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羹想了又想,哄他道:「你五哥跟姐姐怕是有事先走了。」
小翅膀不大信,還要去狄希陳新莊問他哥,調羹怕遇到狄希陳跟巧姐當著親友的面責問她,還要她分攤銀子,哪裡肯去,任小翅膀哭鬧,逕回縣裡不提。
且說狄希陳在前莊請了十二位僧人給狄員外老兩口唸經,擺了酒請親戚們。崔姨娘在後廳問素姐道:「辦事的花費,你們跟小翅膀怎麼分攤的?」
素姐道:「俺們去接手,連指布都是賒來的,調羹一個錢都不曾出,反叫四叔開了不少花帳在裡邊。俺也不耐煩跟她們算這個,俱是俺們出的錢。」
崔姨娘罵道:「沒見識的奴才小婦,外頭都傳小翅膀不是老太爺親生的,她倒好,一個錢也捨不得出,明兒看外頭怎麼說小翅膀。」
素姐遲疑道:「她雖可惡,小翅膀到底是老太爺的親骨肉,俺還是問她要些,不然小翅膀長大了反抱怨俺。」
崔姨娘點頭道:「使得。不問她要,將來有是非指了這樁人家就能治死她,她有了禍事,你們家少不得沾上邊就要破財。」
席上連夫人也道:「極該問她要的,已是分了家當,自當二一添作五,少一錢銀子,都是不當小翅膀是老太爺的親生兒呢。」
素姐叫兩位老太太點明關竅。急命秋香抄了開銷總帳,共計三千零六十兩銀子,寫明小翅膀該出一半,想著來貴說話可靠,就叫來貴去辦這個差事。
薛婆子借口更衣,拉了女兒出來問道:「當真要地回來麼?」
素姐道:「俺在她家那些天,米倉都是上了鎖的,使人問她要鑰匙。她說是丟了一時尋不到。只怕這一千多兩銀她捨不得拿出來。」
薛婆子道:「當初就不該納這個調羹,生個小的還罷了,偏偏還讓她當家。你不在家,叫巧姐回家住一時也罷了,叫她管得帳房家人通和她一夥,生生架空了你婆婆。」
素姐道:「彼時自有公公婆婆做主。俺跟巧妹妹都不好說什麼。」
薛婆子歎息道:「總是有你公公在她背後撐腰,做兒女的怕傷著老的體面。如今老的去了,看她將來怎處。俺們將來卻不知如何,你大兄弟也不像個貼心的。」
素姐忙勸解道:「爹娘身子都好,休想那些。」扶了老太太出來散悶。時近四月底。東邊繡園裡邊一片青翠,沿著青磚小路兩邊,還種了好些花草,此時玫瑰開得正好,一叢叢紫紅粉白嫩黃,香氣撲鼻。薛婆子時時止步,笑道:「這卻有些意思。跟你爹掛在書房裡那個畫兒差不多呢。」
素姐道:「這是前莊,後邊還要好些。叫人套了車跟娘後邊看看去?」
薛婆子道:「罷了,只怕廳裡也要散了,你做主人的也不好走開,俺們回去罷。」一時巧姐尋來,扶了薛婆子坐車回家不提。
素姐與小紫萱送走了客人,自有管家們收傢伙打掃廳堂。狄希陳跟孩子們送客回來,套了車到後莊上去。素姐一路留心,看新栽地樹都發了青葉。心裡頗喜歡。過了山間夾道,裡邊的種了幾頃麥。眼見得就是豐收,因問道:「後邊的糧倉都收拾好了?」
狄希陳悶悶道:「收拾好了,蓋的新倉,敞了大門在吹風呢,只等這幾天麥收。」
小全哥跟小紫萱跳下車跟來富來貴他們一處走路玩,車上只有他兩口子,片刻到了後莊。狄希陳到了內室方道:「俺今兒被崔姨父說呢,調羹遲了三日才叫我們回繡江,我們怎麼連個屁都沒得放?」
素姐詫異道:「崔姨媽可是沒有提這個,只說花的銀子要我問調羹要一半兒。」
狄希陳恨恨道:「調羹那裡哪扣得出一枚銅板,問她要什麼!」
素姐道:「不是真為錢,外頭不是傳小翅膀不是老太爺親生的麼,崔姨媽跟連夫人都說此時不叫他出銀子,就坐實了小翅膀不是老太爺地兒。」
狄希陳道:「休去要,叫外頭人嚼去!我想著老太爺入了土,正好收拾她。」
素姐笑道:「我心裡也巴不得調羹不好過,老太太那頭是一直對她不好,她涼薄些也是人之常情,到老太爺這裡,居然一個錢都捨不得出,連個樣子都不妝,實在奇怪。姨媽提到小翅膀,我心裡又有些不忍,到底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孩子,還是使了人去好好說,若調羹是個有造化的,多少出一點也罷了。
狄希陳冷笑道:「你還當人家是兄弟,調羹可是沒想過。俺們作坊這幾年經了她有眼總有四五萬,她起了意想分個作坊走,沒如她的意,自是眼紅咱們的銀子多,心痛自家得的銀子少。如今她自個過日子,能少花一分就少花一分,橫豎咱們不好讓老太爺失了體面。」
素姐歎道:「她怎麼就想不明白,作坊是我的,分不到她頭上。」
狄希陳道:「誰叫你分紅利給她?叫她有了指望,胃口越養越大。」
素姐心裡也有氣,微微提高了嗓門道:「自從你中了舉,老頭老太太就說我是妾生的,配不上你大老爺,明裡暗裡跟我過不去,又時時提要給你納誰家誰誰為妾。你不在家時我想吃點什麼東西,廚房裡都不給做。你當我在狄家過的少***好日子呢,就是一個受氣包。還好作坊在我手裡,我分出銀子與兄弟們跟小翅膀,薛家自然是我靠山,就是調羹,跟你狄家地管家們,曉得我手裡有錢捨得花,待我們就客氣,行事自然方便。老太太跟老太爺拿了我的銀子手軟,才不似從前視我如木雞,當了面隨心所欲地說那些話。」
狄希陳聽了難受,拉了素姐過來攬著她的腰問道:「這些事,你怎麼不跟我說!」
素姐道:「我說了又能怎樣?咱們兩個是什麼人?你賣點酒都能叫人佔了去。」看了看管家跟媳婦子們都在廳外,小聲道:「我們兩個什麼都沒有,又生了兩個孩子,總不能都做受氣包。明朝人都是勢利眼,你一中舉,家裡送錢送地地無數,連著老太爺老太太都當了自己是上等人。等你做了官回家,人人傳說你船上帶了個京裡的小姐做二房,你沒有帶我一路走,又有人說你要休了我另娶。招了小全哥天天躲了人哭泣……」
狄希陳苦笑道:「你這是跟我秋後算帳呢。打也打了,什麼都依著你好不好?」
素姐擦了擦眼睛,笑道:「你在外邊應付官老爺們不容易,我在家公婆
容易,作坊是我的,掙了錢我花些出去買別人對我高有什麼不對?」
狄希陳拉了素姐的手拍拍小聲笑道:「換咱們那時候,沒有什麼不對。只是明朝人大多不識字,沒分家,連根草都是大家的。你又給了甜頭人家,老太爺跟調羹自以為作坊能分一半與小翅膀。他們比不得崔姨媽幾個不曉得底細,可惱俺當初分家沒有跟小翅膀爭,老太爺跟調羹都以為俺們銀子多了燒手呢,當俺們避了崔姨媽的眼還要分些與小翅膀。」
素姐笑道:「這話你卻沒跟我說過。」
狄希陳搖頭道:「正月老太爺來咱家,避了人跟我說過,我只說作坊本是你私房,俺狄家一錢銀子沒出,雖是使了幾個家人,分紅給姨娘的銀子也抵得過工錢。賣作坊的銀子都是小全哥跟小紫萱的,不可能分給小翅膀。」
素姐冷笑道:「難怪小翅膀說小全哥的就是他的呢,原來老太爺打的這個算盤,他也太貪了。」
狄希陳苦笑道:「老太爺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姓狄,就想著要一碗水端平,最好的是均貧富。他自個吃了大虧,有老太太幫襯實沒吃過苦頭。到兒子這輩上,更是見不得一個極富的。何況這年頭拿了妻子的私房養活全族人,平分了與兄弟的山東也有幾個,士林裡傳誦。都說是高風亮節呢。老人家以為我也是那樣地聖人,總抱怨是你擋了我的路,叫我尋借口休了你另娶賢妻。」
素姐被最後一句噎著了,半日方笑道:「叫你另娶個調羹那樣的就好了。」
狄希陳道:「古人比今人難做,咱們……」壓低了嗓門笑道:「大學同學,那個李超,跟他老婆感情好得很,就為了他媽不喜歡他媳婦。鬧到後來還是離婚了,你不記得?」
素姐唏噓:「李超老婆結婚時娘家給了首付,又陪送了一輛車,當時那死老太婆說什麼寫兒子名字在親戚面前好看,寫多了沒用。那傻妞都答應了,結果離婚時老太太滿地打滾。她賭了一口氣淨身出戶,後來後悔的什麼似的。」
狄希陳歎道:「所以我吸取經驗教訓,都放你名下,就怕萬一狄家看不慣你現代人的作派吵死了要休你,若是我不在家護不到你,你也有爭鬥的本錢。」
素姐笑著推開狄希陳的手,萬福了道:「老爺地心意妾身領了。不知調羹現在死了這條心沒有?」
狄希陳道:「那天小翅膀跟巧姐相爭,你拉走了巧姐,我就把話挑明了,狠狠罵了調羹一場。跟調羹說就是我家小全哥日後生不出兒子來,這份家財我捐了出去修橋鋪路。也不會分一個大錢給小翅膀。可惜你沒看到調羹當時的臉色,跟天塌了一樣。小翅膀還哭,說我佔了他那份銀子,我只罵誰不安好心教孩子這些話,教外人聽了拉他去打官司,大不了俺白丟幾千銀子,大家拚個活不了,也讓小翅膀叫官兒們擠個乾淨去討飯。老太爺嚇著了,下狠手的甩了調羹兩個耳光。後來才捨得打小翅膀。」
素姐想了想道:「難怪你給孩子上藥,小翅膀看著我哭的怪傷心的。原來打他不是為了對老太太不敬,為的是怕他兒子將來惹禍。」
狄希陳冷笑道:「崔姨媽分家時,帳面上地分得極公道。叫孩子明白了打官司只是白花錢得不到好處的道理,何況你素來待他好,想必小翅膀不會任由別人拿他做幌子來敲咱們的錢。」
素姐笑道:「你放心罷,,都傳他不是老太爺親生的,調羹自己就站不穩腳,過幾日由著第四的那位跟她鬧去,咱們不必站出來,就有她好受。」
狄希陳道:「第四的到底想幹什麼?」低頭想了半天方笑道:「若是這麼著,還叫巧姐不要去鬧,咱們只袖手罷了。若是跟調羹鬧,還是當她自己人。不鬧,人人都曉得我們不理她,那些人必不放過她的。」
素姐微微搖頭道:「我起先攔著叫你們不要鬧,又不問她要錢一來是怕老的死了咱們跟小的為難,到底是對死者不敬,二來真鬧了起來,難免給了有心人可趁之機,靈前提起小翅膀不是老太爺親生的,咱們認不認帳都落了下風,何苦把一族地人臉都丟盡了,將來孩子們怎麼出去見人。只是崔姨媽想的比我周全,叫我還要去要一次,那意思是叫咱們把面子做足,以後有借口斷了來往,因著小翅膀,我到底有些遲疑。」
狄希陳哼了一聲,冷笑道:「就這樣好,明兒等巧姐來,她必去問崔姨媽討主意地,咱們再說。」
因孩子們都來家,兩口子就停下不說話。小紫萱跑得一身是汗,直嚷太熱,四下裡尋涼茶,小全哥跟在後邊道:「妹妹慢些,慢些。」狄希陳跟素姐一肚子的不快都教兒子這句話吹散了。忙命人在後院子裡擺了桌子,一家子吹風喫茶,看看雲,背背詩,倒十分自在。小全哥跟胡秀才師生處得十分相得,坐了一會就抱了盤點心去尋胡先生。
這些天虞先生要歲考,小九要考秀才,狄家又是有事,學裡放了兩三個月假,因此管家們地孩子們盡數帶到新莊上來。那胡秀才也不去府裡考試,跟著孩子們到了莊上,就把後莊一個偏廳當了學堂,以教字為樂。散了學還在莊裡四處轉,看到哪裡有木匠做活,還要上前跟人家說幾句,若是看不順眼,還要搶了來自己做給人家看。狄家人都道這個先生有些呆氣,狄希陳卻十分的敬他,因此小全哥執禮甚恭。家人們待胡先生反比待虞先生親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