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狄員外搬了新宅過活,兒子每日領了孫子孫女晨昏定省,愛妾調羹自當家作主,也是整日言笑晏晏,既得了分家的好處,也不曾和兒子孫子疏遠,端的是好打算。唯有小翅膀,聽了童奶奶主張,另請了位先生在家教他,狄三聞訊將自己兩個兒子送來附學,狄員外應了。那幾個侄兒聽說了,都將家中子侄送來與小翅膀同學,每日下了學,一群孩子在狄員外跟前三爺爺長,三爺爺短,叫得老人家好不快活。他就想著要叫孫子也來一處上學,與族裡兄弟日日親近。
狄希陳道:「三位先生的束修都給過了,何況教了孫子好幾年,相處也好,此時就辭了去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不如等明年罷。」
來家跟素姐說,素姐笑道:「這三位對小全哥是極好的,待紫萱卻馬虎,我也有心另請,你這樣說,只得等明年了。」
狄希陳道:「那群孩子混到一處,別說長學問了,只怕字都不認得幾個,俺兒子就這三位先生教。倒是九弟,去了曹家有半個多月,也不見他來,我卻不放心去府裡尋房子呢。」
素姐嗔道:「你分明是磨一天算一天,自己不想動就賴人家不來。」就使了人去請他來吃飯。
過不多時,小九從頭到腳穿戴簇新,笑嘻嘻進來。狄希陳見了笑道:「
小九笑笑,先叫抱了妞妞來看,問道:「小妞妞可取了名字?」
素姐道:「還沒有呢,你哥總說讓我取,取的哪一個他都不喜歡,他自己又不肯取。」
小九抱了妞妞在懷裡看了又看,道:「總是你爹娘的掌上明珠呢。」奶媽怕他不會抱孩子,提心吊膽跟在他後邊,得了空就伸手將孩子抱走了。
狄希陳笑道:「你可是要做爹了?」
小九紅了臉道:「沒有沒有。」就離的狄希陳遠遠坐下。
狄希陳說起要去濟南府裡買間宅子,將來府裡跟明水兩處住,要請他兩口兒過來住幾日幫忙看家。小九應了道:「在她家住著實在沒什麼意思,我早想搬回家,找了幾次三哥,他都不肯搬走。」
素姐道:「你爹也不管管?」
小九苦笑道:「他在爹跟前那幾日,兩口兒跟春桃吵的好不厲害,我爹巴不得他不要回家。」
狄希陳道:「你總借住在泰山家也不是辦法,明兒就搬了來罷。如今家裡空的地方不少,隨你揀個院子住。」
小九連忙擺手道:「我暫住幾日幫你看家都使得,若是真搬了來,我前腳住進來,我家三哥七哥後腳就敢來佔房。上次分了我們兩箱衣服,我賣了夠二百兩銀呢,想在縣裡另買間小院子,又怕三哥來佔。」
狄希陳笑道:「不然你也府裡去買房子罷,上次我幫你留心覓了個小莊,離濟南府比縣裡近多了,來回也方便,又離了這些人。如何?」
小九站起來沖狄希陳做了個揖道:「多謝五哥,明日我跟五哥一起去。就請大哥來看兩天家。」
素姐看了他兩個笑道:「難不成我離了你們兩個家都守不好了?不必請他來看家,倒是咱們莊上也要幾個家裡人看守監工,請大哥二哥倒好,他二位都是老實人。」
狄希陳笑道:「不用你提醒,我早請了二哥與大哥家兩個侄兒去監工了,不然我哪得功夫在家晃來晃去。」
小九想起來又道:「那乾脆明日請大哥與我們同去,他算是我們這一支的房長,帶了我們去見見族長,買房買地都極便宜。」
狄希陳道:「快叫來富去請他兩口子來,我到府裡也有幾次,就沒有上咱祠堂裡磕過頭。」
素姐忙叫秋香去廚下吩咐備酒,待來富請來了狄大老兩口來,五人一處吃酒。
狄大嫂見素姐不在房裡坐床,肚內算了日子,笑道:「五弟妹滿月了,想是要擺酒罷。」
素姐先布了筷菜與她,方道:「熱孝上頭,哪裡想得到這個上頭。」
狄希陳道要去濟南買房居住,要請大哥明兒陪他先去拜狄氏宗親,狄大道:「俺們雖然跟府裡都是一樣姓狄,卻不是一枝下來的。早年爺爺那輩也走過,到我這輩他們嫌我們是白丁,跟二房還有些來往。二房興頭了十幾年敗了,也走動不起了。」
狄希陳心裡有些失望道:「原來不是一家。」
狄大嫂娘家是府裡的,就道:「府裡姓狄的雖說三百年前都是一家,卻分了好幾枝,依我看到是不認的好,人家富貴的不想認幾十年不走動的親戚,那個窮的的倒巴不得你認呢。人多了你也招呼不起。」
狄大直衝妻子使眼色,狄大嫂說完了方見她漢子翻白眼,忙笑道:「今兒高興,喝多了,當我胡說罷。」
素姐就猜測是大嫂有感而發,忙叫小梳子去抱了孩子來給大嫂瞧。少時小全哥跟小紫萱放學,先過來給狄大夫妻請安,連狄大都道:「五弟養了三個好兒女,一舉一動看著都順眼。不似老三家那兩個活猴,哪有半分人樣。」
狄希陳忙道:「他兩個若是跟大伯熟識了,也是兩個猴,皮起來恨不得打幾棍呢。」就叫他兩個先去對門請安。
小紫萱不肯去,道:「爺爺不愛跟我說話,我們兩個去了只招乎哥哥吃點心,都沒人理我。我跟爹一起去呀。」
素姐就道:「也罷,你兩個先吃些,等你大伯吃完了,一起過去請個安罷。」
狄希陳席間就請狄大嫂來與素姐作伴,定了明日一早與狄大小九去府裡,狄大夫妻先回家料理了二百兩銀,依舊要將鑰匙交給素姐收起。
素姐道:「你娘子遲早知道,不如跟她直說了罷。」
小九搖頭不肯,推不過方道:「泰山泰水兩口兒當初嫌我窮,她嫁過來只一個櫃兩個箱也罷了。前日我將那兩箱衣服賣了二百二十兩銀,泰山就要我出一股跟他開個新油坊。她也教她爹娘說活動了,偏要將銀錢盡數入股。兩個大舅子臉色不好看多著呢。俺略推辭幾句,泰水老大人的臉就拉了下來,柴米油鹽變著花樣問俺要錢,俺給了她又捨不得,不給又道我小氣。總而言之,這岳家是住不得了。讓她知道俺有這些銀子,不是開油坊還是開油坊,他家裡如今做生意不甚老實,菜子裡頭摻棉子搾油,誰家肯買?俺拿銀子扔水裡做什麼。」
素姐看他氣呼呼說了一大篇,畢竟是相處的好的兄弟,心裡也有些憐他,笑道:「其實你若是有個秀才傍身,買下那個莊子過日子也儘夠了。不然倒是做些小生意好些,你娘子倒也沒有想錯。」
小九道:「若論做生意,誰都沒有五哥五嫂見識高,將來做什麼帶俺一個罷。」
狄希陳道:「薛二舅與三舅跟我家原先的計夥計要在縣開當鋪,不然你參一股罷,五百兩我料你也拿得出來。」
小九想了想推辭道:「在縣裡守著我兩個哥近近的,沒叫他們撈肉吃,必替你攪黃了,反累二舅他們賠錢,還是罷了罷。」
因素姐不肯收鑰匙,他只得將那串鑰匙另放了個匣裡鎖了,自己收了小鑰匙,再三的求素姐將匣兒收起,素姐才收了。
第二日狄希陳先帶著妻子去狄婆子靈位前磕頭上了香,交待守靈的每日燒紙上香,小九與狄大夫妻也前後腳來了。
狄大嫂還帶了兩個小孫兒,一個七歲的叫青松,一個六歲的叫青書,都是極聰明的孩子,見了人磕頭行禮如兩個小大人一般,素姐見了喜歡,忙命秋香尋了兩掛金鎖來掛在他兩個頸上。狄大嫂抵死不肯收,推辭半日,還是狄大道:「前日也收了人許多東西,再推辭就假了,收下罷,明兒做兩身好衣裳與三個侄兒侄女穿,也是你心意。」狄大嫂方教兩個孩子謝了五爺爺五奶奶。
小全哥因來了人行禮遲了,催小紫萱道:「咱們快走,先生等不及了。」拉了紫萱要去學堂。紫萱見新朋友眼裡流露出羨慕之意,忙道:「俺在這裡陪他兩個玩,你跟先生替俺請半日假。」
素姐便道:「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你若是不想念了,從此以後不要去。」唬得小紫萱夾著尾巴跟著小全哥去了,方對狄大嫂道:「這個孩子跟在我們身邊久了,總是這般愛偷懶,倒教大哥大嫂笑話。」
大嫂道:「讀書明禮總是好事,俺這兩個孫子,今年在對門柳先生家附了半年學,先生極好,教府裡知府大人請去教書,如今正尋先生呢。」
狄希陳聽出附學之意,忙道:「小梳子帶了他兩個也去學堂聽聽,若是使得,就教他兩個在這裡上學。比在外邊附館省心些。」
狄大兩口兒忙答應了,比前番素姐贈金不同,鄭重謝了狄希陳,又教孩子重新與素姐兩口兒道謝,才命小梳子帶他們去。
素姐見他兩個歡天喜地去學堂,想起小九,笑道:「九弟自回家,可摸過書本兒?」
小九連忙道:「嫂子休取笑我,我過幾日就來附學,明年不孝個秀才,都沒法見人了。」
彼時車馬都已備好,素姐與狄大嫂送他們後門坐車,狄大從門房裡抱出個沉重包袱來,笑道:「昨日回家你大嫂去跟二嫂商議,都說有好宅院也買間兒,守著這裡與他們日日都有氣生,不如學你們遠之。」
狄希陳大笑,命來貴回家另牽了兩頭騾子他與福伯騎,兄弟三坐了車裡喝喝茶,談談天,到了中飯時到明水崔姨娘家打個尖,晚上就到了府裡,狄大有相識的客店住下,第二日就托店主人去尋了有名的一個房牙子叫金老實的來。
那金老實人都道他做生意老實,其實極有眼色,見這三個人裡頭,雖然兩個年小的穿的好些,對四十多的那個卻極尊敬,他就前前後後只奉承年紀大的那個,不多時就知道是四家都要買房,更是使用吃奶的力氣效勞,在濟南城裡轉了幾日,狄希陳都沒有尋到合意的,倒是狄大看中了一處,三個宅院一樣,都是門面兩間樓,到底三層,前廳後捨俱全,極精緻十幾二十間房,原是一個財主蓋了要租給府裡的小官兒居住的,因出門就是街,做官兒的都嫌人多眼雜不方便行事,沒人肯租他的,閒了一兩年,賣也使得,租也使得。狄大起意要買。
小九起先嫌大了。金老實道:「此時合起來買,殺殺他價,有三百兩儘夠,你就將前邊一層隔斷了自住,後邊開出後門來租與人家,也夠家裡柴米使用。」
小九教他說的心動起來,就答應了,狄大連夜回家叫狄二將了銀子來瞧,也說好,第三日一齊去那個財主家兌銀子寫文書。狄希陳
貴跟福伯看行李,也跟了去瞧熱鬧。
原來房主人是個徽人,在濟南開了當鋪十幾二十年,收了手蓋些房子想做寓公取利,兩三年都沒有得利。他是個看得錢重的,妻舅在揚州召他去做鹽商,他又捨不得賤價出脫房舍,已是拖得久了,今日聽說有三兄弟要來買房,卻也喜歡,就請他們到裡邊花園裡說話。
狄希陳一進他家門就走不動路。門口好大一片空地,灰僕僕不起眼的兩扇門,開了院門進去,照壁前一棵桂花樹,擋住了半邊福字,轉過朝裡邊那面卻是磚面,五隻蝙蝠圍了海棠的磚雕,上下是海過海,初看不起眼,越看越精緻,那何仙姑的耳墜子都能看清花樣兒,藍采何的眉毛一邊挑起,彷彿在跟張果老擠眼。狄希陳心裡盤算,就這幾塊磚,擱現代賣個兩三萬那是輕而易舉。北方不是大紅就是大綠,這樣素雅的從來少見。
金老實見狄希陳愛,笑道:「爺裡邊請,他們裡頭更好。」
果然,裡頭東邊是小小巧巧三間廳,西邊是通了內室的轎廳,另有側門通夾道出門。金老實引著他們跟在一個健僕後邊,從廳邊的穿廊轉過去,過了一個月洞門,又是一個種了芭蕉的小院兒,下了幾級台階出去,眼前一個小園子,種了些花柳,當中卻有一眼泉水,四下裡楊柳依依,房主人坐了樹下靜候。狄家兄弟幾個都認得幾個字兒,也能說幾句文的客套話,倒合了房主人附庸風雅的心意。
狄大將價錢真個講到三百兩,他面有難色道:「實是為了湊夠本錢去揚州與捨親合夥做生意,不然我也不捨得賣他。」
狄希陳愛極了他這間宅子,忙道:「此去揚州,是閤府同去?」
房主人笑道:「自是同去,如今只有這個現住的宅大了些,又不合時宦的款,我也不耐煩等出手,捨親處等的急呢,不然那三間院子三百兩一間也無妨。」
狄希陳就是想問他賣不賣的,聽說這間也要賣,喜歡道:「我卻愛尊府的雅致,不如賣於我罷。」
那人躊躇半日道:「此房是我親手監工所蓋,當時花費了夠二千兩,這些年又添了房舍,若是閣下肯出足二千四百兩,那三間就是九百兩也罷了。」就帶了狄希陳裡裡外外轉了一圈,金老實又替他講了價,一共做價三千一百兩買了。狄大狄二都道划算,等狄希陳搬了銀子來,一起交付,又同去官府上了檔子。房主人將了五十兩謝了金老實,狄希陳是一百,狄大三個也各給了二十。
金老實實不料這四個鄉巴佬這等有錢,待狄氏四兄弟越發恭敬了,替他們謀劃道:「那三間院兒都是搬了來就能住的,只這個大宅,他說了十日後搬,還要粉涮修理,五老爺不嫌棄,俺認得幾個好木匠好漆匠,叫他們替你重新換了門窗重漆棟樑……」
狄希陳笑道:「我是受不了大紅大綠,就愛他素雅。回頭叫我管家尋你,你幫忙尋幾個人撿撿屋漏罷,我在繡江還有個五進宅院,若是你能幫我脫手,再重重謝你。」
金老實笑道:「繡江好地方呢。五老爺明日回去?俺跟你去瞧瞧也好估個價錢,如今願意鄉居的就不少,極是好賣。」
果然第二日金老實跟了狄希陳回家,一路上也不肯坐車內,只在外邊與福伯來貴說笑,到了縣裡,先站了門口瞧了半日道:「這個宅院風水卻不大好,尊府有人去世了。」
狄希陳還不好說話,來貴先推了他一把笑道:「休要搗鬼,我們老爺穿著孝,門上又是白燈籠,只瞎子看不出來。」
金老實被說破也不惱,笑嘻嘻跟了進去,四處轉了一圈回來廳裡坐下喝茶,方道:「好大宅院,比府裡那個大四五倍,怎的這樣好宅不住,要搬去府裡?」
狄希陳笑道:「也是因他太大,家裡人口少,若是將東西院租出去還罷了,小地方哪有人租,白空著招幾個飛賊就不好了。」
金老實替他算算道:「雖然繡江地方偏僻些,如今士紳都愛清靜,你這宅賣三千不難,俺替你開三千五罷。他若還得一還,三千就賣與他。」
狄希陳笑道:「都使得,三千我就肯賣,若是再多賣一百,我額外添五兩中人與你。」
金老實等不及歇一宿再走,傍晚就問狄希陳借了車回府裡去。過了兩日就帶了一個京裡回鄉的王大人家大管家來瞧,使出渾身解數,居然議定了三千六百兩賣與他。狄希陳說兩個月後搬家時交付銀子,他還偷偷問狄希陳要了五十兩好處才肯答應。金老實做好做歹說了寫文書時給他,王管家方去了。
狄希陳這裡要等過了七七才好搬家。小九卻是第二日就與曹氏說府裡買了間院子,要與她搬了府裡去住。
曹氏又驚又喜,忙忙的收拾了有數的兩件箱子,小九再三的求狄四太爺,討回了曹氏的幾樣嫁妝,問狄希陳借了兩輛車,搬到府裡去了。狄三靠了童奶奶是個女吳用,哪裡將九弟放在眼裡,又道小九從來怕他,要避了他到府裡去住,起先得意。待曹婆子得意洋洋對了人到處說她女婿發了財在府裡買了宅院,將來要接她去享福,他在賭場聽說了,忙奔了回家要翻曹氏箱櫃。
小寄姐道:「公公前日來要去了。」
狄三抬手要打,想到
比往日,換了笑臉問道:「你就沒有撿撿?」
小寄姐冷笑道:「你爹跟你一樣心思,那兩箱一櫃裡邊,有數的幾件布衣服,比我還不如呢。他們曹家也做得出,嫁個女兒只那點東西。」
狄三奇道:「老九在府裡買了房呢,沒有陪嫁,哪裡來的銀子?」
小寄姐搬了指頭算給他聽:「他說賭光了,哄你呢,成都任上人家送禮都從他手裡過,哪一日沒有幾兩銀子幾匹布入他手,我替他算過,就頭五個月,只銀子就夠四百來兩銀。」
狄三跌足道:「教這個小滑頭哄過了,難怪俺們分家他也不爭,這個破房他也不討。只怕有幾千兩的身家呢,明咱們搬了他家去住。」
就問小寄姐可知道搬到哪裡?小寄姐道:「怎麼不問,你爹問長問短,那個曹氏只說不知道,落後他們坐了兩輛車往府裡去了,你爹教大哥攔下來說話,俺記掛著黃捕頭晚上來吃酒,就沒有跟上去打聽。」
狄三睡在床上烙了一夜燒餅,到天亮才笑道:「且放他一馬,明兒尋你娘說話,俺手裡沒有錢使,問她借幾兩罷。」
小寄姐道:「馬上就要給孩子換季了,俺娘此時哪有那許多,你問三伯借些兒。」
童奶奶跟小寄姐自狄三騙了一百兩銀後,有錢都不與狄三使,防他似防賊一般,他偏偏不似從前硬氣,越不與他銀子越低聲下氣,教小寄姐拿住了七寸,待她倒比從前好得多,聽了笑道:「娘子說的是,我就去三伯那裡要。」
狄老員外聽狄三哭窮,就要帳房取十兩銀與他一家做冬衣。調羹在廚下看人做飯,聽說狄三又來要銀子,忙跑到前邊來道:「如今手裡實沒有銀子了,不然俺尋幾件現成的衣服與他罷。」
也不顧狄三笑臉變了黑臉,自回房替他家大小五口都尋出套棉衣裳來,也有穿過的,也有沒穿過的。打了好大兩包,又取了兩個首帕給他道:「這個捎給你家寄姐。」
狄三因她笑臉送來,不好就翻臉,只得拿了衣裳回家,小寄姐見了比見了銀子還高興些,將去洗涮晾曬不提。
狄員外見銀子變了衣裳,有些不喜道:「就與他十兩銀做些新的也罷,怎麼尋出舊的來?」
調羹道:「他好賭錢,給他銀左手接了右手就送與人家。看他兩個兒子,人家都換了夾的,他們還一人穿個破布衫,我前日給他們幾十文錢,教叫做老子的哄去買了酒。」
狄員外聽了方道:「你想的周全,就聽你的罷。」
其實調羹實是捨不得白花花的現銀送與人家花,要留著放債。橫豎家裡還有好些箱衣裳,嫡親兒三口穿不了,不如拿來做人情。不只狄三,不論誰指了借口來討銀子,都是一樣拿了家裡那些用不上的破東爛西打發了事。這也是童奶奶教她的,道:「小陳哥富,這裡討不到好自會去對過,給不給是他的事,你已是送了東西,就礙不著你什麼了。」就是書房裡附學的那些子侄待。又捨不得多給先生束修,本來二十兩銀教小翅膀一個,如今添了七個活猴,先生叫他們吵鬧的頭痛,也不甚管他們,由著他們性兒鬧,一日還教不到五個字。這起孩子懂什麼事,日日玩的快活回家都說學裡好,大人們忙著鑽門路,比著討好狄員外與調羹,得閒上還要去吃酒賭錢,也沒有功夫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