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羹在房裡收童奶奶送來的利錢,兩個得了消息到上房來。狄希陳早已帶著素姐回房。童奶奶扶起女兒,笑勸道:「卻是你不當心在先,去陪個不是也罷了。」
狄四太爺鬆了一口氣,笑道:「親家奶奶說的極是,三媳婦去給五媳婦陪個不是罷。」
小寄姐從前只恨素姐擋了她的道,今日見了狄希陳疼惜素姐的樣子,方才明白人家狄五老爺從來沒把她放在心上,低了頭只想心思。童奶奶勸了好半日,跟調羹兩個拉她回調羹房裡,調羹尋了條裙子替她繫上,抱怨道:「你背後無所不至的咒人家也罷了,當了面拿湯潑人家孩子卻是何道理,連累我都不好意思去見她們。」
小寄姐坐了炕角只是流淚。童奶奶歎道:「也是前世冤孽,俺閨女待人從來極好,只跟她兩個合不來。」
寶嫂來給調羹送飯,正好聽見了,冷笑道:「這還是合不來呢,要拿滾燙的湯潑人家。合來的,待人家極好的,都是大棍子打小產了抬城外燒化。」
童奶奶氣結,調羹發怒道:「胡說什麼呢?」
寶嫂心裡偏著素姐,正想借了這個機會鬧一鬧,好跟了素姐府裡過活去,笑道:「她正經是個沒來歷的通房丫頭,祠堂裡還沒磕過頭呢,就上頭上臉當自己真是三奶奶了?好不好。也似小珍珠一般打死了,沒帳!」
這話卻傷著了調羹,惹得她傷心哭罵道:「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頭,俺在你狄家十來年,連個媳婦子也沒把俺放在眼裡!」
寶嫂子冷笑道:「俺可不敢說您,俺說地就是這個姓童的丫頭。」
童奶奶還罷了,一邊心裡盤算如何開口叫調羹收拾寶嫂,一邊只勸調羹道:「這個媳婦子糊塗。你金玉一般尊貴的人,跟她一般見識做什麼?」
小寄姐卻按耐不住,跳下炕來要抓寶嫂子的臉,寶嫂子輕輕拿手一推,就把她推倒在地,笑道:「俺們奴才打架。傷不著誰的體面,俺可不會手下留情。」還衝她臉上吐了口唾沫,也不理會目瞪口呆的童奶奶跟調羹,摔了簾子出去。
卻說素姐到了房裡要換衣,狄七兩口子辭了出去。夏荷是塊爆炭,聽說了姓童的推倒了湯碗要害小紫萱不成,倒把素姐胳膊燙紅了好大一塊。再看小青松臉上一個水泡,挽了袖子道:「抄傢伙跟我去砸了後門那個破鋪子。」
素姐喝道:「不許去。」
狄希陳道:「我做叔子的不好打得嫂子,她們打一場與你出氣也好,咱們回頭只說管不好家就完了。」
素姐忍著痛笑冷道:「她是你哪門子嫂子?明兒才到祠堂磕頭呢。她今天衝我下黑手也罷了,想害我孩子。天不收拾她我收拾她。」
素姐叫煮酒:「你開了我衣箱最底下那個小匣,把童寄姐地賣身契拿來。」
煮酒取了賣身契來。素姐叫狄希陳看,原來這是不許贖身的死契,上邊有寄姐的紅指印。狄希陳道:「我記得你不是給了老三張賣身契嗎?」
素姐笑道:「我一時失策,真叫她跟三神仙偷上了,怕童奶奶那個人精鬧起來,你做官的人臉上不好看,只得順水推舟送了三神仙做妾。只是她一心想嫁你,做出那許多醜態。偏又做了親戚。我總要防她一防,隨便尋了張無用的契紙給她。她又不認得字,當個寶樣收起來,哪敢給人家看,怕人不知道她是丫頭呢。」
狄希陳歎氣道:「你何至於防她至此?」
素姐示意煮酒收起,冷笑道:「她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沒留後著,今兒她打一頓,明兒把她罵一場,狄三是個無賴,這樣訛錢的機會他會放過?她若是老實,我自然好好收起,不然,有她好看。」
狄希陳會意,笑道:「你想怎麼做?」
素姐笑道:「也沒什麼,明兒祠堂裡她要磕頭,我攔著她就是。」
夏荷氣道:「明日是明日,今兒先打她幾下出出氣。」
煮酒經歷地事比夏荷多些,攔著她道:「打壞了明日她去不得祠堂,怎麼當了人收拾她。」
狄希陳好笑道:「聽你們夫人的,你們幾個,跟我一邊看戲罷。這塊臭肉實是割淨了方好,從遇見她我就倒霉,這幾年惹了多少是非。早打發了,咱們也不必時時防她。」
童奶奶從前在京裡東家串到西家,妻妾爭風,~見過,心裡明鏡似的,此番素姐做的光棍,拼著燙了胳膊博了個賢良的名聲兒。調羹同情小寄姐遭了素姐暗算嫁個混帳男人,素來與她們母子同氣,今日也抱怨小寄姐連累了她,可見別人心裡更不會待見自家女兒。思來想去,不如先去陪個不是,自家先站住腳,方好借數落小紫萱的不是脫身。
她要拉調羹一起去,調羹道:「俺不去,俺還是個妾呢,去了連個坐地都沒有。」
小寄姐不等童奶奶來拉,自己出了門回鋪子裡去了。童奶奶只得裝出一副笑臉來,到了素姐暫住的小院門口道:「五嫂子在家嗎?」
夏荷聽了就要衝出去,煮酒攔住她道:「我去。」掀了簾子道:「俺們這裡沒有什麼五嫂子六嫂子的,出去!」一邊拿了門角的大掃把掃地,一邊罵道:「守門地眼睛瞎了,豬狗一般的東西都放進來咬人。」那掃把故意在泥坑裡沾了許多泥巴,童奶奶讓到哪裡,她就掃到哪裡。
童奶奶左擋右擋跳上台階,笑道:「俺知道小陳哥你是生俺地氣,嬸子這不是給你陪不是來了?」
夏荷出來道:「老爺的名字也是你叫得地?滾,不然老大嘴巴子抽你。」
童奶奶雖然臉皮厚似城牆,這樣指著鼻子罵她,臉還是紅了一紅,推開夏荷道:「你們叫主人寵得都沒個規矩了!」搶上幾步進了屋。
素姐跟狄希陳對坐在炕上打譜玩兒,小全哥跟小紫萱坐在素姐邊上,小青松叫狄希陳摟了懷裡,還有兩個小蘿蔔頭一左一右坐了狄希陳兩邊,誰也不肯看她。
狄希陳等了半天,大家都不動彈,也只有他開口,不似往常見了面還有兩句門面話說,只道:「這裡不是你呆的地方,出去。」
地下兩個媳婦子過來拉她,她甩開人家手道:「小陳哥,俺也算是你長輩,誠心誠意來跟你陪不是,你就這樣待新親?」
素姐微笑道:「卻是頭一回聽說,你是誰家的親?」
狄希陳接了素姐眼色,與孩子們都不說話,要看她逗童奶奶出醜。
童奶奶笑道:「今兒實是你三嫂喝多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我替她與你們兩口子陪個不是罷。」
素姐笑道:「我家三哥前頭娶過兩個嫂子,一個死了,一個跑了。敢問您貴姓?」
童奶奶紅了臉道:「俺是新扶了正的童寄姐的娘。」
素姐道:「扶正總要祠堂磕
算,您請回,明兒才算新親,今兒俺可不好認您。▋
童奶奶軟的不行,只得說狠話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五嫂何必總把俺們朝死路上逼?」
素姐笑道:「這可是大笑話兒,我胳膊還腫得老高呢,有正房娘子跟正經少爺小姐叫親戚家的妾這樣禍害的沒有?她這樣的妾,就今兒這事,我拎到祠堂幾棍子敲死了,誰敢說我半個不字?」
童奶奶到底心虛,又軟了下來,走近一步陪笑道:「您大人有大量,俺替女兒陪不是。」
素姐笑道:「夏荷帶了孩子們裡屋去,休叫人暗算了。」
煮酒等幾個站了素姐身邊,素姐方道:「今兒我把話說開。你家小寄姐就不是個好東西。休說我從來沒有讓相公納妾的打算,就是有這打算,也輪不出她這種張口閉口要當婊子的的賤人。」
童***臉青了又紅,紅了又青,咬了牙只不言語。
素姐又道:「你也明白我將她買下來是權宜之計,一百兩銀子買十個她都夠了,也只是將來讓你們好過活的意思。她糊塗你不傻,她日日穿得花裡狐哨,在門口打轉,存的什麼心思?俺家九弟唬得飯都不敢來家吃。前頭衙役無事都要趴了門縫裡看笑話兒。你做娘的真的半點不知道?為什麼不攔著她?她拉了三哥前腳進房。後腳上床,俺得了消息去救三哥都來不及。三哥心軟要納你女兒為妾,俺還送了幾百兩與他安家。俺有什麼對不起你們地地方,你們母女到了明水沒日沒夜的咒俺,當俺都不知道?」
狄希陳插口道:「前事休提,只今日,我女兒若不是躲的快,教熱湯潑到臉上。還有命沒有?」
童奶奶強嘴道:「又沒有潑上。」
狄希陳拍桌子道:「老子把你們碎屍萬段,這胳膊上是什麼?小青松臉上是什麼?」
站了起來滿地下尋棍子要打她。
夏荷送了根門栓出來,童奶奶唬得跳起來就跑,煮酒伸腳還拌了她一下,教她從門檻滾到階下,還笑道:「明兒的新親奶奶。等俺來扶你。」
素姐笑罵:「煮酒,你也不是個老實的。」
煮酒走到跟前給他兩口子倒茶,笑道:「這算什麼,俺從前那家主人,足足有七房姨太太,姨奶奶們跟正房鬥,自己鬥,少爺小姐們也不安份。日日吵得跟唱戲一樣,只瞞著老爺一個人。像那個姓童的那樣的,哪個月沒有潑一兩回?也是為了六姨奶奶給三姨奶奶下了老鼠藥。三姨娘生的兩個少爺打死了六姨奶奶跟她生地一個小少爺,鬧出了人命官司才敗的家。」
狄希陳只覺得背後嗖嗖風響。冷汗都下來了,問她道:「鬧成那樣。那個老爺還不知道?」
煮酒笑道:「老爺跟前,一個比一個賢惠,老爺說夫人容不下這許多人,只說夫人不好。可惜招了官司,只夫人聽說老爺在監裡去了,也上了吊。俺們這些做下人的,都替夫人不值。」
素姐看著狄希陳只是笑,狄希陳又問道:「我不信的。平常人家哪裡鬥得這樣狠,你老實說你從前主人家是誰。」
煮酒低頭想了想。抬了頭笑道:「不知道。」
素姐笑道:「都過去了,有什麼好問的,咱家沒有這許多妾室,老爺是不是覺得為妻太悶了?」
狄希陳搖頭道:「你不要嚇我,這樣的齊人之福我可消受不起,倒是薛大舅,聽說家裡也有七個了,你倒是替你兄弟操心罷。」
素姐明白狄希陳是不樂意自己逗他,忙笑道:「叫咱們這一激,明日她為了能扶正,必來地。」
話音未落,調羹親自端著一春盤各樣小點心,狄員外跟在後邊進來。狄希陳跟素姐忙下炕讓狄員外上座。狄希陳就使眼色叫下人們退出去。
狄員外先問素姐道:「胳膊傷的重不重?」
素姐站在下邊笑道:「上了藥,痛的好些了。」
狄員外長長歎了口氣道:「今日實是委屈了你,我也知道這幾年你改了許多,不似從前。」
素姐微笑道:「媳婦如今明白些道理,也深悔從前不懂事,叫爹操心,叫他受委屈。」
狄希陳分明看見有個頭上長角的小人在素姐頭上伸了兩指做勝利狀,果然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員,素姐妝起三從四德的舊式婦女來,倒比薛婆子還像薛婆子。
狄員外又道:「一家子過日子,總要和睦,俺尋思了許久,她叫三侄兒打了十幾下,也是個可憐的,小陳哥你也消消氣,休要與她一般見識。」
狄希陳突然道:「俺來時在半路上遇到三嫂呢,坐了大馬車,跟個大官到京裡去了。」
狄員外奇道:「是那個吳氏?」
狄希陳點頭道:「三哥停妻再娶,將妾做妻,待吳氏回來,必要告他的。」
狄員外發愁道:「這可如何是好?卻是調羹求了我幾日,我發話叫扶正的。」
調羹跪下了哭道:「俺聽童奶奶說三嫂跳湖死了的,她又說三老爺待小寄姐不好,扶了正才有好日子過,實是我多事。」
素姐忙扶了她起來道:「這事只咱們知道,姨娘休要著忙。」
狄員外開口想叫童奶奶來,就想起這事不能讓外人知道,此刻當了兒子是主心骨,只問小陳哥:「這可怎麼處?」
狄希陳道:「只是說說罷了,雖是擺了酒,到底不是正路子,明兒祠堂裡當場叫她回了妾地身份就是。她不守婦道,下手毒辣,今兒族裡都是親眼見到,三哥不會不依。」
調羹怯生生道:「俺只怕惱了童奶奶。」
狄希陳跌足道:「你放帳的事我在府裡都聽說了,放給別人還罷了,放給趙大人做什麼?」
調羹吃吃艾艾道:「他說年下無錢使用。暫借幾日使使。」
素姐道:「俺猜成是童奶奶搗地鬼,趙夫人借銀子有寫借據沒有?」
狄員外跟調羹都搖頭。素姐道:「姨奶奶跟爹都是不識字的,不如姨奶奶去取了帳來叫兒子跟媳婦給您瞧瞧。」
調羹忙一路小跑回房取了一本帳來。狄希陳接上手裡細看,帳上只三分利,實不多。開口問道:「真是三分利。」
狄員外道:「實是三分,縣裡幾個大戶,只咱家利錢低。」
狄希陳道:「怎麼我聽說是驢打滾地利滾利?難不成是童奶奶借了您的幌子自己放債?」
狄員外曉得富戶放債沒什麼話說,驢打滾的利滾利名聲不好,鬧出了人命還要花銀子去打點,實是划不來。心裡警惕,只是無計可施,只問兒子:「怎麼辦?」
狄希陳道:「姨娘跟我說實話,放了多少銀子出去,收回來多少利錢?」
調羹結結巴巴道:「昨兒對帳,除趙夫人她來借了一千兩,夠一千五百多兩在外邊,這幾年利錢收回來夠本錢還有的多
狄希陳看向素姐,下巴指了指炕洞。素姐會意道:「放債最怕的是叫外人從中行騙,這些借據明日祠堂裡召了欠債的來,當了眾人面燒掉,就當做好事罷。外頭放出去多少銀子,俺們替姨娘補上。」
狄員外越想越怕,他本是個從不拿主意的人,從前萬事狄婆子說了算,狄婆子不在了,又當了童奶奶是個女諸葛。此時只覺得全身發軟,扶了炕桌拿眼睛看向兒子。
狄希陳笑道:「放債取利雖是致富之道,也要為小翅膀積些福。」
提到小翅膀,就是調羹也不心痛銀子了,沒口子道:「俺們明日就燒,這些年利錢也夠本了,不要你們補銀子。實是俺叫童奶奶說活了心思,其實小翅膀有這大家業也夠了。」
狄員外也道:「你們銀子收著罷,將來選官活動,都是花錢的地方。」
素姐見他兩個被說動了,還要趁熱打鐵才好,就笑道:「爹,如今大哥二哥家孩子們都在俺家上學,小陳哥他想辦家學呢。」
狄希陳忙道:「俺花大價錢修了新莊子,就想把前莊拿來辦家學。待收拾好了請了好先生來,狄家子弟都叫他來上學,可使得?」
此舉大合狄員外心意,就說要出分子,狄希陳忙道:「俺只供子侄們上學到二十歲,幾十個人吃些茶飯也還供得起。爹明日祠堂裡先說一先兒,待百事妥當,俺訂了章程再來給爹瞧。」
狄員外去了心腹大患,兒子又做了件叫他流芳千古地大事,老懷大慰,笑道:「使得,家學辦成了,俺也有臉去見狄家的列祖列宗。狄家子孫都出息了。子子孫孫都記得你的好呢。」
調羹心裡算算,狄希陳拿銀子供親族這些人上學,想必也少到她這裡來打秋風,與人與己兩便,也跟著笑起來。
狄希陳就與狄員外細細說定,明日連童奶奶都請了到祠堂。當街燒了借據跟帳本,此後童奶奶再要放債打不得姓狄的招牌,有禍事也招不到自家身上。小寄姐沒了依仗,打回原形做妾,吳氏回來要鬧,也與狄員外無干。
將晚時,狄大狄二與小九齊到繡江,聽說素姐燙著了,小九隻肚裡尋思要收拾了這個小寄姐,坐了邊上與孩子們說笑。狄青松是狄大嫂第一個得意的心肝尖尖。無故叫小寄姐燙壞了,當下耐不得。叫了兩個兒媳婦要去尋小寄姐的晦氣,狄大死命拉著她。苦勸道:「有什麼話明日說。難道五弟妹就叫她白燙成這樣?」
狄希陳微微笑道:「這個小寄姐的賣身契實收在我處。」在座的都是聰明人,曉得明日狄希陳要收拾她只要將賣身紙扔出來,就坐實了狄老三將妾做妻地罪,狄老三是個無恥的人,必不會維護她,休了賣了都說不準。都放寬了心明日要看狄希陳收拾她。
素姐只裝柔弱,倚了炕桌,晚飯也沒吃多少。晚間狄希陳去與狄大狄二小九在外邊住了,她們四個+|大嫂跟曹氏幾個問長問短。素姐半個字都不肯說,只道:「今兒當了眾人面都有膽害我女兒,明兒指不定黑夜裡放火燒了俺家呢。俺怕了她。」
第二日清早,狄員外請童奶奶同去祠堂,童奶奶以為他說服了狄希陳,仔細裝扮了,跟女兒女婿早早到了祠堂等候,就與外邊隔絕消息。狄家下人們四處召集借債的人,說狄老員外為兩個兒子積福,要一把火當場燒了借據,誰人不喜,就是沒借錢的,都擁了狄家祠堂門外頭看熱鬧。
狄員外依了狄希陳的妙計,也不去借抄童奶奶家,只將自己家的帳條跟借據攏了一堆,還怕不夠,另掃了些小翅膀寫字地字紙放在下邊,拿小箱子裝了,待外頭圍了無數的人,方開了祠堂門,叫兩個兒子陪了出來,站在台階上,狄周幾個抬了個大火盆出來。
狄希陳就道:「俺是狄三員外的大兒,俺爹這幾日常跟俺說,他深悔一時心軟,推不卻大家的情份兒,放了些債與各位。俺爹一直心裡不安,起意要將這些債都免了,又怕大家不知道,被奸人藉機哄騙。年下大家有空閒,召了大家來當眾燒了這些借據與帳本。從此以後,再無人欠我家一個銅錢的債。」
說罷取了幾張借據念了人名,問道:「這幾位鄉親來了沒有?」下邊有人應聲,狄希陳就扔進火盆燒掉,那幾個人喜極而泣,旁人都擠上來道:「還有俺們,還有俺們。」
狄希陳站直了大聲道:「那俺就不念名字了,都一處燒掉,大家千萬記住,借據今天兒都燒光了,若再有人拿了什麼字據去要帳,那是假的,與我狄家無關。你們休要理他。」真個一把一把抓了字紙,澆上燒酒,盡數燒了。人都道狄老太爺跟狄五老爺是大善人,無數人念阿彌陀佛的聲音傳得老遠。
童奶奶聽得他們在外頭燒借據,心如刀絞,恨不能出去搶回來。雖然她另有一本私帳,自問藏得妥當狄員外必搜不到。只是她打了狄員外的幌子放帳,狄希陳葫蘆提盡數燒了,她那裡的借據見不得光,這些年的積蓄,放帳裡做手腳積下來地銀子,攏共也夠兩千兩本錢,盡數都打了水漂。
狄大因外頭有些亂,取了案上的銅鑼出去敲了幾下,大聲道:「眾位鄉親們,從此以後俺們狄家都不會放債,誰人借了狄家名號放債要帳,鄉親們只管扭送到縣裡交給知縣大人發落。俺們今日還要祭祖,還請鄉親們散開些。」說了幾遍,他是縣裡出了名地正直的人,狄希陳又是個七品官,眾人放心,都散了各自回去。消息霎時傳到縣裡,趙大人歎息道:「夫人失算了,本來想連他一起扳倒,咱們過個肥年,如今反下不得手了。」
趙夫人笑道:「做過官兒地人,果然好手段。咱們得了他家一千兩銀子,也夠了,再去翻舊帳,可不是連自己也繞進去了?」
趙大人沉思了半日,方道:「似他這般果斷利落,青雲直上指日可待,咱們將銀子還了他家,將來見面也好說話。」
趙夫人不捨得,取了五十兩金子,道:「盡數還他,倒顯得俺們怕了她,只這些罷,也叫他曉得俺們是留了情分的。」拿個小盒裝了,只說是送狄五老爺的祭禮,叫心腹管家送去交到狄五老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