打就爛了,又是叫丁媽媽降怕了的人。一咕嚕跳起來自己把衣服穿好,一路小跑到書齋,識字帶他跟先生一處吃了早飯,又把院門鎖起。
丁媽媽方對說不出來話的調羹道:「姨奶奶若還是這樣慣法,不妨送到明水學裡去。俺們家合伍家地小少爺都在學裡,小翅膀去了也有伴。不然明年侄兒們都考中秀才做舉人,他小翅膀還是個童生,可不丟人?」將了鑰匙道:「俺到傍晚再來開門。」
調羹等她走了方敢抱怨:「通不成個話,俺家裡凡事俺做不得主!」
狄周媳婦子冷笑道:「小陳哥還沒有替小翅膀管錢管糧食呢。替小兄弟請個先生,工食都是哥哥出。姨奶奶還要抱怨他,可是沒正經。」
調羹氣得說不出話來。走到後門口跟鄰舍數說,說大兒管著她小翅膀。鎖了門不叫他出來。那隔壁的高大娘也道:「姨奶奶若是自己這樣辦起來,何須他做哥哥的安排。鎖著門讀書有什麼不好,又不是鎖著門叫他去吃花酒。難不成叫你家小翅膀進了學做秀才是害你不成?」
雌了調羹一鼻子灰來家。因狄周媳婦子說到錢糧,轉眼就是秋收,調羹就把心思都用到這上頭,防著狄希陳來助她。誰知狄希陳除自家十日來縣裡看小翅膀一回,和張先生丁媽媽說半個時辰話,都不正眼瞧她調羹一眼。茶都不吃一口就走。時間一長。小翅膀叫張先生調教的老實許多,調羹見他遇到人也知道拱拱手問個好。家裡的開支帳目也曉得替她算算,就覺得兒子出息了,備了酒要請張先生合丁媽媽。張先生道:「俺自合學生在書齋裡吃飯。」
丁媽媽捎話來道:「尊卑有別,先生只得合小翅膀一處吃。哪一日姨奶奶單請俺再來。」調羹氣得病了好幾日。
傳到素姐耳裡,素姐笑道:「果然一物降一物。」
狄希陳笑道:「我這一個月跑三回,可是累的不行。小翅膀如今好了許多,改一個月一回罷。那邊莊院都建好了。咱們把小桌子地婚事先辦了,叫他們搬到那邊去住罷。」
素姐又想起一事,笑道:「俺聽九弟前兒來說,說你好男風,所以不肯納妾。」
狄希陳愣了半日,方道:「是誰傳的?」
素姐道:「是上回九弟家請客那四個唱,教你調戲了一回,所以念著你編的呢。」
狄希陳氣得跺腳道:「這群婊子沒一個好東西。」
素姐道:「九弟說那個李愛月最是可惡,對了人添油加醋的胡說,他想了個法子,叫咱們花百十兩銀子買下送給曹大舅做妾。」
狄希陳聽了就笑,忙道:「好主意,就使人去辦,張揚的一縣人都知道才好。」立叫來貴去辦。
來貴也是好事的,只說他一個朋友愛李愛月,要贖她回家,連她鴇子一起養活。李愛月本是鴇子親生女兒,能脫了賤籍有何不肯,低低的只寫了一百兩的價錢,來貴取了賣身契紙,拿大車裝了李愛月送到曹家,只說是狄五狄九因上回冒犯了大舅,特物色了個美妾賠禮。
曹秀才憑空得了個美人自是歡喜,拉了李愛月進房拜父母,見妻子。
曹老闆和曹婆子還罷了,只曹秀才娘子氣惱,領著兒子女兒要回娘家。曹婆子罵她道:「妹夫送個妾來,為什麼不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