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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九章未央舊客 文 / 流瀲紫

    當下玄凌攜我上輦轎,不過一盞茶時分便行至一座巍峨宮宇前,正門前「未央宮」三個金鑄大字明晃晃地色彩在日光下分外耀眼儀門至正殿只一條兩車寬的漢白玉道相接,兩旁鑿開池水清明如鏡,滿種白蓮,此時荷初綻,碧綠圓葉瑩瑩的似能滴出水來,小小的蓮花嬌嫩如小巧的臉龐,層層綻開如玉盞凌波,數百朵玉白花簇開在一起,仿若一捧捧雪鋪成皓潔冰雪的路途

    玄凌輕笑耳語,「朕曉得你喜歡賞蓮,你有孕不便常常出門,朕便挪一座太液池到你宮裡,勉強賞玩也罷」

    此時節風動蓮香,整個未央宮沉浸在荷露清風之中,別有一番雅趣,我低低笑道:「皇上有心」

    正殿為柔儀殿,旁側各有東西別殿三座,樓閣數間,環繞成眾星拱月狀李長引我與玄凌入正殿,殿中刻畫雕彩,居香塗壁,錦幔珠簾,窮極紈麗隱約聞得椒香細細,正是熟悉的椒房暖香香意似細雨灑落,四處暈開,無所不及,兜頭兜腦的襲來讓人幾欲迷醉玄凌輕聲歎道:「昔日椒房貴寵,今又在矣可當不沒嬛嬛了」

    李長忙笑著道:「是呢論誰再得寵,這些年皇上也沒再賜過椒房恩典呢」

    我盈盈看著玄凌,「皇上厚愛,臣妾已不敢承受」

    玄凌只是笑,執過我的手,「再去看看你的寢殿,如何?」

    寢殿便在柔儀殿後,轉過通天落地的雲母神仙折花插屏,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范金為柱礎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覺溫潤,竟是以藍田暖玉鑿成,直如步步生玉蓮一般,堪比當年潘玉兒步步金蓮之奢靡如此窮工極麗,饒是我自幼見慣富貴,又在宮中浸淫多年,亦不覺訝然稱驚

    玄凌環顧許久,頗為滿意,笑道:「佛前蓮花開三朵,又尤以五莖蓮花為珍佛母誕子而落蓮花,嬛嬛仁性佛心,蓮花最是適宜」

    我欠身屈膝,謙卑道:「柔儀殿如此奢華,臣妾不敢擅居,還請皇上讓臣妾別殿而居」

    玄凌扶住我,眸中沉沉儘是柔迷光華,「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2蕭寶卷給得起潘妃步步金蓮的盛寵,朕又如何造不起一座玉壽殿3來你在外頭為朕受了許多苦,朕今日所做的,不過只能補償萬一罷了」他見我雙眉微蹙,柔聲開解道:「你不必心有不安,蘊蓉的燕禧殿也不啻簡素,朕把柔儀殿比著四妃正殿的規制來建,算不得奢靡你住著喜歡就是」他似想到些什麼,停一停道:「你無需忌憚宮中言語,未央宮種種佈置皆是朕的意思,皇后著意添了許多,無人敢妄論」

    我澹然一笑,「說什麼補償呢,皇上言重,皇上與臣妾之間沒有這樣生分的話」我溫婉言畢,心下只疑惑皇后即便順從玄凌,也只要情面上過得去便可,何須如此為我大費周章

    我推開珊瑚長窗,窗外自有一座後園,遍種奇花異草,十分鮮艷好看,知是平時游賞之處有花樹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時夏初,風動花落,千朵萬朵,鋪地數層,唯見後庭如雪初降,甚是清麗

    有和暖的風湧過,鮫綃帳內別有甜香綿綿透出見我微微疑惑的神情,玄凌笑吟吟道:「不錯,是鵝梨帳中香的味道」

    我微露讚歎之色,不覺含了一縷笑意,「此香原是南唐國後周娥皇所調,南唐國破後,此法失傳已久,不知皇上何處得來?」

    「容兒素擅制香,此便是她的手筆也難為她,配了數千種香料才配得這古方,若換了旁人,必沒有她這分細心朕有時不能安眠,聞得此香便會好受不少」玄凌如此極口誇讚,便知這幾年安陵容如何聖寵不衰,平步青雲我按捺住氣性,只想著要叫溫實初看過方能用此物

    我淡然道:「果真奇香,教臣妾想起棠梨宮的梨香滿院」

    玄凌微微懊喪,「正為棠梨宮梨樹奇佳卻不能移植,才只好以此物代替」

    李長雙掌一擊,有內監領著宮女魚貫而入,滿面含笑道:「娘娘如今位貴身重,奴才好好選了些人手添在未央宮」

    卻聽一聲歡喜的哽咽,「奴才給莞妃娘娘請安」

    聲音如此熟悉,我鼻中一酸,口中如常道:「起來」

    一行數十宮女內監,為首的正是小允子,他磕頭道:「惠貴嬪聽聞娘娘回宮,忙遣了奴才回來侍奉,怕旁人伺候著娘娘不慣」

    玄凌聞言慨然,「論起對莞妃的貼心莫若惠貴嬪只是她送來了小允子,不知身邊由哪個內監掌事?」

    小允子道:「皇上安心,貴嬪處有小伶子伺候」

    玄凌微微點頭,我撥一撥戒指,似笑非笑道:「皇上久不去棠梨宮了?」

    玄凌但笑不言,只道:「嬛嬛,未央宮比之棠梨宮勝出百倍,你可喜歡?」

    我粲然向他一笑,曼聲輕盈道:「臣妾喜歡皇上親修未央宮的用心」

    他牢牢看住我,露出幾分欣慰的喜色來,興致盎然道:「朕為你建未央宮,便要你長樂未央,永無傷悲」

    永無傷悲麼?繁華簇錦之下,誰又了然誰的哀苦之心,紅牆內外,只怕他終是要怨我了

    我轉首看著他笑,「若只一人長樂未央又有什麼趣味呢?皇上可要陪著嬛嬛才好」

    他神色動容,將我的手攏在他袖中良久,他吻一吻我的耳垂,低聲道:「朕先去母后處請安,你且沐浴衣,朕晚上再來看你」

    我含笑送他出去,方喚了小允子進來,直截了當道:「本宮回宮,宮中可有異動?」

    小允子微微低頭,「那起子娘娘小主說什麼,娘娘大可不必往心裡去倒是……」他沉思片刻,「聽說為了大修未央宮,外臣們紛擾不止,上書皇上,連老相國極力反對,說……」

    我回過味來,驟然輕笑,伸手看著指甲上鮮紅的蔻丹,漫不經心道:「說本宮廢妃之身回宮已是聞所未聞,又如此張揚奢靡,是禍亂後宮的妖孽禍水,是不是?」

    小允子賠笑不已,槿汐在旁道:「腐儒們只會滿口酸話,拿人做筏子顯自己清廉,何苦來哉?娘娘不必聽這些話,要緊的是——」她目光微轉,只朝頤寧宮方向看去

    我連連冷笑道:「未央宮即便大修,也不至於奢靡如此,你沒聽得方才說皇后著意添了許多麼?我正想著她如何這般好心了,原來一壁哄得皇上高興博了賢良的名兒,一壁叫外頭的人只以為是我狐媚惑主,才引得皇上這般,落實我禍水之名」

    槿汐沉思片刻,好言勸道:「娘娘知道厲害即可,事已至此,思量以後要緊呢」我點頭,只叫槿汐去請了溫實初來

    不過一盞茶功夫他便到了,我也不言安胎之事,只把鵝梨帳中香取了出來給他瞧

    他察看良久,鬆了一口氣道:「娘娘安心,這裡頭並沒有麝香一類傷胎之物,反而梨香清甜,是上好的安神之物」

    我放下心中疑慮,「本宮也是萬事小心為上」

    「娘娘小心是應當的,」他略想一想,「只是微臣多嘴一句,此物用時並無大忌,只是點此香時房中斷斷不可放有依蘭花」

    我疑惑,「依蘭無毒,此物也有安神之效,莫不成兩者相剋麼?」

    他臉上一紅,微微躊躇,「倒不是相剋,只是兩物相遇會使身熱情動……」

    我不覺面紅耳赤,肅然道:「宮中不許妃嬪擅用媚藥迷惑皇上,何人敢用此物?何況依蘭花是少見了」我大是不好意思,撥著香爐中半透明的晶瑩香料,轉了話頭道:「這鵝梨帳中香十分難得,須以沉香一兩、檀香末一錢細銼,鵝梨十枚刻去瓤核,如甕子狀,入香末,仍將梨頂簽蓋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勻,梨汁干,才得香味純郁如缺了一分功夫,這香味便不純正清甜,安陵容如此苦心制得這失傳已久的古方,不這些年擅專聖寵並非沒有道理」

    「既然失傳已久,娘娘如何得知?」

    我悵然撫過珊瑚欄杆,輕輕道:「昔年甄府鼎盛之時,本宮曾在一本古書中見過一次,如今人去樓空,即便書在也被蟲蟻咬盡了」

    溫實初溫言道:「娘娘有孕不可再出此傷感之言,以免憂思傷身聽臣一句,既然回來了,那麼不怕沒有來日」

    我一時默默,吩咐了沐浴熏香,只靜下心思等玄凌回來

    如此一夜溫柔,次日清晨,我四時分便起床梳妝,槿汐在旁道:「娘娘起的好早,昨日禮儀辛苦,怎不多睡一會兒呢?」

    我笑而不語,只叫挽了一個宮妝最尋常的如意高寰髻,簪一枝小巧的三翅鶯羽珠釵,並一朵苗銀蝴蝶押發衣裳也刻意往低調裡走,一件七成的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長衣剪裁合身簡潔,花飾是衣料自有暗紋鏤花,連常見的衣領刺繡也一併略去,只在袖口疏疏繡幾朵淺黃色的臘梅花

    我才打扮停當,已聽見玄凌起來,他正斜*在軟枕上,瞧著我笑道:「怎麼起的這樣早,是換了地方睡不慣麼?」

    我轉首盈盈笑道:「睡得很好只是臣妾剛剛回宮,今日一定要早起向皇后娘娘請安才是」

    玄凌打個呵欠,笑道:「你倒有心,只是皇后身子還未大好,只怕你去得早了」

    我對鏡扶正蝴蝶押發,恬靜微笑,「這有什麼呢,臣妾候著皇后起來是應該的如今皇后身子已經好了許多了,若還在病中,臣妾應當日夜侍奉的」

    玄凌眼中頗有讚賞之意,柔聲道:「即便皇后還病著,哪裡用得著你去呢你好好安胎就是」說話間,宮女已經魚貫而入,服侍著玄凌梳洗衣

    我喚浣碧來,「昨日皇上賞了許多補品來,太醫院也進了不少滋補養眼的佳品,你去幫我挑出最好的來,等下和我一起送去給皇后娘娘」浣碧輕快應了,轉身去準備

    玄凌一邊捂臉一邊道:「皇后那裡什麼沒有,你自己吃著就是」

    我笑得大方得體,「皇后那裡有多少都是皇后的,臣妾只是盡一點自己的心意罷了皇上也不許麼?」

    他走過來扶著我的肩,撥一撥我耳上的銀嵌米珠耳墜,道:「去就去,怎麼打扮得這樣素淨,朕瞧著楚楚可憐的樣子,一點妃子的華貴氣派都沒有」

    我含笑把臉頰貼在他的掌心,柔聲細語,「臣妾終究只是妃嬪而已,皇后母儀天下,臣妾在她面前自該安守本分,謹小慎微,不敢張揚何況天下間最華貴的就是皇后娘娘,臣妾怎麼敢在皇后面前過於奢華呢」

    玄凌半是憐惜半是嬌寵,撫這我的臉頰道:「若後宮諸位妃嬪都似你這般想就好了,朕果然沒有疼錯你」

    我親自把金鑲玉束帶束在玄凌腰間,盈盈望著他道:「皇上安心去早朝,若是遲了只怕又要聽朝臣的聒噪」

    他停一停,看我道:「你都知道了?」

    我愈發低頭,幾乎要抵到他的胸口去,「臣妾身份尷尬,外頭有些話也在情理之中況且臣妾的確不配住未央宮……」

    他示意我噤聲,溫言中有眷眷的歉意,「旁人的話不必記在心裡,朕只是想竭力補償你這些年的苦楚」

    我輕輕點一點頭,送走玄凌,梳洗妥當,便帶著槿汐與浣碧同去皇后的昭陽殿

    此時天色還早,晨光金燦明朗,照在昭陽殿的琉璃瓦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連著雕欄玉砌也別有光輝昭陽殿外花木扶疏,皇后最愛的牡丹盛開如繁錦,反射著清亮露光,奼紫嫣紅一片,倒也十分好看

    我向浣碧輕笑道:「比起我第一次來時,昭陽殿可是華麗了不少,大有氣像一的感覺」

    浣碧嘴角揚一揚,露出幾分不屑與恨意,「小姐當日初來之時乃是華妃當權,皇后節節退後,如今後宮之中可是皇后一人獨大的天下,自然今非昔比」

    我微笑頷首,「你看事倒清楚」我指一指苑中牡丹,「沒了芍葯,牡丹就開得這樣好若旁的花花草草多了,牡丹自然沒有了光彩」我整一整衣袖,「咱們進去罷」

    話音剛落,卻見一個小宮女打了湘妃細簾出來,瞧著我打量了兩眼,好奇道:「這位小主是誰,從前倒也沒見過」

    話還沒說完,剪秋已經聞聲而來,「啪」一擊拍在那小宮女後頸,喝道:「眼皮子淺的糊塗東西,這是柔儀殿的莞妃娘娘,嘴裡胡咀什麼小主」

    我冷眼看著,見她教訓完,方含笑道:「不是什麼要緊事,告訴一句就得了」

    剪秋忙見禮道:「是奴婢不好,沒好好教導著這些不懂事的」她停一停,「也難怪她們眼皮子淺,娘娘離宮時她們還沒進宮來伺候呢娘娘不要生氣才好」

    我滿心不悅,然而也不發作,只是和氣微笑,「本宮怎麼會和她們置氣呢,皇后可起來了麼?」

    剪秋忙道:「皇后娘娘正梳妝呢,娘娘來得好早,請進去先坐坐」

    皇后宮中照例是從不焚香的青金瑞獸雕漆鳳椅邊有一架海口青瓷大缸,裡頭湃著鮮的香櫞,甜絲絲的果香沁人心脾我進去坐了一盞茶時分,聞得香風細細,珠翠之聲玲玲微動,忙屈膝下去昨日按品大妝,倒看不出皇后的病色,只覺端莊肅穆今日家常裝束一看,果然臉色有些黃黃的一別四年,皇后雖然保養得好,然而眼角也有了不少細紋,即便不笑也顯而易見了

    我恭恭敬敬道:「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恭祝娘娘鳳體康健,千歲金安」

    皇后縱然意外,卻也十分客氣,「莞妃起來,剪秋看茶」見我坐下了,又道:「今兒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沒想到莞妃這樣早就過來了」

    我恭謹道:「臣妾剛剛回宮,一心想來給皇后請安本該昨日一回宮就來的,因而今日特來向皇后請罪」

    皇后按著刺金袖口,和顏悅色笑道:「莞妃有心了你有孕在身,又奔波勞碌從甘露寺回來,是該好好歇息反正日後日日都要見的,請安也不急在一時」說話間眼神深深從我隆起的小腹上掠過,很快又恢復那種雍容恬淡的姿態

    我欠身道:「皇后關懷,臣妾也不能太放肆失了禮數」

    皇后打量我兩眼,微笑道:「莞妃打扮得倒簡淨,看了倒很清爽」

    我抬頭,見皇后今日穿著玫瑰紅水綢灑金五綵鳳凰紋通袖長衣,金線繡制的牡丹花在紗緞裙子上彩光絢爛,與淺金雲紋的中衣相映生輝與我的簡約裝束相比,自然是雍容華貴的也可見皇后即便日常裝束亦是一絲不苟,克盡皇后之尊

    我安分地笑著,「多謝皇后娘娘誇獎皇后母儀天下,如日月自然而生光輝,臣妾怎敢與日月爭輝呢」

    皇后眸中儘是溫和的笑意,「數年不見,莞妃還是那麼會說話」

    我喚上浣碧,含笑向皇后道:「臣妾在甘露寺修行,唸唸不敢忘記皇后一直以來對臣妾的關懷,因此日日祝禱,奉了佛珠在佛前開了光,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奉送給娘娘,保佑娘娘歲歲安康」

    浣碧端了紫檀木托盤躬身走到皇后面前奉上,那是一串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數珠手串枷楠香木本就貴重難得,又難雕琢,這一串卻顆顆打磨得十分光滑圓潤,每顆枷楠香木珠子都是一般大小,上頭都精雕細琢了嵌金福字,手串中央還墜了一塊大拇指寬的蝙蝠形水綠翠玉串墜

    皇后對著日光細細瞧了,讚道:「果然是好東西枷楠香木氣味好,嵌金的做工精細,那翠玉也通透,莞妃實在有心了」皇后笑吟吟看我一眼,「東西還在其次,要緊的是妹妹的一番心意和聰慧,知道終有一日還能與本宮再見」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甘露寺佛家之地,想來娘娘總有去祝禱的一日,臣妾才做此私念」我謙卑低首,「臣妾的一點小小心意,皇后肯笑納臣妾就安心了」

    日色明媚,落在皇后微有病色的臉龐上有些緋紅的不諧,垂珠簾抹額上的赤金珠子流轉下明麗的光芒,皇后的笑意忽而帶了一抹光影的陰翳,道:「本宮記得莞妃出宮之時並沒帶多少東西,怎麼甘露寺中也有這樣貴重的東西麼?」

    我柔婉垂首,低聲道:「臣妾出宮時還有些私蓄,以此傾囊進奉娘娘也是應該的」

    皇后笑得親切,「如此本宮是要感激莞妃的心意了」

    正值外頭的宮女折了摘的牡丹花進來,色色齊全,朵朵開得正盛,一應盛在一面大荷葉式的粉彩牡丹紋瓷盤裡繡夏跪在皇后面前道:「請娘娘簪花」

    我曉得是簪花的時候到了,見皇后伸手揀了一朵大紅盛開的牡丹,我忙按著從前的規矩,從皇后手裡接過花朵,端正簪於皇后髻上

    皇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笑盈盈道:「莞妃禮數倒周全,從前服侍本宮簪花的規矩倒一點都沒錯」

    我謙卑地躬著身子道:「服侍皇后是應當的,臣妾不敢忘記了規矩」

    皇后看著我,笑意微斂道:「一晃四年,瞧著莞妃的樣子,在甘露寺裡來倒不改分毫,倒似見風韻了,當真連歲月匆匆,都格外疼惜莞妃,全不似本宮人老珠黃了」

    皇后說得客氣,然而話中隱有自傷之意我慌忙跪下,「娘娘母儀天下,如這牡丹雍容華貴、國色天香若娘娘說自己人老珠黃,那臣妾便是連魚眼珠子也不如了」我再度叩首,「若是因為臣妾而讓皇后出此傷感之語,那就是臣妾罪該萬死了」

    皇后停頓片刻,方笑道:「本宮不過隨口說說罷了,莞妃不必這樣誠惶誠恐」說著又嗔身邊的宮女,「染冬還不快扶莞妃起來」

    我陪笑道:「皇后說起保養容顏一道,昨日臣妾回宮,見太醫院送來珍珠養容丸和白朮增顏膏,臣妾見都是好東西,不敢一人私用,特意拿來獻給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莞妃有心,本宮怎麼會拂了你一片好意呢」皇后看一眼盤中供上的東西,道:「都是好東西,莞妃剛一回來太醫院就如此有心,可見是皇上預先吩咐了」

    我神色謙卑,道:「皇上怕臣妾因孕出斑,才叫拿這些東西養著其實臣妾姿容粗陋,這些東西吃得再多也無濟於事,還不如為娘娘增光彩」

    如此言笑晏晏,皇后慈愛,妃子恭順彷彿我與皇后一直和睦,並無半分嫌隙

    閒話間,各宮妃嬪一一到了,端妃、敬妃分坐皇后東西下首,我緊跟著端妃坐下,敬妃之後便是剛進了昭儀的胡蘊蓉,依次坐下嬪妃間互相見過禮,皇后道:「莞妃初初回宮,位份僅在本宮之下,與端妃、敬妃並列三妃端妃與敬妃也就罷了,其餘各位妹妹這幾日裡就該去莞妃宮裡向莞妃請安見禮了」

    我顯赫回宮,聲勢隆重,又懷著身孕,嬪妃們莫不恭謹答應,唯有胡昭儀小巧的下頜微微一揚,轉眼看向了別處

    皇后又向敬妃道:「如今莞妃回來了,敬妃你也該多帶著朧月帝姬去莞妃宮裡走走,到底莞妃是朧月的生母等莞妃生產之後,朧月帝姬也該送回柔儀殿去,你這個養娘再親,到底也比不上人家生母」

    敬妃漆黑恬美的眼珠微微一轉,不覺神色黯然了幾分,口中依舊恭敬道:「臣妾遵旨」

    皇后環顧下首,忽而秀眉微蹙道:「灩常在呢?怎地今日又沒來?」

    胡昭儀俏臉一揚,掩唇笑道:「灩常在身子嬌弱,不是頭疼腦熱,就是這裡疼那裡痛的,這樣嬌貴的身子難怪老不能來向皇后請安」

    福嬪性子最敦厚和善,又與灩常在居處鄰近,便道:「回娘娘的話,聽說灩常在一早起來不舒服,是而不能來向皇后請安了」

    胡昭儀搖一搖團扇,巧笑道:「皇后瞧我說得如何?」說罷往案幾上一撂扇子,道:「到底是福嬪性子最好,不僅與祥嬪相處相安無事,連最難相處的灩常在也能說話,可見真真是個好人」

    我心中一驚,胡昭儀說話怎這樣大剌剌的,不自稱「臣妾」,反而以「我」自稱,可見是何等大膽了而胡昭儀的話似有深意,一語話畢,福嬪微微紅了臉低頭下去,祥嬪亦是暗暗咬了咬牙

    皇后見慣了爭風吃醋之事,當下也不理會,只溫言向福嬪道:「既然如此,就叫太醫好好照應著,灩常在的身子也忒弱了,怎能好好服侍皇上呢」說著目光溫和轉到我身上,「你們都得好好學著莞妃莞妃已為皇上生下朧月帝姬,如今又身懷有孕,能為皇家綿延子嗣莞妃,你有著身子要好好養著才是,少走動多歇息,即便到了本宮面前,能免的禮數也就免了,有什麼不舒服的趕緊要叫太醫」

    我忙起身謝過,眾人聞言,皆是默然低頭,各懷心事

    胡昭儀媚眼一飛,似笑非笑向我道:「莞妃的福氣,是人人都學的來的麼」

    我挽一挽髮上的流蘇,笑道:「昭儀有和睦帝姬,這福氣也是眾人難得的啊」再說笑也是寥落了如此一來,眾人也就散了

    註釋:

    1湯沐邑:一指周代供諸侯朝見天子時住宿並沐浴齋戒的封地二指國君、皇后、公主等收取賦稅的私邑

    2出自李商隱的《隋宮守歲》,詠隋煬帝宮中守歲的奢侈,有:「昭陽第一傾城客,不踏金蓮不肯來」漢成帝時趙飛燕住在昭陽殿,後來多以「昭陽」指皇后或者寵妃;金蓮花貼地,行走其上,用潘妃的典故

    3潘妃是南朝齊東昏侯蕭寶卷的寵妃,小名玉兒蕭寶卷當皇帝的時候,為潘妃興建的神仙、永壽、玉壽三座宮殿,窮奢極欲,在宮中鑿金蓮花以貼地,讓潘妃在上面行走,稱為「此步步生蓮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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