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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一章浮雲蔽白日 文 / 流瀲紫

    我的神志並沒有暈去,我的身體被奪門奔入的槿汐慌亂抱在了懷裡,忙同溫實初一同把我放到床上溫實初滿面痛悔,一張臉渾無人色,牢牢抓著我的手道:「嬛妹妹,是我不好,我不該這樣突然告訴你的,我……」

    我迷茫張口,心神劇痛之下聲音粗嘎得連自己也不相信,只問:「他為什麼會死?好端端的,為什麼會翻船連屍身也找不到?」

    溫實初的聲音有些低迷的潮濕,「已經找到清河王所乘的那艘船的殘骸,那船的龍骨和尋常船隻並沒有分別,但船底木材卻並非用鐵釘釘結,而是以生膠繩索膠纏在一起,在江河中一經行駛,生膠繩索斷開,船便沉沒了」

    我想起那一日在灞河邊送他離開,河浪滔滔,船隻無恙而行我淚眼迷離,「可是他走的那一日也是坐那船,並沒有事啊」

    「不錯去時坐的那艘船並沒有問題據造船的工匠說,船身雖然與他們所造的那艘相像,可是船底卻不是了可見是船停在騰沙江岸邊時被人調了包」

    我越聽越是心驚,「誰要害他?是誰要害他」

    溫實初摁住我不讓我掙扎,急痛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是誰做的也不可知現在宮裡已著人去知會清河王的生母,但在找到清河王屍首之前,皇上的意思是秘不發喪」

    我的情緒激動到無法克制,只要稍稍一想玄清已不在人世……我的腹中隱隱作痛,我幾乎不能去想我惶然地激烈搖頭,「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屍首都沒有找到,他是不會死的」

    溫實初死死摁住我的身體,「嬛兒,你要鎮定一點騰沙江的水那麼急,泥沙滾滾之下,屍體就算找到也認不出來了」

    我痛得冷汗涔涔,不自覺地按住小腹,槿汐一壁忙不迭為我擦汗,一壁忍不住埋怨溫實初,「溫大人也太不曉得輕重了,這個時候還說這些做什麼娘子懷著身孕,這樣的事情即便要說也得挪到娘子生產完了再說溫大人一向體貼娘子如同父兄,怎麼這個時候倒犯了糊塗呢?」

    溫實初用力一頓足,道:「我不忍心瞧她為了等那個人等不回來的人等得這樣吃力」他握著我手臂的力氣很大,聲音卻愈加溫柔,那樣溫柔,幾乎讓人想依*下去,「你雖然傷心,但有些事不得不打算起來若你執意要生下這個孩子,七日失魂散我會照舊讓你服下去,由槿汐她們報你病故然後帶你離開這裡咱們找個地方清清靜靜地過日子」他的眼裡隱約有淚光簌簌,溫然閃爍,「嬛妹妹,我會待你好,把你的孩子當作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你相信我,清河王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

    我淚流滿面,全身的氣力在得知玄清死訊的那一瞬間被驟然抽光,軟弱而彷徨他的話,我充耳不聞,只癡癡地流淚不已

    槿汐愁容滿面道:「溫大人現在和娘子說這個也是枉然,只怕娘子一句也聽不進去,等娘子清醒些再說」

    浣碧哭泣著爬到我的床頭,一把奪過溫實初握著的我的手臂,摟在自己懷裡浣碧悲痛不已,痛哭著向溫實初斥道:「你如何能把王爺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你如何能做到王爺可以做到的事情?你如何能和他比?」說罷不再理會面紅耳赤的溫實初,抱著我的手哀哀慟哭,仿若一隻受傷的小獸,「長姊,我只要能看看他就好了,只要每天看著他笑——不不用每天,偶爾就好,哪怕他不是對著我笑,我也心滿意足」她的哭聲字字尖銳紮在我心上,扎進又拔出,那種抽離的痛楚激得我說不出話來她哭道:「可是他死了,我以後、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

    浣碧的哭聲幾乎要撕裂我的心肺這一輩子,兩情繾綣,知我、愛我的男人,我竟然再也見不到他了,見不到這個與我約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男人了

    我胸中一痛,身子前傾幾乎又要嘔出血來槿汐慌忙摀住浣碧的嘴,唯恐她再說了叫我傷心,轉頭向溫實初使眼色道:「浣碧姑娘方纔的藥灑在身上了,溫大人給看看有沒有燙傷」

    溫實初忙著掀起浣碧的褲腿,她的小腿上一溜燙了一串晶亮的水泡她也不呼痛,也不管溫實初如何為她上藥,只一味哀哀哭泣

    溫實初忙得滿頭大汗,一壁幫浣碧上藥抱扎,一壁與槿汐強行灌了我安神藥讓我休息

    醒來時已經是夜半時分,我昏昏沉沉醒轉過來,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冷汗,黏膩地依附著身體貼身的小衣全濕透了,冰涼地貼在背心裡,好似一個陰惻惻的鬼魂附在背脊上半夢半醒的一個瞬間,我幾乎以為是在做夢,只是夢到溫實初向我說起玄清的死訊罷了然而浣碧的哭聲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傳到我的耳朵裡,她嗚咽的抽泣似孤魂野鬼的哀歎,幽幽不絕如縷叫我記得,玄清是真真切切不在人世了

    我微微睜眸,眼中流不出一滴淚來,唯有淚水乾涸帶來的灼熱痛楚,提醒著我的失去和傷心

    槿汐見我醒來,忙端了一碗湯藥來道:「溫大人說娘子方才太激動已經動了胎氣,斷斷不能再傷心娘子先把安胎藥喝了,溫大人明日會再來看娘子」我茫然地就著她的手一口口吞下藥汁,喝完,只倚著牆默默出神

    秋日的謹身殿裡,我因思念朧月而伏地痛哭,他自身後扶起我,聲音溫和如暖陽,漫天漫地揮落了蓬勃陽光下來,「沒事了沒事了」

    河水滔滔,十年修得同船渡他說,「此刻一起坐著,越過天空看雲、說著話,或是沉默,安靜享受片刻的平靜」

    他的手心貼在我的手背上,掌紋的觸覺,是溫暖而蜿蜒的他說,「我總是相信心有靈犀的」

    他的聲音有沉沉的愁緒和堅定,「我會等你,等你心裡的風再度吹向我只要你願意,我總是在你身後,只要你轉頭,就能看見」

    蕭閒館裡推窗看去,滿眼皆是怒放的他為我精心培植的綠梅

    夜雨驚雷,雨水自他的臉上滑落他懷抱著我,幾乎不能相信,喃喃道:「嬛兒……是你麼?」

    他答得鄭重而堅定,「在我心目之中,你便是我的天地人間」

    他說,「我總以為,這一輩子,能留得住的,也只有那枚小像了」

    他深情款款地寫,「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即便前途未卜,這也是我最真切的心意」他語帶哽咽:「嬛兒,這世間,我只要你」

    他用力點點頭,語氣堅如磐石:「等我回來,我便和你再也不分開了」

    泥金薄鏤鴛鴦成雙紅箋的合婚庚帖玄清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執筆一筆一劃在那紅箋上寫:

    玄清甄嬛

    終身所約,永結為好

    我提筆續在玄清的字後,「願琴瑟在御,歲月靜好」

    合婚庚帖還沒有用上,所有的美好和盛大都已在前方等待,只消他回來……他卻永遠回不來了騰沙江冰冷的江水底,他的屍骨沉溺到底,他再也回不來了

    他睡覺時微蹙的眉頭,他深深琥珀色的眼睛,他夾著我的鼻子說話時的俏皮,他微笑時那種溫潤如玉的光彩,他說那些深情的話時認真執著的表情

    我再也見不到了

    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負了妹子——一段情,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阿奴的歌聲依稀還在耳邊,可是玄清,哪怕我把你一天十七八遍掛在心,你也不會回來了

    轉眼瞥見案几上的「長相思」七弦泠泠反射清冷微光,我心內大慟「長相思」還在,「長相守」卻是永遠也奢望不到的一個綺夢了

    這樣呆呆地抱膝而坐,任它星辰月落,我不眠不休、水米不沾不知過了多久,浣碧的哭泣彷彿已經停止了,溫實初來了幾次我也恍然不覺

    這一次,卻是槿汐來推我的手,她端著一碗濃黑的湯藥,那氣味微微有些刺鼻,並不是我常吃的那幾味安胎藥

    槿汐的容色平靜得看不出一點情緒的波瀾,「這藥是奴婢求了溫大人特意為娘子配的,有附子、木通、五靈脂、天仙籐、半枝蓮、穿山龍、鱉甲和刺蒺藜,都是活血化瘀的良藥有一味紅花,娘子一喝下去,這腹內的煩惱就什麼都沒有了反正奴婢瞧娘子的樣子,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這條命也是不要的了不如讓腹內的孽障早走一步,別隨娘子吃苦了」

    我聽她平靜地講著,彷彿那只是一碗尋常的湯藥,而不是要我腹中骨肉性命的落胎藥藥湯的氣味刺鼻得讓人暈眩,槿汐的語氣帶了一點點蠱惑,「這藥的效力很大,一喝下去孩子必死無疑不過不會很痛的,溫大人的醫術娘子是知道的」她把藥遞到我唇邊,「娘子請喝」

    我死命地別過頭去,雙手緊緊護住自己的小腹我怎麼能喝?這是我和清的孩子,我不能讓他被紅花灌出我的身體……我的孩子

    我驚懼地一掌推開槿汐手中的藥汁,以母獸保護小獸的姿態,厲聲道:「我不喝」

    藥汁傾地時有凌厲的碎響浣碧幾乎是衝了過來,一把抱住我的雙腿淒厲呼道:「長姊你不能不要這孩子」她伏地大哭,「這是王爺唯一留下的骨肉,你不能不要他」

    我的左手輕輕撫摸過浣碧因傷心而蠟黃削瘦的臉頰腹中微微抽搐,我閉上了眼睛寂靜得可怕的禪房中,「嗑噠」一聲輕響,我下意識地低頭,原來一隻素白透明的指甲折斷在了掌心

    我沉緩了氣息,靜靜道:「槿汐,這碗落胎藥我不會喝我要這個孩子」微冷的空氣被我深深吸入胸腔,「不僅這個孩子,還有我的兄長家人,我都要保住他們」再沒有淚意,所有的眼淚在得知他死訊的那一日全部流完了「清死了再沒有人保護我,我就得保護自己,保護我要保護的所有人」

    槿汐面露喜色,深深拜倒,沉聲道:「這才是奴婢認識的甄嬛」

    呼吸間有錐心的焦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割裂般的痛楚可是再難再痛,我依舊要活下去為了我未出世的孩子,我不能死;為了我的父母兄妹,我不能死;為了死得無辜的玄清,我不能死

    我要活著,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槿汐牢牢扶住我,微笑道:「奴婢以為娘子不吃不喝,是要尋短見了才想到出此下策來激一激娘子」

    腦中像有一根雪亮的鋼針狠狠刺入又緩緩拔出那樣痛然而越是痛我越是清醒我已經不是曾經會因為傷心而頹廢自棄的甄嬛了

    我安靜坐正身子,吞下浣碧換過來的安胎藥,我仰頭一氣喝下,眸光似死灰裡重燃起的光亮我沉靜道:「你放心,我容不得自己去死」

    槿汐淡淡微笑道:「娘子可曾聽見溫大人這幾日的深情勸說?若要和溫大人在一起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也是不錯的」

    我搖頭,「槿汐,你最明白我又何必要來試我?我是不會和溫實初在一起的」我的心頭淒厲地分明:「我的哥哥神志不清被困在嶺南,我甄氏一族沒有人來照顧,從前清會為我去做的事情如今我都要一力扛起來」我輕輕道:「槿汐,我要做的事溫實初幫不了我,我也不要依*他一輩子,我只能依*自己」

    槿汐的笑容愈發明澈,「娘子心意已決就不會是一個人,奴婢和碧姑娘必定追隨娘子可不知娘子要怎麼做?」

    我斷了的指甲狠狠摳進手掌頭粗糙的刺痛,我一字字道:「清死得蹊蹺,我不能不理會他去滇南之前曾和我說過,滇南乃兵家重地,又是大週一半糧草所在,赫赫向來虎視眈眈,常有細作混入他的意外是滇南亂民所致還是赫赫所為都不得而知,或許還和宮裡有關但無論是哪一種,憑我眼下一己之力根本無法為他報仇」我的思路異常清晰,「我肚子裡這個孩子注定了是遺腹子,可是清河王一脈不能因我而終止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給他一個名分好好長大還有我的父兄,從前我步步隱忍只為能保他們平安,可是如今哥哥生生被人逼瘋了……佳儀又近在眼前,我不能眼睜睜瞧著他們……」

    我切齒,沒有再說下去槿汐已經明白,低低驚呼,「娘子要做到這些,天下只有一個人可以幫娘子……」

    「不錯」我的目光在瞬間凌厲如刀鋒,唇齒間沒有絲毫溫度,連我的心,也是沒有溫度的

    我默然無語玄凌,這個記載著我曾經歡樂與榮耀、痛苦與絕望的名字,這個本以為再也不會重遇重對的名字,重又喚起我對被埋葬在深宮幽歌、情愛迷離的那段胭脂歲月的記憶那一度,是我生命裡最好的華年

    大周後宮中婉轉承歡的寵妃,一朝也淪落為青燈中的緇衣棄影如今重因這個名字而在內心籌謀時,我才驟然驚覺,我的命數,終究是逃不出那舊日時光裡刀光劍影與榮華錦繡的傾覆的

    我抑制住心底無助的蒼茫,緩緩道:「清告訴我,他曾在夢裡喚我的名字雖然沒有十分把握,但我會盡力去做我要用他的手、他的權來報仇、來保護我要保護的」

    槿汐深深抽了一口涼氣,道:「這條路險之又險、難之又難,娘子可想清楚了麼?」

    我輕輕一嗤,冷道:「你以為我還有路可以退麼?」我抑制不住心頭的悲切,「他已經死了,我這一己之身還有什麼可以顧忌的?」

    浣碧猛地抬頭,眸中閃過一輪精光,驚道:「小姐要和皇上重修舊好麼?只是小姐若和皇上只此相會,縱有幾夕歡愉可以瞞天過海,但若驚動宮裡,有人動了殺機,咱們只能坐以待斃」

    心中有犀利的痛楚翻湧不止我平一平氣息,緩緩吐出兩字:「回宮」

    浣碧語氣微涼,如雨雪霏霏,「眼下回宮中是最好的法子,只是小姐要怎麼做?誠如小姐過去所說,大周的廢妃都是老死宮外,無一倖免」她的語氣心疼而不忍,「皇帝這樣對小姐,小姐還能在他身邊麼?況且小姐一旦回宮,是非爭鬥必定勝從前,其中的種種難捱小姐不是沒受過」

    我低首,輕輕冷笑出聲,「要鬥麼?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怎麼還會害怕這樣的斗即便要鬥死在宮中,只要保得住我要保的人,我什麼都不怕」我停一停,「要重修舊好不過是個盤算如何做的不露痕跡、做得讓他念念不忘才是最要緊的事」

    浣碧臉色雪白,淚痕中微見凌厲,咬唇道:「浣碧此生是不嫁之身,小姐去哪裡我便跟去哪裡」

    我沉默著不再做聲,一口一口吞下槿汐為我拿來的食物滾燙的粥入口時燙得我幾乎要落下淚來然而,我不會再哭

    槿汐服侍我服下一劑安神藥,輕聲道:「娘子好好睡一覺,睡醒了要籌謀的事多呢」

    我閉眼,我要好好地睡一覺此覺醒來,恐怕再也不會有好睡了

    溫實初來時,我也不對他細說,彼時我正對鏡自照,輕聲道:「我很難看,是不是?」

    他微微驚愕,不明白我為何在此時還有心情關注自己的容顏是否姣好,然而他依舊道:「你很好看,只是這兩天氣血不足臉色才這樣黯淡」

    我淡淡道:「我有著身孕,氣血不足對孩子不好,勞煩你開些益氣補血的藥給我還有,從前的神仙玉女粉還在麼?」

    他吃驚,「好好的怎麼想起神仙玉女粉來了?」

    浣碧在旁道:「小姐決意要把孩子生下來,可是小姐現在這樣憔悴支離,生下來的孩子怎麼會好看呢?所以要吃些益氣補血的吃食,再用神仙玉女粉內外兼養」

    溫實初靜默片刻,喜道:「你肯好好的就最好益氣補血尤以藥膳為佳,我會每日配了來給槿汐」他的聲音沉沉而溫暖,「這些都交由我去做,你安心調養就是」

    我淡淡道:「那些益氣補血的藥膳要見效的快才好,我最討厭見著自己病怏怏的樣子了」見溫實初離去,我向浣碧和槿汐道:「先不要叫他知道」

    兩人低低應了一聲「是」浣碧輕聲道:「若溫大人要知道小姐有這個打算,只怕要跳起來攔著小姐了」

    我低低「嗯」一聲,「何必叫他自尋煩惱」

    因著槿汐說「桃花可以悅澤人面,令人好顏色」,彼時又是春上,百花盛開,庭院裡一株老桃樹開得燦若雲霞,於是槿汐與浣碧日日為我搗碎了桃花敷面溫實初讓槿汐摘了桃花、杏花和槐花來熬粥,又日日滾了嫩嫩的烏雞讓我吃下

    玄凌一向愛美色,這也是我賴以謀劃的資本以色事他人,再不甘,也要去做

    如此十餘日後,哪怕心的底處已經殘破不堪,容色到底也是恢復過來了

    我黯然想道,原來人的心和臉到底是不一樣的,哪怕容顏可以修復,傷了的心卻是怎麼也補不回來了,任由它年年歲歲,在那裡傷痛、潰爛、無藥可救

    浣碧有時陪我一起,會有片刻的怔怔,輕輕道:「小姐那麼快就不傷心了麼?」

    我惻然轉首,「浣碧,我是沒有功夫去傷心的」我低頭撫摸著小腹,「在這個孩子還沒又顯山露水的時候,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辦妥」

    浣碧歎息一聲道,繼而軟軟道:「我明白的」

    夜間槿汐服侍我梳洗,柔聲道:「今日浣碧姑娘的話娘子別太放在心上」

    我道:「我清楚的她的難過並不比我少」

    槿汐輕輕歎了一聲,道:「娘子的傷心都在自己心底呢有時候,說不出來的傷心比說得出來的難受」

    我黯然垂眸,「或許浣碧覺得,我的傷心並不如她,我對清的感情也不如她」我伏在妝台上,軟弱道:「槿汐,有的時候甚至連我自己也這樣覺得」

    槿汐攏一攏我的鬢髮,語氣和婉貼心,「浣碧姑娘的傷心是為了自己再看不到王爺,而娘子,卻是傷心得連自身都可以捨棄了」

    夜色似冰涼的清水湃在臉上,我苦笑道:「槿汐,你看我又一味傷心了」我屏息定神,「這不是我能傷心的時候你得和我一起想想,這宮裡有沒有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人?」

    槿汐默默凝神片刻,眼中忽然閃耀過明亮的一點精光她的聲音執著而堅毅:「唯今能在皇上面前說的上話的只有李長,他從小陪伴皇上長大,最清楚皇上的性子娘子如今要設法回宮,就一定要有碰的上皇上的機會」

    我神志清明如閃電照耀過的大地,「你的意思我清楚,我要回宮,必定得要人穿針引線我本來是思量著能否找芳若」

    槿汐思慮片刻,道:「不可芳若如今在太后身邊侍奉而不是在皇上身邊行走,一則傳遞消息不方便,二則不能時時體察皇上的心意,萬一提起的時候不對便容易壞事」

    我的容色在燭光下分外凝重,「不是芳若,那便只有李長我在宮中時雖給了李長不少好處,可如今我落魄至此,回宮的機會微乎其微,李長為人這樣精明,怎會願意出手幫我?」

    槿汐神色冷清而理智,「即便李長不肯幫,咱們也一定想法子要他幫不僅安排娘子與皇上見面需要他,以後種種直至回宮都需要他」我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的槿汐了,我甚至覺得,這樣在宮中時就事事為我謀劃的槿汐才是我最熟悉的槿汐她道:「皇后若知道娘子懷著身孕回宮是一定要想盡辦法阻攔的,或許還會把娘娘懷孕的消息瞞了下來太后如果不知道娘子有孕,那麼對娘子回宮的態度也就會模稜兩可即便太后知道了,關心子嗣要把娘娘接回宮去,皇后若使出什麼法子要耽擱下來也不是不能而宮中的美人繁花似錦,皇上若一時被誰迷住了忘記了娘子,奴婢說是一時,只要有一時皇上對娘子的關心放鬆了,那麼皇后就有無數個機會能讓娘子『無緣無故』沒了這個孩子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娘子是經歷過的,皇上有多麼重視子嗣,沒了肚子裡這個孩子,娘子真是連葬身之地也沒有了」她的喉頭閃出一絲決絕的狠意,「所以,娘子現在在宮外,要讓皇上想起來要見娘子,將來要讓皇上時時刻刻惦記著要把娘子接回宮去,時時刻刻惦記著娘子和娘子腹中的孩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有一個皇上近身的人可以隨時提醒皇上那個人——就是李長而收買李長最好的辦法,不是金帛也不是利益」

    我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心下不禁漫起一點惶恐,原本是一點,但是隨著槿汐臉上那種淒清而無奈的笑意越來越深,我的惶恐也一點一點擴散地大了,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槿汐,你要做什麼……」

    槿汐的手那樣涼,我的手是溫暖的,卻溫暖不了她的手我恍惚記起從前在太后宮,太后抄佛經常用的那支毛筆是剛玉做成的筆桿,堅硬而光滑,冷意就那樣一點一點沁出來冬日裡握著寫上片刻,就要取手爐來渥手取暖槿汐嘴角漫起一點心酸的笑意,「內監是身子殘缺的人,不能娶妻生子是一輩子最大的苦楚,多少錢財也填埋不了所以他們常常和宮女相好,叫做『對食』1,就當聊勝於無,也算是安慰彼此的孤苦」

    我身上一個激靈,幾乎不敢置信背心的冷汗涔涔冒出來,我大聲道:「槿汐,我不許你去為我做這樣的事」

    槿汐的身影那樣單薄,她淡淡道:「這是最好的打算了奴婢雖然已經年近四十,但也算不得十分老李長垂老之輩不喜年輕宮女,亦要個能幹的互為援引何況奴婢與李長是同鄉,剛進宮時多受他照拂,多年相識,他也未必無意,奴婢願意盡力一試」

    我幾乎想也不想,就要拒絕,「槿汐,你跟著我已是受盡了旁人沒受過的辛苦,現下還要為了我……」我說不下去,覺難以啟齒,只得道:「『對食』是宮中常見的事,內監宮女私下相互照顧只是他終究不是男子,你……」

    槿汐緩緩撥開我的手,神色已經如常般鎮定了,她道:「這條路奴婢已經想的十分明白了,娘子再勸也是無用槿汐身為奴婢,本是卑賤不得自由之身,如今就當求娘子給奴婢一個自己做主的機會至於以後……不賭如何知道萬一幸運,李長就是奴婢終身的依*了」

    月色透過薄薄的窗紙映在槿汐臉上,她的容色白得幾乎如透明一般,一點血色也沒有她緩緩站起身子,輕輕拂一拂裙上的灰塵,轉身向外走去

    我驚呼道:「槿汐,你去哪裡……」

    槿汐轉身微微一笑:「李長在宮外有座外宅,奴婢知道在哪裡,也有把握能見到他」

    我清楚她這一去意味著什麼,苦勸道:「槿汐,你實在不必這樣為我咱們總還有別的法子,是不是?」

    槿汐只是一味淺淺的笑,「娘子回宮本就對李長無害,若得寵,是對他有益,再加上奴婢,娘子放心就是了」她撥開我拉著她的手,輕輕道:「娘子說自己是一己之身,沒有什麼不可拋棄那麼奴婢早就是一己之身,沒有什麼可以害怕」

    她再不理會我,慢慢走到屋外月色如慘白的一張圓臉,幽幽四散著幽暗慘淡的光芒屋外群山如無數鬼魅怪異地聳著的肩,讓人心下淒惶不已

    我第一次發現,槿汐平和溫順的面容下有那麼深刻的憂傷與哀戚她緩緩離去,一步步走得極穩當,黯淡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又細又長那麼漆黑的影子,牢牢刻在了我心上

    註釋:

    1對食:原義是搭伙共食指宮女與宮女之間,或太監與宮女之間結為「夫婦」,搭伙共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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