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姐笑道:「俺家就沒有這些人上門來。但有化緣的,守門的就打發了。」
薛如兼頭痛道:「咱們媽每日守著後門,只要是女僧,總要要扯人家進來奉茶奉點心。」
素姐道:「媽等閒也只到俺家走走,巴不得多個人說說話的。想來巧妹妹也是悶的慌,所以肯跟她們相與」一頭說,一頭擺上棋坪,對坐在一邊笑的狄希陳道:「你陪俺二弟下幾盤罷。今兒俺們鋪子裡算帳。」
房裡的幾個大丫頭拿著紙筆算盤帳本竹籌等物,一陣風兒似的跟著素姐到書房去了。少時來富帶著三個管帳的家人跟倉庫的主管也進去。薛如兼自窗邊掉了頭問狄希陳:「姐夫,這事不該你管的?」
狄希陳笑道:「你姐不找點事做,俺們家只怕也是尼姑滿地跑。」取了一把棋子在手,問道:「單還是雙?」
薛如兼推開棋坪道:「俺沒有心思耍。只想把那幾個賊禿攆走,日日哄著家裡的女人們捨衣裳捨銅錢捨糧食的,通是瘋了一般。」
狄希陳笑道:「似你這般指著光頭罵賊禿,人也不喜你呢,本等只化二升米,不問你要兩石,也消不了你造的口孽。」
薛如兼道:「姐夫,你在河邊走,脫不了也有濕鞋時,看明兒那幾個人到你家來你跳不跳。」
狄希陳笑道:「俺不跳。真來了,你姐姐就打發了她們。」
薛如兼不信,站起來道:「俺就把她幾個帶你家來,叫你們打發。」真個回家把大大小小好幾個尼姑帶到狄家來。
且說素姐這一日是小算帳,不過聽幾個頭兒總其大概,來富報報贏利地數字,素姐心裡有個大數罷,小毛病兒她都不聞不問。自有來富跟秋香去明察秋毫。素姐回到房裡,只狄希陳手執一本棋譜,忙問道:「二弟呢?」
狄希陳笑道:「他家去把那幾位尼姑叫來,看你打發她們走。今兒算帳怎麼樣?」
素姐笑道:「不錯,一個月也有四五百兩銀子的純利潤,我打算六月份起將五分存起來。二分做家用,那三分做家人的福利。一年也能存二三千。」
狄希陳道:「這帳不能這麼算的,原材料都是咱們莊上出,都不曾算錢。」
沸素姐笑道:「沒有算,回頭莊上那本帳交上來,我們再重算一回。今年那二十頃地換給人家,那些麥還是咱們家去割?」
騰狄希陳點頭道:「還是咱們家的,都說今年俺們家麥子好,不然哪能估到五兩銀子的好價錢。來貴已經雇短工去了。收了拖到明水莊上去罷。倒是爹娘那邊的祭田,我想著還是要建幾間倉庫。等秋收過了再說罷。」
文正說著,龍氏在前邊。後邊拖了一串明晃晃的尼姑來家,薛如兼在最後只齜著牙花子笑。狄希陳看見這一大群出家人。就犯了方才薛如兼一樣地毛病兒,道:「俺去觀音橋那邊看看。」
學薛如兼瞧素姐的柳眉微微有些皺,扯著狄希陳的袖子一答兒去了。
龍氏湊到素姐跟前笑道:「這是寶月庵的法淨師傅跟她兩個徒弟妙真、妙問,這是福勝庵的無嗔師傅跟她的徒弟冰輪、冰雲。」
素姐瞧兩個師傅倒是有道高僧地模樣,又不好落了龍氏的面子,免不得客氣幾句,請了六位方外人到後院一間佛堂坐。這個佛堂卻是從前素姐為了供奉狄婆子方便設的,外間一尊白瓷觀音。案上碎冰紋的青膽瓶供著一枝白芍葯,一個香爐裡插著一柱香。裡間是狄員外兩口子的神主。只一個香爐。裡外兩間都收拾的十分潔淨。除狄希陳在家每日早上到裡間上一柱香,外間是給小全哥紫萱犯了錯跪下思過時用的,如今一兩個月也用不上一遭兒,也空了好些時候。素姐帶了她們進來,小梳子從裡間櫃裡取出個蒲團排好,素姐請她們盤腿坐下,命小梳子廊外煮茶去。她這番媚眼卻是做給瞎子瞧了。這六位都是入世的高人,做不來那文人的雅事,口內說的都是因果報因故事,只龍氏聽得津津有味,素姐全當唐僧唸經。
捧著茶才呷了一口,無嗔就道:「這滋味卻是有些淡。大姐再煮濃些就好了。」
小梳子走到外邊,另取了一個大壺,燒開了水,狠狠地抓了一大把茶葉,煮了兩滾,再送上來,那法淨又道:「姐姐,這點心雖中吃,只是太少了些。」
素姐忙道:「再拿大盤送幾盤上來罷,想必幾位師傅不曾吃中飯。」
小梳子去了。龍氏才道:「這兩位師傅都是有道行的,只是在會仙庵做水陸道場,偏偏他會仙庵說請夠了人。」說罷眼巴巴看素姐。
素姐笑道:「巧妹妹自有主意呢,這事得問她。寶月庵跟福勝庵都在明水?」
法淨搶著笑答:「俺們就在東城門外那個樹林子裡。奶奶閒時去走走倒是極便宜地。」
無嗔忙道:「俺們福勝庵更近,離這裡不到兩條街,多少太太奶奶,都在俺那裡燒頭柱香。哪一日沒有七頂轎子停在門口。」
法淨道:「俺那裡清淨,常有好靜的夫人小姐一去就住幾個月地。」
素姐看她們兩個是要吵起來的光景,忙道:「兩位師傅家裡都是有事的,不如先回去招待到庵裡的夫人小姐們,若是怠慢了,人家下回可不肯去了。」扶著牆站起來,看外邊是小雨滴站在那裡,吩咐道:「備兩盒素點心給兩位師傅捎回去供養。再叫田大趕車送師傅們回去。」
回頭再
法淨爬起來利索,那幾位跟她的情形都差不多兒,都站在那裡動不得。
兩個姑子因初次上門就差點吵起來,也沒有臉留下,順水推舟說是要走,一邊一個牽著素姐的手,一口一個女菩薩的請她去庵裡隨喜。素姐都應了,送她們出門,叫了守門的來道:「看清了這幾個人,不許他們進來一步。」
龍氏在邊上不快活,到了屋裡無人時抱怨道:「你媽就跟這兩個姑子說得來。你看媽的份上,也要客氣才好,一盒點心就打發了人家走,好歹也送幾兩香油錢。你是短這幾個錢使的?」
素姐笑道:「俺是瞧不慣那一個小尼姑,臉上有些嬌媚之氣,倒不像個出家人似的。若真像會仙庵那樣是有道的高僧,俺怎麼會不捨得?」
龍氏想了想問道:「可是那個妙真?她原是獅子街的粉頭,有一回病的要死不活,隔著幾重院子聽見法淨師傅在外邊念阿彌陀佛,居然就病好了,自個跑到門口跪了師傅出家。說起來法淨師傅好大的道行呢,都說她是觀音娘娘到俗世裡修行。」
素姐聽了頭痛無比,擺手道:「觀音娘娘有三千化身呢,都在塵世裡修行,只要心誠,必能遇見。」
龍氏不曉得素姐是敷衍她,還要搬舌頭,素姐忙道:「媽,小妞妞臉上長了幾個包。你去瞧瞧要不要緊。」
龍氏就把轉世地觀音拋到腦頭,直奔小妞妞的房裡去了。素姐倒了一鍾茶吃下去,歎氣道:「這是兩個唐僧轉世呢。」跟一臉不樂意的小梳子道:「你再去跟門上說,這兩個尼姑,天塌下來也不許他們進門一步。」
小梳子換了笑臉道:「分明是兩個開店做生意的老闆娘,理她們呢,俺就去說。」一路小跑著去了。
前腳素姐進房子,後腳狄希陳跟薛如兼從小全哥住的那院裡鑽出來。狄希陳笑道:「二舅輸了我一兩銀,快拿來。」
薛如兼笑嘻嘻自荷包裡取了遞給狄希陳道:「果然沒有半個時辰。姐姐好本事。這幾位在俺家住了好幾天,跟狗皮膏藥似的,貼上了就揭不開呢。」
素姐靠在椅子上擺手道:「我家不許三姑六婆進門的。二弟,不是我說你,府裡不比明水大家知根底。這樣的人,還是少讓她們出入地好。」
薛如兼道:「一個法淨,是咱媽到後門口看街景遇到的,一個無嗔,是媒婆劉媽媽親戚。偏都能說會道,俺見了面倒不好意思趕人家走。」
狄希陳笑道:「方纔說誰是獅子街的粉頭,快叫人打聽去,觀音轉世呢,可是稀罕事。」惹得薛如兼瞪他,他只做不知。素姐也好奇。忙叫柳榮使人去獅子街打聽去,就便留薛如兼跟龍氏晚飯。龍氏瞧小妞妞臉上只一兩上小豆子。到底放心不下懷孕在家的桃花,帶依霜依雪兩個坐車走了。
天黑柳榮笑嘻嘻來回:「那個妙真。聽說是一個客人許了贖她做妾又捨不得銀子。偏她跟鴇子合氣,就跟常到行院裡化緣的法淨串通好了出家,造出這麼個觀音轉世的笑話來。聽說妙真那個客人還常到她處過夜呢,不過嫖錢換成了香油錢。」
薛如兼道:「俺也使人去打聽過,怎麼就沒這麼詳細?」
柳榮道:「俺親自到獅子街一個茶館坐了多半日,吃了一肚子地陳茶,才從茶博士嘴裡套出來的。」
狄希陳笑道:「柳叔是個老實人,這麼說。想必是真的。」
薛如兼磨牙道:「難怪會仙庵裡的老姑子死活不肯讓她們一起做道場呢。可惡,知道也不肯明說。俺回家也叫守門的不許她們進來。」
素姐笑道:「會仙庵的老師傅倒是個老好人。俺想過了。那七日使柳嫂子跟咱媽在庵裡罷,俺們兩家都到明水墳上去燒香磕頭就是。頭一天跟最後一天俺姑嫂兩個去瞧瞧,到底是尼僧,你們男人避避罷。」薛如兼跟狄希陳都是教轉世的觀音唬著了,連連點頭。
且說會仙庵就在縣城裡,狄希陳跟薛如兼兩家流水般送東西進去,管家們騎著大牲口來去穿梭,惹得縣裡人都羨慕狄員外得了一雙好兒女。沾親帶故的送禮物都是送到明水,再無半個人來知會調羹,她就有些著急,跟狄周道:「這樣大事,難道小翅膀不姓狄?也要叫他出出頭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