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看了紫萱半天,笑道:「誰跟你說考中狀元就能光宗耀祖的?」
素姐忙道:「只怕還是那日我跟林天賜說話兒,她就有心記下來。」
狄希陳笑道:「中舉了光宗耀祖不見得,我只看中他能夠遮風避雨援免賦稅。兩榜進士,任你幾千上萬頃地都不怕地方保甲來騷擾。」
素姐看小九似乎有些心動,也道:「九叔不如也去考幾場,你總是要分家的,哪怕頂著秀才的名頭也少交三百畝的稅呢。」
狄希陳也道:「學裡一個月還有二兩銀。」
小九本來教素姐說的心動,聽狄希陳這麼一說,當下點頭道:「明年回家是得考一個才是,不然交稅還罷了,讓我去做糧長就要脫層皮了。」
狄希陳肚內便將成都的認得的幾個教書先生挨個考量了一遍,思來想去道:「若是只考功名,隨便請哪個來都使得,還要連小紫萱一塊教,素素你怎麼看?」
素姐拿了筆在桌上慢慢畫了幾筆蘭,笑道:「要教小紫萱,還是找個風雅些的人罷,也說說股文,也教幾筆畫兒做幾句詩。我還能跟後頭學學呢。」
小九聽了喜歡道:「嫂子說的極是,咱們又不用教識字背文,指點一下罷了,料那個秀才沒什麼難考的。我也不想做官,守了幾畝田做幾句詩畫幾筆畫兒。無事跟五哥討杯酒喝,神仙一般地日子。」
狄希陳跟素姐相視而笑,唯有小紫萱急道:「我要考狀元,不考秀才。」
素姐微笑道:「紫萱比你九叔可小多了,得多上幾年學才成,慢慢兒學,咱們不著急。」
狄希陳也道:「十年寒窗苦,始得金榜題名呢。女兒你才七歲,再讀十年書方十七歲,才九叔這麼大,可不得慢慢兒學。」
當下三人商議得請兩位先生,一位教股文的先生隔一日來一次,一位教畫畫作詩隔兩三日來一次就罷了。狄希陳還主張家人裡邊尋幾個知書識字的做陪讀。素姐笑道:「那樣咱們家的丫頭都要去陪讀,還得尋下個大屋子做書房呢。」
小九也笑道:「小桌子小板凳這幾個也跑不了,嫂子還要在書房裡安架大屏風隔了男女才好。」
狄希陳心裡已是想好了兩個人,一個積年的老秀才石先生,一個極有名的落魄才子祝公子。這兩位論學問都是極好的,只是功名是前世積修來的,還要講天時地利人和。所以石先生考了二三十年地優等,總是不能中舉。祝公子本是世家公子,倒不在意功名富貴,他令尊手裡已是敗了一大半的家產。到他和幾個兄弟分家過活不過小康。這兩個人為人都還隨和,所以狄希陳看中。鄭重寫了貼子親自去求。知縣大人禮賢下士,登門來求師。石秀才就覺得腰也直了,眼睛也不老花了,歡喜應了。祝公子聽說是教知縣大人的女公子詩畫,就覺得狄大人是個雅人,何況送來的禮物裡頭,池紙徽墨湖筆等物進了眼裡就想吞進肚子裡,哪裡捨得推出去,忙忙的答應了。
素姐在家就收拾出一間大屋子來。又叫胡三多外頭找木匠打了一個大屏風,回家拿豆綠細絹圍了。就擇了三月十五開學。
十二日卻是那個衛老爺生日,小九跟薛老三帶了管家將了禮物去賀,午飯時去了,不過兩個時辰就來家。素姐跟小紫萱站了書房門口正看管家們擦洗桌椅、擺書架筆墨硯台等物,見他們兩個路過,笑道:「這麼早就來家了,可是衛大人家的戲酒不好?」
薛老三笑嘻嘻走過來道:「怎麼不好?就是有人喝多了,看見九叔非要他扮上一出兒。」
小九氣還沒消,抱怨道:「那個衛大公子有毛病,從我一進門就盯著我瞧,喝了幾杯酒就借酒裝瘋。」
素姐拉了小紫萱地手忙道:「快回去跟你春香姐姐說沏壺濃茶。」小紫萱蹦跳著去了,她方笑道:「旁邊就沒人攔他麼?」
薛老三就指手劃腳,將經過講給素姐聽,小九在邊上又跳又要掐他也攔不住。原來他們兩個拿了狄希陳的名貼兒送禮,因是地方父母的親戚,衛大公子親自來迎,就與他們一見如故。
雖然衛大公子跟薛老三更說得上來話,眼睛卻總是在小九那裡掃來掃去。待開了席,又尋了機會坐在小九身邊,也不敬人酒,自己左一杯右一杯笑瞇瞇的喝起來。衛大公子的幾位朋友尋了來,見了小九,都笑說這位公子眼生,就七嘴舌教衛大公子跟新朋友去妝扮了唱出戲。衛大公子護著小九,眾人起哄道只要小九扮個旦角亮個相也罷了。小九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腳,痛得他亂跳,就非要拉他回家,那位衛大公子還送到縣衙門口。
素姐肚內好笑,看小九氣急敗壞,只得強忍了笑道:「這位衛公子怕是真心想跟你交朋友罷,年輕人胡鬧也是有的。」
小九低頭不語,素姐又道:「只是你後日就要讀書,也沒空跟這些紈褲子弟來往,再有人來,嫂子替你打發就是。」
小九方抬了頭道:「不許教他進咱們家門。」
薛老三故意捂了嘴笑,素姐瞪了他一眼道:「你家小桃花害喜幾日吃不下飯,還不瞧瞧她去?」
薛老三笑嘻嘻學了旦角走路,一扭一扭去了,小九還想訴苦,看素姐笑瞇瞇的等他說話,臉不由得又紅了,慌忙道:「我去廚房看有吃的沒有。」
素姐暗悔剛才羞著他了,就不好再說你把鬍子留起來的話,任他自去。過了好半日,素姐看著管家們收拾好了書房,春香跟杏花已是迎上來接她,素姐隨口問道:「晚上廚房裡有什麼?」
小春香笑道:「干筍燒肉、豬腳黃豆湯,紅燒雞,還炸了熏魚。」
素姐道:「怎麼沒有素的?」
「有地,炒豆芽兒,還有冬筍炒木耳,裡邊加了點肉片。還有小白菜肉圓湯。」春香想了想笑道:「單給桃花燉了鯽魚湯,也放了冬筍的。」
素姐點頭道:「這還罷了,拿麻油拌一點兒大頭菜。這個青黃不接地春荒,就沒個新鮮菜吃。」
小杏花扶了素姐,笑道:「就是這幾樣菜,咱們家用的也不少呢,聽柳嫂子說胡三多跑了兩個多時辰才買來。陝西漸漸有流民到咱們四川來,只怕過些日子到了成都,米又要漲價了。」
素姐想到狄希陳前幾日給她地米票,就問米
多少米,春香道:「還有十來石。」
素姐忙道:「叫胡三多來。」小杏花掉了頭去叫人,素姐一路走一路跟春香算些小帳不知不覺到了屋裡,妝盒裡找了米票出來,就叫春香去看人開了米倉去打掃。等胡三多來了將米票交給他去買米。
胡三多雙手接了小杏花傳過來的米票,道:「咱們全買了米罷?」
素姐點頭道:「買三百石罷,那兩百石換五十石麵粉,別的換油。」
胡三多忙道:「那得現在就去辦才好,遲幾日就不好買了。」就趕緊回去換了新衣裳去米鋪。
小杏花見素姐跟前沒有人,趁機求素姐道:「大嫂讓俺去陪讀罷。」
素姐看了她笑道:「你們一個兩個都背了人來求我,就不怕我不答應?」
小杏花紅了臉陪笑:「大嫂不是常說,婦道人家知書識字,雖然不用考秀才,教教自家孩子算算帳也是好的。」
素姐看了她笑:「我記得你十四還不到,早呢。必是見你春香姐姐管家威風,也想像她一般罷。」
小杏花點頭,素姐笑道:「你們肯上進我自然成全你們,明兒上課大家都去罷,只是要做的活課下都要做完。」
小杏花高興地給素姐倒了一鍾茶,掉了頭就跑到隔壁去跟小鏡子小梳子們說。
狄希陳回家。聽見隔壁女兒院子裡笑語喧嘩,問素姐道:「這群丫頭今兒怎麼了?」
素姐笑道:「背了人一個兩個來求我說要陪讀,我都應了,在那裡歡喜呢。」
狄希陳也笑,指了外邊道:「小桌子小板凳昨天聽小九說了,一晚上沒睡著,今天一個白天都在那打磕睡呢。」想起來又問:「你兄弟沒有在人家壽宴上惹事生非罷?」
素姐笑道:「只怕是你兄弟要惹事了。」就把薛老三地話一一轉述。
狄希陳笑道:「這群公子少爺們也是吃撐了的,不要理他。我說小九怎麼不肯回家吃飯呢。你回頭把他那分兒跟周師爺的一起送出去。」
素姐就道:「我可是打了保票說要替你家九弟打發那個衛公子的,他不會打上門來強搶民女?」
狄希陳接了素姐的茶正喝著,就嗆了一口,順了半日氣方道:「以後只把小九藏家裡就是。其實對他有那個想頭的人還不少呢,只是這種事畢竟不體面,沒有誰好意思撕破了臉用強。」
素姐接了狄希陳的茶碗道:「原來這個時代這麼流行背背呀。我一直以為三言二拍寫的是極少數現相呢。」
狄希陳道:「這邊不比南邊。南邊人好男風是出了名地。說不定你家薛如兼回家會帶幾個孌童呢。」
素姐忙道:「呸呸呸,你別胡說,同性戀不是天生的麼?他什麼時候不正常過了?」
狄希陳笑道:「現在流行的不是男男,是男女皆可。古代人其實還是很開放的,公開的買了小帥哥擺家裡。那個小天賜,其實常五騙來關了家裡就是是想教兩年賣給有錢的人家。」
素姐看他道:「難道那兩個人妖不是專騙婦女地?」
狄希陳搖頭道:「他們原來在杭州就是男娼,也是從小就教人哄了去調教的,後來兩個逃了出來,妝做廚娘出入人家內堂,有不守婦道的女子也跟人家勾搭。有俊俏的孩子就見機拐了出來賣。真真是兩個變態的妖怪。」
素姐就覺得噁心,拉了狄希陳的手說:「我來本還覺得你心狠。也不審就枷死了他們,現在覺得剮了他們也不過。」
狄希陳苦笑道:「這種案子怎麼審?他們是罪有應得。死不足惜。提了相關人證,平頭百姓經了公差的手就要破財,婦人上了公堂已是出醜,要再問出些紅杏出牆的事來,連她們生的孩子都趕出來,也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這起人拐了的孩子也是賣給高門大戶。牽連起來好幾個省呢。」
素姐道:「總要把人家孩子找回來才好呢,」
狄希陳又搖頭道:「你天真了,只怕咱們家地幾個丫頭裡邊就有拐了來的。你問她們可肯說真話?」
素姐道:「我看那個小鏡子就像有些故事地,她比咱們小紫萱還像個小姐呢。」想著就笑了起來:「這幾個孩子咱們不是當孩子一樣養活的麼。就是親爹媽身邊也不見得好似這裡。」
狄希陳笑道:「可不是,過慣了好日子,再教他去受窮吃苦自然不肯地,已是那樣兒了,認了回家,只會更差,餓肚子的人講什麼骨氣呢。常五曹六就是這樣,明明逃了出來,恢復男裝老實做個廚子有什麼不好?」
素姐想起狄希陳說初遇小九,就想要是讓人家拾了去,只怕小九也要日日裝扮了女裝,才說了小九兩個字,狄希陳忙笑說小九說不得。
其實小九也十分煩惱,當初他大雪天裡跑明水去看燈,又在狄希陳家住了不想回家,一來是因為爭產,二來也是因為一個狄三的朋友對他不懷好意,所以躲了出來。幸好狄希陳夫妻善待他,不問原因。後來狄希陳做了官,他就越發有了靠山,這樣的人雖然經常遇到,有個縣太爺兄弟的身份也容易打發。只是總這樣也不勝其擾,畢竟他是個正常的男人,日日被色男盯著流口水,噁心都噁心死了。因聽說人家小倌兒長了鬍子就沒人愛了,他常常拿了把小刀在那裡刮腮幫子,只是年紀還小,總刮不出一臉大鬍子來。他又愛到處逛,拉了薛老三一道出門,還常被這個二愣子嘲笑,今兒就磨在周師爺家悶悶不樂,一人獨坐。
周師爺猜到三分,笑道:「世人好男風的也是常事,你不喜歡拒絕就罷了,何苦自己生悶氣?」
小九白了他一眼道:「你天天教大鬍子大叔色瞇瞇衝你流口水試試?」
周師爺拈了須衝他擺擺,:「多吃芝麻花生,鬍子長出來就好了。其實你生的雖然好,也不是女相,且忍辱負重幾年罷。」
小九跳了起來笑道:「周先生經驗之談,受教了。」看周師寵辱不驚,臉色都不變一變兒,又覺得自己有些過份,正經行了禮謝他。
周師爺方點頭道:「孺子可教也。」
小九看周師爺還有授道解惑地樣子,忙取了棋子棋盤道:「吃飯早,咱們下一盤罷。」
圍棋卻是周師爺大愛,殺小九這樣的屎棋更是人生一樂,也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