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攜手並游出去,彷彿陌上春遊的少年少女,帶一點期待與滿足的心思,同去遊歷「上京八景」上京地域偏北,自然不如南向的中京風光明麗娟秀、山水如明珠熠熠然而也有十分出名的「八景」,分別是:萬泉垂釣、天柱排青、輝山晴雪、花泊觀蓮、皇寺鐘鳴、渾河晚渡、塔灣夕照、柳塘避暑
尤以「輝山晴雪」風景最佳然而玄清喟歎道:「風景最佳處,未必最得遊人流連歡喜」
我不由好奇心起,問:「為何這般說呢?」
玄清負手仰望輝山,淡淡道:「大凡世間風景秀麗奇絕處,往往在險峻處方能得見而世人常常耽於安樂畏懼險地,往往只肯口傳其美名而不肯親身涉及就如輝山晴雪,在山腳仰望的人多,上山觀雪的人到底是少了」
我依言望去,果然見山腳下人潮濟濟,而山頂冰雪寂寞橫絕,萬籟俱寂唯見玉山橫亙如臥龍橫倒,陽光輝灑折射其上,如耀眼水晶光芒四射,令人神往不已
玄清道:「輝山山高百丈,在山頂北望,可以看見赫赫的大漠紅日,南望則可遙遙見中京無限山河美景這是何等開闊景致」
幾日來遊覽渾河晚渡、塔灣夕照、萬泉垂釣,不過是稍稍勝於平常之景的所在,若非有他相伴,亦覺得只是普通如今聽玄清一說,不由心嚮往之,興致勃勃道:「既然無人肯去,不如咱們自己上去可好」我頓一頓,心底明亮懇切道:「冰雪滿山,只待你我」
玄清與我相視一笑,愛憐地撫上我的肩頭,道:「我不過說說罷了山上那麼冷,我怕你身子受不住,咱們今日又沒帶衣裳出來、又沒帶多少銀子」
我俏麗一笑,道:「那怕什麼?」
我顧盼人群間,見遠遠有一個販夫擔著紫貂狐皮來販賣,我招手喚他過來,翻一翻見質地還好,伸手拔下髮髻上的赤金榴釵遞到販夫手中,笑道:「我拿這個跟你換三件紫貂皮的披風,好不好?」
他狐疑地望著我,一時不敢去接,我指著釵上的一雙拇指大滾圓的明珠細細說與他道:「赤金也就罷了,這顆明珠至少抵得過十筐你手裡這樣的貂皮,你不會虧的」
販夫仔細攥在手裡瞧了又瞧,生怕我後悔,忙忙地藏進懷裡,滿臉堆笑地挑了最好的三件貂皮披風送到我手裡,又贈了手套、圍脖,歡天喜地的走了
浣碧不免有些心疼,道:「這樣好的明珠,換這三件貂皮可真真是不划算」
我一笑置之,道:「千金難買心頭歡喜,何必吝嗇一顆明珠呢,不過也是就是一顆明珠而已」
玄清笑著拉過我的手,道:「肯愛明珠換一笑,便是說你這樣的了你這樣明快大方的性子是最好的」
玄清意欲叫來兩乘軟轎抬我與浣碧上山,然而轎夫一聽說要去輝山山頂,忙不迭擺手,苦著臉勸道:「公子和姑娘們興致好,可這輝山山頂全是雪,著實太冷,路又滑,很不好走呢這趟差事咱們是不去的」
我攔下他的手,笑吟吟道:「不必去費那勞什子,咱們便由著性子走,能走到哪裡便算是哪裡,也算十分盡興了」
浣碧亦溫默笑道:「公子別太小瞧了我與小姐,咱們也不是那起子嬌滴滴弱不禁風的」
玄清撫掌大笑,「既然二位姑娘都如此說,清自然不能示弱於人,一定奉陪到底只是有樣東西,卻是不能不準備下的」
我不由好奇,道:「是什麼?」
玄清自懷中掏出一包東西,氣味甚是難聞,顏色也黃黃的,是粉末狀的東西
浣碧湊近一聞,蹙了眉頭道:「好刺鼻的味道,是什麼呢?」
玄清道:「是蛇藥輝山山頂冰雪滿山卻也不是最可怕的,再冷多穿些衣裳也就是了」他鄭重了神色,「輝山有樣最可怕的東西,便是寒蛇沒有到過輝山的人是不曉得這樣東西的別的蛇一到寒冷處就要冬眠,而寒蛇卻不是,依舊活動自如,而它也只能生活在冰雪寒地寒蛇體形雖小,卻有劇毒若被咬中,輕則昏迷,重則便一命嗚呼塗上這些蛇藥,可以確保無虞萬一被咬,內服外敷,也有些效用」玄清見我與浣碧一臉吃驚害怕,笑著安慰道:「不過寒蛇是不會主動攻擊人的,而且在輝山的數量也不多只是雖然未必會遇上,但還是準備萬全的好」
浣碧心下害怕,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如不要去山頂算了那寒蛇聽著就教人害怕」
玄清笑道:「若為一蛇二捨棄如此風景,實在有些可惜」他看我,「嬛兒,你意下如何?」
我盯著他手中的蛇藥,笑道:「不是說有它就可確保無虞麼?」說著取過蛇藥,便抹在手上玄清會心一笑,也抹在身上
我向浣碧道:「你若害怕,在這裡等我們也好我與他去去就來」
浣碧看看我,又看看玄清,眼中微微一亮,小聲道:「我也去的」
其實山路並不難行,輝山山腳遍長蔥蘢蒼翠大樹,樹木森森參天直立,葉子闊大清脆而輕薄柔軟,十分好看再往上去,樹木愈加森森,顏色也往蒼黑色中去,多為松柏,地下落了綿綿滿地的松針,一腳腳踩上去十分鬆軟,如踏在織錦地毯上一般然而松針的顏色或蒼綠或松黃,卻比尋常富麗燦爛的大紅簇金織錦美上數倍,見天然風趣再往上,碧綠的長草芨芨也成了短簇貼地的小草以及苔蘚,偶有幾棵樹,也是枝幹遒勁崎嶇,有蒼勁風骨,傲然獨立其間
原本山腳樹木繁多處尚且遊人如織,到了草長處,已經遊人稀少,偶爾有幾人駐足,穿著貂皮暖裘,也是遲疑著停步不前,皆是舉頭仰望滿山冰雪皎潔,發出陣陣驚歎
方才山下還是初秋晴暖的天氣,到了山腰此處,已覺得寒風侵骨,陣陣襲來寒氣如刀,浣碧身子已經微微發抖,依在我身旁
玄清看她一眼,向我微微一笑,道:「請娘子做主,咱們還要不要上去?」
我笑著睨他一眼,嗔道:「越發愛油腔滑調了,實在叫人討厭」
我仰望山頂,如碧海一般的晴空之下,雪山巍峨高聳,如一條玉龍騰躍起伏燦如金粉的陽光照耀其上,那種璀璨與神聖的高潔,那種潔白彷彿從天際垂下的聖潔,讓我不由得屏住氣息,心懷崇敬
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一種衝動,很想去山頂瞧一瞧,那種會當凌絕頂、俯瞰天下的感覺我肯定道:「既已到了這裡,自然要去與其終身仰望,不如親自登上去看一看」
我讓浣碧把銀灰色貂裘披風裹上,又取了一件深紫色的披風為他披上他穿這樣深紫到發黑的顏色其實很好看,越發顯得氣宇軒昂,如自雲中而來,通身掩蓋不住的高貴清逸我幫他結為貂裘上的結子,貂皮油光水滑,拂過手背時只覺觸手溫柔,心下驀地一軟,舉眸盈盈望住他他卻也正好瞧著我,眼中溫柔神采,直勝於貂裘的溫暖柔軟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低頭盈盈一笑,低聲道:「做什麼呢?浣碧也在呢」
他的笑意溫柔而堅定,「我只想牽著你的手,無論風雪,一路同行」
心口洋溢出極暖和的溫度,彷彿清晨的第一道陽光,這樣明亮而燦爛地照耀在身上,光華沐浴
我的笑容滿滿地綻放開來,如三春的花骨朵一齊驟然盛放我低低道:「好」
我與他十指緊扣,一根根地交錯著扣在一起這樣牽手的姿勢,是他說過的「同心扣」的姿勢,十指交握,生死也不分離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為我繫好紫貂披風,紫貂的毫尖有簇簇點點的銀灰色,遠遠望來,比他身上那件顏色淺了些許,卻是相映成輝一邊廂,浣碧也已經穿戴好,三人一同上山去
山路越來越陡,因為人跡罕至,冰雪漸漸覆蓋其上,幾乎已經無路並沒有下過雪的痕跡前方的路上有兩對足印蜿蜒而上,足跡清晰
我不由暗暗納罕,向玄清道:「竟然有人與咱們興致相同,還捷足先登了呢」
玄清亦笑,「如此也好,也可見咱們不是曲高和寡」
我雖然走得吃力,卻也大笑,「這樣風趣的事,又怎會曲高和寡呢」
到山頂時,已經是向晚時分了然而山頂冰雪凜冽,卻也有松柏挺立,冰凍霜雪積壓枝頭,如千樹萬樹梨花開放雪壓青松,恰似白玉嵌翠,蔚為壯觀
山頂寒風凜冽,然而站立其間見赫赫境內大漠無盡,戈壁黃沙飛揚、紅河日落孤煙,漫天紅光潑灑蜿蜒似長江波濤,洶湧半天而大周境內,同一輪紅日夕陽如一顆溫軟閃耀的紅寶石,灼灼懸掛藍天之上,天際是純淨的湖水藍,之後是近乎純白的顏色,純白之後卻是燦爛絢麗繁複似蜀錦的霞色光影連蜿蜒無盡的青山綠色,亦染上了這樣華麗濃醉的顏色,迷離四散上京中,市肆鼎盛,人煙熱鬧鐘鳴鼎食之家,晚景時刻輕煙四散上京城中,放眼望去,多是富豪之家的五彩琉璃牆瓦那些人家,應該,也正上奏著絲竹管弦,享受著人間富貴情趣
南地的繁華錦繡、紙醉金迷、紅塵奢華,一如這天際雲霞,令人沉醉
我無心去欣賞如此好霞光
眼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濃醉山水、繁麗人世皆在自己左右,蒼茫天地間山山水水幾乎可以盈握在手中,不由胸懷激盪,頓時生出一股「握江山於手掌」之中的豪情壯志
我自肺腑間感慨出來,「果然江山如此多嬌,令天下英雄豪傑皆為此折腰我即便是一小小女子,亦願為此傾倒」
玄清攏一攏我的身體,問道:「冷不冷?」
我心中遼闊激盪,興奮得臉色通紅玄清撫一撫我的臉頰,道:「怎麼高興成這樣?令天下英雄豪傑盡折腰,你的心思倒不亞於男子了」
我粲然笑道:「君子見此,莫不興天下興亡之感我是女子,亦有所同」
玄清向赫赫方向遠遠一指,朗聲道:「你瞧見了嗎?那裡黃沙紅日,大漠孤煙,正是赫赫境地當年赫赫的濟格可汗揮兵雁鳴關,意欲直取上京,奪取我大周錦繡江山幸得大將齊不遲率軍血戰數月,才換回我大周今日祥和」他豪情頓生,「所謂男兒當如是若清早生百年,得遇此戰,必定要馳騁疆場、浴血奮戰,才不枉我男兒一生」
他的雄心,我如何不曉得只可惜……我神色微微黯然,只可惜了他是舒貴太妃的兒子,這一生,注定是要將鋒芒收斂在他的玩世不恭中了
冰雪的清冷,一分分投上我的心頭,也蔓上他的容色他注目赫赫河山,大有不平之意,「如今赫赫的摩格可汗蠢蠢欲動,其野心不下於他的先祖濟格可汗赫赫與大周自河池會盟後已經有百年未曾有大征戰,雖然偶有小爭鬥發生,卻也是和平為多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世間常理摩格可汗這些年來厲兵秣馬,不斷吞併赫赫週遭的一些弱小部落,壯大自身前些年皇兄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戰事上,力圖收復疆土,後又為平定汝南王費了不少精力,難免對赫赫有所遷就也有所放鬆摩格野心勃勃,只怕十年之間,赫赫與大周又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我微微沉吟,「大周兵力不弱,只是兵士再強悍,也要有將帥帶領那麼如今朝中,可有有用之將才?」
玄清微微苦笑,只是不語我頃刻已經明白,大週一向重視以文治國,限制將領兵權僅以玄凌的乾元一朝就已知分曉汝南王在平定西南後被囚,甄家平定汝南王之患後被流放敢問國中,寧有誰再敢效命沙場?都只能埋頭讀書了,以文取仕道
如此一語,我與玄清自是各懷傷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