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陳見了狄婆子上氣不接下氣說話,心裡酸楚,不由跪下來道:「娘歇歇罷。」
狄婆子略移了移脖子道:「你不在家時,我有些東西交給你崔姨娘,快接了她來。」又咳嗽了幾聲道:「素姐很好。叫她小心安胎,可惜看不到她生。」
狄希陳忙道:「昨晚上生了,是個女孩兒,雖然不足月份,我瞧著倒比當初小全哥才生下來胖些。」
狄婆子歎了氣道:「可惜了。」就閉了眼睡去。
狄希陳出來叫秋香跟陳嫂守著,方去調羹住的西廂房。調羹紅了眼正站在狄員外跟前哭,唯有小翅膀坐在床踏板上,見他哥來了,跳起來叫了聲哥。
狄員外問道:「見過你娘來,可好些了?」
狄希陳道「好些了,爹怎麼樣?」
狄員外動了一動,哎喲了一聲道:「還是動不得。膏藥換了幾貼都不中用。」
狄希陳覺得他紅光滿面,與方才狄婆子的一個天一個地,就有些不耐煩,忙道:「只怕這個郎中不好,另請一個來瞧罷。」
狄員外點頭道:「也罷,再請個來瞧瞧。」
調羹就抹了眼淚送狄希陳出來,狄希陳走到院門口道:「爹無大礙,娘那裡你也去看看,秋香跟陳嫂畢竟沒有你貼心。」
調羹道:「爹這裡也不能沒有人,娘那裡我抽空去瞧瞧罷。」說著又掉了眼淚道:「當時爹跟娘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大哥休要怨我偏著你爹些,實是嚇得狠了。」
狄希陳道:「都是意外,沒人怪你。爹跟前無人你又走不開的話,家事先交給春香管幾日罷,娘的大事說來就來了,也免得到時慌亂。」
調羹聽得狄希陳不怪她,忙將鑰匙從腰裡解下遞給狄希陳道:「家裡的東西收收放放都是俺跟狄周媳婦兩個人,大哥要找什麼叫她去。」
狄希陳點了點頭道:「小翅膀還叫他上學去。你將娘房裡的東西收好,只怕我們家那些堂嫂們就要來了。」
調羹叫了人去收東西不提。狄希陳回了家叫春香來,將鑰匙遞給她道:「這是調羹的鑰匙,你管幾日罷。」
小春香不接,笑道:「大嫂說封了帳房,拿了一千兩銀子出來用。」
狄希陳道:「調羹那一本糊塗帳,封他做什麼。你記了明細帳,要什麼都帳房裡支。咱們的錢此刻不合適拿出來使,雖然用起來方便,沒的落了人話柄。」
小春香點了點頭道:「咱們的只支了一百兩去買白孝布,我將那九百兩收起來。」
狄希陳道:「小事你們看著辦。大事我不在只問九叔。」又問兩個孩子哪去了,春香說小全哥帶了紫萱去上學了,狄希陳方點頭進去看素姐。素姐喝了幾口粥又睡著了,新來的**正在奶孩子。他見房裡幾個人都是跟素姐貼心的,放心出來安排狄婆子身後事。要請大夫,要趕車請崔家姨娘來,又要去請木匠合材,事雖瑣碎,也忙了好半日才得閒。
素姐醒來,命人叫狄希陳進去道:「你一個人生再多雙手也忙不來這許多事,不如叫幾個堂兄弟來幫忙。一來爹臉上好看,二來你也歇歇。」
狄希陳笑道:「你歇著,什麼也不要想,安心坐月子,我這就找九弟安排去。」說罷親了親她道:「睡,還等著你一起去新莊子呢。」
小九剛剛睡醒,埋頭在一堆包子跟前奮鬥,一盆小米粥只有小半。見狄希陳進來,忙替他盛了一碗,道:「大哥喝了粥去睡會。」
狄希陳就與他商議,堂兄弟裡頭有幾個做事穩妥的,小九笑道:「我家兩個不必說,二房也罷了。大房的大哥四哥都好,年紀大這些事都是經歷過的,不如請了他兩個來。大哥家教好,幾個侄兒極有出息的,只是你沒有見過。」
狄希陳道:「若是見過的,都是沒出息,就煩你親自去一趟請他們來。」
小九伸了懶腰道:「好久沒吃柳嫂子包的餃子了,晚上叫她包素餡的我吃。」
狄希陳搖頭道:「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裝了兩三個月的窮人,聽說飯都吃不上了。」
小九笑道:「意外,十兩銀教三哥偷了去,不然也不至於沒飯吃。」
狄希陳想起來又道:「前幾日楊家的一個管家來跟我說,作坊外頭住的幾戶姓狄的不做工,要教他們搬走,你三哥跟七哥只怕還要搬城裡來住。」
小九苦笑道:「前日搬回家去了,昨日三嫂就跟姨娘們吵了一架。三哥還想搬了我那裡去,幸好我沒修那幾間破屋,實在住不得他一家子,才罷了。」
狄希陳喝完了粥到兒子房裡小睡。小九去狄大家道:「三伯娘怕是不大好了,五哥要請大哥帶著侄兒們去幫幾日忙,因他走不開,讓我來請呢。」
狄大四十多歲,是個忠厚老實的人,只年節與叔叔們走動,平常瞧們為人,並無話說。三房當初搬了明水去的緣故他i
了來往。突然三房來請,他道:「他富貴了,聽說i門,這樣的人我不去找他。」
小九笑道:「我就是個窮人,他待我就好。五哥其實為人極好的,只是怕了那幾個哥哥們,大哥不也不許他們上門麼。」
狄大推不掉,只得帶了三個兒子同到三房,狄希陳已是命人收拾了前廳三間西廂房,備了酒飯等他們來。狄大先見狄希陳沒有出來接他,就要回去,小九拉了他道:「五哥一宿沒睡,想是撐不住了才歇下,不是有意慢你。」說著狄希陳打著呵欠出來,狄大見他臉色臘黃,鬍子拉渣,心裡有幾分可憐他,才轉了笑臉肯幫忙。
有了狄大坐陣,狄家行事有章法起來。狄大也不客氣,狄希陳交了幾樣事給他,家裡的僕人撥了一大半,若是不聽他使喚,他就將那人請了廂房裡坐著喫茶,也不放人家出去,也不給人派活,忙不過來就叫三個兒子上前,連在後邊稱銀子記帳本的小九都教他拉了去跑腿。
到了下午,巧姐夫妻帶著兩個孩子來了,進門就要哭,狄希陳攔著道:「爹還不知道呢,你哭什麼,先去見過了爹娘再來說話。」
薛如兼拉著巧姐跟孩子去了東院。崔姨娘一家子也到了。狄希陳接了她到花廳坐下,崔姨娘還問:「素姐呢?怎麼不出來接我?」
狄希陳苦笑道:「娘教塊糕噎住了,邊上沒人,素姐扶了娘催吐,小產了,在後邊坐月子呢。」
崔姨娘聽了立起來道:「調羹是個死人呀。」挽了袖子就要去收拾她,想了想又道:「我先去看看素姐,再跟你娘說話。」
狄希陳引著她見了素姐跟孩子,方陪著她去東院兒。東院裡已是嚷成一塊,小巧姐指了調羹的鼻子臭罵,薛如兼一頭是汗,又要攔她,又要哄兩個嚇哭了的孩子。崔姨娘站了台階上道:「巧姐先跟我進來見你娘。」巧姐方收了兵道:「你帶孩子先去瞧瞧嫂子,說我回頭就去看她。」
到了房裡,狄婆子又叫抬了狄員外來,連小全哥小翅膀小紫萱都叫了來,方道:「我有些話,往日交待過姨娘,讓她替我說,老頭子早就說要分家,此刻當我面分了罷。」
狄員外見了老妻這樣,心裡難受,道:「大夫說你無事,說這些做什麼,安心養病罷。」
狄婆子此時居然不咳嗽了,看著他說道:「要怎麼分家你說。」
狄員外吶吶半日,說不出話來。崔姨娘性急不過,道:「你的家事我盡知,我替你主張罷。你家現有的幾個莊子也值夠一萬二千兩,歷年攢的銀子我記得有三千給了小陳哥去做官使用。所有一切都算小翅膀的,想來小陳哥也不會跟你計較,你只分了明水東山那十頃地與小陳哥罷了。」
狄員外心裡算那十頃地地價不過二千兩銀子,大兒子雖然分少了,只是他做官跟開作坊富得淌油,就是見住的這個五進大宅也值一千多兩銀,想必也不會跟小兒子爭多爭少,也就依了,叫調羹將出地契給狄希陳,又道:「明水的老宅咱們沒有贖回,咱們分家不分居罷,還是照舊住了一處方好。」
狄希陳應了道:「只要姨奶奶跟小翅膀不想搬家,隨他住。家裡的管家們,我們只要成都帶回來的這些,別個都留給小翅膀罷。」
崔姨娘道:「雖然小陳哥吃了些虧,只是小翅膀太小,多分些與他,你爹娘也放心些。」
巧姐聽了心中不快,一個家小翅膀幾乎獨佔光了,她就道:「我哥不肯分家當,要幾頃地也只是個意思,這個宅子是嫂子嫁妝換的,還要分一半兒給他住,沒有道理。」
狄希陳忙道:「妹妹快別這樣,莊裡雖有幾間莊居,教他們母子搬了別處去我也不放心,不如住一處呢。」
崔姨娘道:「分家就要分得乾脆。小陳哥你聽我說,你們不好再住一起,你是好心,人家只怕要說你想佔小兄弟的家產。你們家對門住的毛家要搬府裡去住,他家的房子又近,也是五進,占的地方還大些,他只要一千二百兩銀,叫你小兄弟買了來住。又能照應得到,又分開了不必夾纏。」
狄婆子就道:「姨娘主張的極是,家裡還有三千多兩現銀,將去買了就是。舊年聽說是毛家兩千多銀買來的呢。」
狄員外是做人家的人,覺得有利可圖,就道:「那就買了罷,我也是捨不得兩個兒子分開住生分了,這樣對門住著,也跟不分居差不多。」
狄希陳就托崔姨娘家的表兄去說合買房,果然毛家等錢用,馬上立了契送來。狄希陳叫帳房稱夠了銀子給他,就將房契跟原契都給調羹道:「姨娘收好了。」
調羹心滿意足收下,因狄婆子說吵得慌,就扶了狄員外回房去。
崔姨娘見房裡人都散了,重新又叫了狄希陳跟小巧姐進來道:「你們娘存了些東西在我那裡,分了三分兒,與巧姐一分,給你兩分。」
狄希陳道:「我只要一分罷。」
巧姐不肯道:「咱們一人一半,都是娘的兒女,誰也不能
些。」
狄希陳道:「我就你一個妹妹,愛怎麼樣都行,依你。」
巧姐道:「依了我你跟小翅膀換換。」賭了氣背對著他,狄希陳苦笑道:「妹妹,我能跟小弟弟爭那幾個錢?」
崔姨娘欣慰道:「也罷,當著你們娘,我先說明白,差不多六千兩銀的首飾跟二千兩現銀,我都帶了來,叫人擱在你那個西廂房裡頭,回頭你們自己去分了罷。」
狄婆子也道:「小陳哥回去睡睡罷,我累了,倒教你們鬧的頭暈。」說罷閉了眼沉沉睡去。
崔姨娘也是六十多歲的人,坐車了幾十里路晃得骨頭疼,也去了小紫萱房裡歇覺。這裡狄希陳與小巧姐兩個都不忍走開,一邊一個,默默坐了狄婆子跟前傷心,又怕擾了母親睡眠,都不敢哭,不知不覺也都睡著了。
到了晚飯時秋香走近了喚他兩個去吃飯,狄希陳伸手摸了摸母親伸在外邊的手,冰涼,拉了要送進被內,已是有些發硬,小巧姐就哭出聲來。狄希陳想著狄婆子對他的疼愛,到死都要替他打算好,十分傷心,流了淚勸道:「妹妹等會再哭,趁著這時候快給娘擦洗了換衣裳。」
素姐睡在床上,一點動靜都聽得清楚,這邊才哭,她就知道狄婆子去了,打發陳嫂過來幫忙,調羹也上來尋出裝老衣的箱子,與巧姐兩個替狄婆子換了新衣,得新梳了頭戴了首飾。春香那邊請了十幾個裁縫趕了兩日趕出孝衣來,全家上下都換了白。門口貼了白貼,換陳設,各處使人送信都是狄大與小九照管。
狄希陳跟兒子要做孝子賢孫,跪在靈後燒香磕頭。狄員外不能動,素姐又在坐月子更不能動。調羹只在狄員外前後寸步不敢離開,哪裡敢出頭管事,還好小九請了狄大出來坐鎮,不至於忙亂。
狄家那些米蟲聽說三房的母大蟲一個升了天,一個坐月子,都彈冠相慶,約齊了帶一家老小來吊。不過幾張薄紙,三根香,磕幾個頭,就換了全家的孝衣,坐了廳裡喝茶吃酒。還說沒有戲,不體面,狄大也不理他們,有事自與狄希陳小九商議。
狄三最是機靈不過,他尋了一起賭錢的一個和尚一個道士,講定了去狄希陳家做法事,撰的錢五五分帳,就空著手兒,左手拉了妻子,右手拉了兒子,小寄姐抱著女孩兒與童奶奶在後邊,再後邊跟了一群嘻嘻哈哈的和尚道士。
柳榮見了這樣一群人,沒有一個是他看地順眼的,只得一邊讓進去一邊飛快跑去報與狄希陳知道。希陳道:「總是要請人來做法事的,讓了他們進來罷。和尚道士都讓到西院去。隨他們鬧罷。」
狄大聽了道:「還要先說好了價錢,不然幾十幾百的訛你,什麼是知足。」親自走去說,帶頭的兩個就是出名的賭和尚嫖道士,講了半天價,才講定一共給他們三十兩銀,這兩位方取了銀子帶著馬仔們走人。狄大另找了十六眾和尚來做七日道場。
卻說狄三得意洋洋帶了妻子到靈前磕頭,狄希陳與狄三嫂見面,兩個都愣了半日,狄希陳先紅了臉,還好麻冠擋住了狄三看不見。狄三嫂搖搖欲墜,扶了小珍珠半日方喘過氣來,白著一張臉到後邊與婦女們坐一處。
童奶奶與小寄姐上了香,就要進裡邊與調羹道惱,因她與調羹相厚,此時分過了家有一大半家人都要在調羹手裡討飯吃,自是比不得從前陽奉陰違。童奶奶長驅直入到了調羹房裡,見她身邊圍了三五個拍馬的管家娘子,道:「我來與你道惱來了。」
調羹支開了眾人道:「我正發愁呢,想找你請你來說話,可巧你就來了。」
童奶奶看看裡外都無人,笑道:「這樣大事,你倒清閒,也沒人個來稱銀子回話。」
調羹道:「老太爺扭了筋,我哪裡走得開,都是春香跟狄大爺操持。」
童奶奶道:「老太爺跟前放兩個人就是。這樣大事哪裡不能磕幾兩銀子下來,你都交給了外人是何道理?如今是說不得了,完事了算帳可要仔細,休教人哄了你銀子去。」
調羹道:「正愁這個呢,老太太跟前已是說了分家,如今這樣忙,就沒有人提。我心裡有些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