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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五章沈心如醉 文 / 流瀲紫

    和清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是快樂而充實的然而每一天,我又都在矛盾和掙扎之中入睡,想著我和清,似乎是沒有未來的此刻所有的一切,是如槿汐所說的「火燒眉毛,且顧眼下」,也是「拼將一生休,盡君一日歡」的熱烈與無望尤其當芳若來看望我時,告訴我任何與我的過去息息相關的宮廷的事我一次次驚覺,我的身體髮膚,都是被深深烙著過去的印子的

    我不曉得我該怎樣掙脫自己的身份,他該怎樣掙脫自己的身份這樣可惱的身份,讓我尷尬而羞恥

    可是每一日醒來,看見微薄的晨曦在窗欞的格子裡細細地篩進來,想到這一天裡,我也許又可以看見他,整個人,便浸淫在巨大的喜悅和甜蜜裡

    是怎樣的甜蜜呢?和清在一起的每一刻,心都是蓬蓬的脹開著,唯覺輕鬆喜悅,這世間什麼煩惱也不會來尋我

    有時候,我情願自己是一個無知的女子,沒有道德,沒有廉恥,沒有是非觀,甚至……沒有記憶這樣,我便不會痛苦,不會難過

    如果可以,我情願拿我自己現在所有的一切去換和清在一起的相知相許的快樂

    我情願

    這一日,我幾乎是與他在遊蕩,不眠不休,只覺得這樣被他牽著手,已是巨大的幸福

    山路崎嶇,彎彎曲曲的從林間一路向上經年無人走動的石板上長滿了厚厚的青苔,一步一步走得甚是小心艱難頭頂上是詭異凌亂伸向天空的枝椏,淡淡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魑魅魍魎淒厲可怖的手臂,只是那手臂上一樹一樹全是鵝黃濃綠的葉子,脆薄柔嫩的鮮艷著有不知名的鳥兒在枝椏深處滴瀝鳴叫著,讓這山谷中空冷寂靜的黃昏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和生機山間有了幾株開的鳳仙花,隱約開在雜草叢生裡,明媚鮮艷如火

    其時日落西山,餘暉如金,半天裡都是流光溢彩的晚霞,明紅、翠黃、紫金、嫣藍、柔粉,像最燦爛華美的一幅瀲灩輝煌的織錦……他身前山頂凝聚著綺艷曼麗不可方物的彩霞,彷彿一伸手就能挽到而我身後,是晦暗陰沉將要入夜的天空,墨色的雲如煙霧席捲,低得似要壓下來

    最後一縷金色的霞光籠在他身上,他轉過身來看我,他的臉在逆光裡看不清楚,他緩緩向我伸出手,「山路難行,我牽著你罷」

    他的身子在霞光下如同天神一樣皓潔莊嚴,山風嗚咽如梭在我們之間穿行而過,他寬大的袍袖被風吹得微微鼓脹,飄揚若三尺碧水

    只覺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無限溫軟的夏日微風,靜得如能聽見自己的呼吸我猶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著,手心細密沁出汗來

    隱隱有歌聲從山下長河傳來,漸漸聽得清了,原來又是阿奴在歌唱,唱得正是她一直在唱的那首山歌:「小妹子待情郎呀——恩情深,你莫負了妹子——一段情,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那歌彷彿是刻在我心上,這時候聽到不由得心神激盪,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的目光一清如水,那麼澄淨,聲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風,輕輕道,「你聽」

    我低聲答道:「聽見了」

    他的手伸得前些,幾乎要碰到我的袍袖他離我那樣近,他說:「我待你也是一樣的心思」他見我不語,容色微微黯然,「那一日你寫給我的《碧玉歌》——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翻過整本《樂府》,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這一句話」

    我仰起臉看他,灰白的佛衣下徐徐伸出素白的纖手,素食久了,雙手那樣蒼白,細薄得透出微藍細弱的血脈,流轉反映著霞光灩灩

    我直視著他,一顆狂亂的心慢慢靜下來,微笑如花綻放在頰上,聲音韌如水邊絲絲蒲草「這回換我來說,我要說的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晚風拂起佛衣黯淡的袍角,心底漫漫浮起幾縷歡喜,我對玄清的愛意,從來是隱秘在血管中暗沉湧動的血液而如今,一直隱逸在心裡要說的話全部說出來了,只覺得說不出的愉悅和輕鬆,只笑盈盈注視著他

    他的臉上露出那樣溫潤如玉的溫柔與驚喜的神色,在漸漸陰暗的天色下明亮得如同夏天最最明媚燦爛的陽光,漫漫的喜不自禁

    我的笑從心裡溢出來,溢至每一寸身體髮膚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歡喜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那樣笑著看著我

    他的手那樣熱,那樣大,顯得我的手小得不盈一握

    他潔淨溫暖的氣息盈在身邊,突然向前一傾,臉就埋入他襟前他緊緊摟著我,我的發摩挲著他的下巴,他在耳畔說:「我們一起走」

    心似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隱隱作痛,鼻中也酸楚

    其實我不知道我們可以走到哪裡去我是皇帝下旨逐出宮修行的廢妃,他是翩然如玉的天潢貴胄近支親王如槿汐所說,「火燒眉毛,且顧眼下」而已

    可是眼下聽著他這樣鄭重其事的說,心裡頓覺安慰舒暢對於邈遠的未來,也有了一絲可以依傍的想像

    山風在耳邊呼呼作響,零星初綻的鳳仙花兒明艷動人,嬋娟如煙他執著我的手一步步往山頂走,走一步回頭看我一眼

    他忽然停住腳步,一根根地展開我的手指,將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放入其間,十指交握我微微疑惑,只看著他玄清的話語堅韌而執著,微笑道:「這種牽手的姿勢叫做『同心扣』,據說這樣牽著手走路的男女,即便生死也不會分開」

    心口有錯落的感覺,彷彿縱身躍入海中,濺起龐大而跳躍的雪白水花,如我此刻歡悅而震盪的心緒然後一睜眼見到海底珊瑚光華簇簇,別緻伸展在身邊,週遭魚兒暢遊歡快如同置身在夢中,卻明明伸手就可以觸碰得到

    真的是恍如夢中啊我心下驀然一動,突發奇想道:「清,我總覺得是在做夢一般,你咬我一口或者掐我一下,好不好?叫我知道我並不是在做夢」

    玄清低頭吻一吻我的鼻子,輕聲笑道:「我不捨得」我忽然覺得自己傻氣怎麼這樣傻呢,連自己都不好意思,要笑話自己了我臉色通紅,直可比上晚來時漫天的火燒雲,這樣灼熱燃燒在我臉上

    他一直溫柔地笑著他笑起來這樣好看,如雲中清歌,揚揚響徹雲霄萬里我臉上一熱,越發口不擇言我凝望著他,我說,「清,你笑起來真好看」

    我從前這麼覺得,卻始終不敢承認唉,我如今在他面前說話真是越來越傻氣了,當真是傻話連篇了

    玄清扣著我的手,輕笑著歎息,「我的笑,是因為你啊」

    是因為我然而我此刻真心的笑容綻放,亦是為了他啊我微覺羞澀,低頭看見自己足上最簡樸不過的芒鞋,踏在厚厚的青苔上,一步一個歡喜

    忽然想起當年盛寵時玄凌曾賜給我一雙鞋子菜玉做鞋底,內襯香料,鞋尖上閃耀著令人燦爛目眩的合浦明珠精繡鴛鴦荷花的金錯繡縐蜀錦鞋面,蜀錦向來被讚譽「貝錦斐成,濯色江波」,何況是金錯繡縐的蜀錦,蜀中女子百人繡三年方得一匹一寸之價不啻一斗金之下從來宮中女子連一見也不易,不用說用來做鞋那樣奢侈

    可是,眼下我心中的歡喜與感動,是得獲那樣的殊寵也抵不過萬一的心裡只覺得那樣的精美繡鞋的步步生蓮,也不及著一雙芒鞋與他攜手同行的溫馨

    他與我一同看過晚霞,撫一撫我的頭髮,柔聲道:「走了一天了,累不累?」

    我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道:「不累」

    「那麼」,他忽然道:「陪我去安棲觀看母妃罷」

    我怔一怔,臉上一層層紅雲迭蕩上來,含羞道:「我怎麼好意思去」

    他牽過我的手,含笑道:「母妃一向是喜愛你的」他見我害羞,「母妃是坦蕩的人何況,嬛兒,我得到你,你不曉得我有多快活,我都急著想要對母妃說,你的兒子得到了這世上他最想得到的人」

    我笑一笑,縱然妾身未明我如何能拒絕他這樣的歡欣和拳拳心意呢於是低眉含羞,輕聲道:「好」

    安棲觀依然如昨,而我的去見舒貴太妃時的心情卻是截然不同了,竟還有一絲難言的緊張小扣門扉,出來開門的正是積雲,見我與玄清一同而至,不由驚訝道:「今日怎麼這樣巧,王爺和娘子一同來了呢」

    玄清笑而不答,只道:「母妃呢?」

    積雲笑道:「太妃才誦經完畢,正喝茶呢」

    時值夏日,安棲觀裡窗戶洞開,因著週遭樹木繁密,涼風如玉,十分涼爽庭院的缸裡養著好些蓮花,小小巧巧的,倒也十分可愛

    太妃正盤腿坐在涼榻上喝茶,見我們來了,只一味招手笑道:「來得正是時候,積雲燉了百合湯呢」說著招呼積雲盛了兩碗上來

    玄清道:「先給母妃行禮」

    我盈盈一拜,「太妃安好」

    我到安棲觀是一向熟稔的,平時見面不過行個常禮而已如今鄭重其事行了一個大禮,舒貴太妃不由愕然,只拿眼瞧著我,笑吟吟道:「今兒是怎麼了?」

    玄清未等我起身,亦是一拜到底,「給母妃請安」說罷扶著我,攜手而起

    太妃恍然大悟,不由以手覆額,滿面含笑道:「好好總算在一塊兒了」說著一疊聲喚積雲道:「別拿百合湯了,換紅棗銀耳來」

    我滿面紅暈,低聲道:「多謝太妃」我低首含笑道:「聽太妃方纔的語氣,好像早曉得我與清……」我不好意思,於是停口,只瞪一眼玄清

    玄清忙忙擺手道:「可不是我說的」

    太妃笑道:「清兒是什麼都沒和我說只是那一日你們琴笛合奏十分默契,心有靈犀真當我老了,什麼也瞧不出來麼?心有靈犀這回事,本當是情意相通的人才會有靈犀」

    我面紅耳赤,道:「太妃好眼力」

    太妃拉著我的手讓我走近,愛憐道:「好孩子,我當日不過轉了轉這樣的念頭,卻不想你我還有這樣的緣分」說著含笑瞧玄清,「傻孩子,也不早告訴我,叫我現在才知道,當真瞞的我好苦」

    玄清略略不好意思,脈脈瞧我一眼,道:「此事峰迴路轉,也是剛剛定下來的,兒子趕緊就帶了嬛兒過來給母妃請安了」

    太妃滿面歡喜看著我,「嬛兒,如今我也這樣叫你了罷」繼而歎了一口氣道:「嬛兒,你是個聰明孩子,我打心眼裡喜歡的緊只是我略略耳聞,你也是命苦的孩子我的清兒,自小就離了我,也是給苦命的孩子他多年來尋尋覓覓要找個中意的好女子,這樣年紀了還遲遲不肯成婚,我這個做母妃的,也是不放心的緊……」

    玄清覷著我笑嘻嘻道:「母妃只管怪嬛兒我左右拖延著不肯成親,原先不過是不肯由太后和皇兄安排我的婚事到後來,總之是為了她了」

    我笑著啐道:「太妃面前,好意思這樣胡說八道麼」

    太妃作勢拍了玄清一下,笑罵道:「我說話呢,就你話這樣多」太妃又向我道:「方纔清兒多嘴一句,卻也叫我放心這孩子是個重情義的孩子,他這樣說,可見對你用心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你們兩個人要好好在一塊兒,也是受了不少磨難的,從宮裡到外頭,你又在修行,怕是自己也為難了很久並且,只怕以後的路也不是一帆風順」

    玄清看我一眼,道:「母妃……」

    太妃正色道:「你聽我先說」又向我道:「從前的路你們算是熬過來了,守得雲開見月明,我心裡安慰的緊但是以後的路,既然你們一塊兒走了,就要好好走下去或許這條路比從前的路還要難,但我相信,事在人為,只要你們兩人心在一處你們好好記著我這一句」

    太妃的話句句入情入理,我字字回味,與玄清一道深深拜下

    我含淚感泣道:「太妃,方才來時我還害怕的緊,怕你不喜歡我畢竟我是從宮裡出來的」

    太妃笑著撫我的頭髮,道:「你若說宮裡出來的,咱們三人連著積雲,誰不是宮裡出來的我知道你在意什麼,只是過去的都過去了,誰沒有往事呢大周開國百年,沒聽說過廢妃再回去的與其老死宮外,不如想法子讓自己過些想過的日子人生百年,能真正順心遂意的日子又有多少呢」

    我心下感動不已,玄清摟一摟我的肩,與我相視一笑

    正巧積雲端了紅棗銀耳過來,向太妃嘟囔道:「太妃的花樣最足,想了百合又想紅棗銀耳」

    舒貴太妃笑著推她,「傻子,吃紅棗銀耳是有由頭的,你且瞧瞧他們倆」

    積雲見我與玄清攜手而立,又驚又喜道:「果然該吃紅棗銀耳的太妃好福氣啊」

    太妃頗為自得,笑道:「如何?」

    積雲笑得合不攏嘴,「王爺千條萬選,總定不下一個正妃來,果然眼力這樣好娘子第一回來時,奴婢就同太妃說,娘子瞧著和咱們王爺是一對璧人,沒想到果然有今日」說著忙忙向我行禮

    我大覺羞赧,忙扶起積雲道:「姑姑這樣說,可叫我怎麼好呢」

    玄清道:「你瞧如何?我總說你這樣好,母妃和姑姑必定都是贊成的」

    太妃笑道:「你們倆的緣分不容易清兒,你可要好好待嬛兒才是」一輪明月照著窗,清輝流淌了一地,燭火搖曳其間,太妃柔美的容顏如被鍍上了一層明潔的光暈

    玄清鄭重道:「是即便母妃不囑咐,兒子也一定做到」

    太妃慨歎著道:「我今日真是高興的很,『長相思』和『長相守』又成了一對兒,總算不辜負了」太妃慈愛地撫著我的手,道:「好孩子,兩個人真心喜歡彼此是多麼難得的事,能坦蕩又心甘情願地愛慕對方是不容易,好好惜福」

    我盈盈施了一禮,「太妃的話,嬛兒銘記在心」

    自安棲觀出來,玄清神色喜悅,道:「如今可放心了麼?」

    我詫然道:「什麼?」

    玄清吻一吻我的手指,認真了神氣道:「我帶你來見母妃,告訴母妃我們的事,是想要你明白我待你,不是作朝夕露水之情,而是希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多久以前,我還是閨閣裡從茜紗窗內望著藍天做夢的少女,心下被《詩經》裡的這句話深深震動,彷彿打開一扇窗,看見情愛浩瀚裡最美的海洋與我的「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一般執念不已

    如今,我與他,我總以為是沒有未來的,卻不想,他把我帶到他的母親身邊,對我說這樣的話

    心內的感動像開出無數柔軟而芬芳的櫻花,燦爛的擁擠的填滿整顆心我在不能置信的喜悅中幾乎要落下淚了

    他握緊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低聲而堅定,「你要相信我」

    我用力點一點頭,伏在他肩上有他這樣的允諾,哪怕前路再渺茫,我也可以有一分堅持的執信了

    良久寂靜,我*在他胸前,低低道:「太妃真美」

    玄清奇道:「怎麼好端端這樣說?」

    我笑道:「我從前便這麼認為,只不過不好意思和你說罷了」

    玄清和悅微笑道:「母妃的美並不是天生的或者說從前在擺夷時,母妃不過是頗具姿色,而無這樣的風情」,他見我疑惑,遂解釋道:「只有一個全心全意愛著的,並且也被愛著的女子才有這樣的容色,是任何脂粉都描畫不出的在大周的後宮中,清敢斷言,母妃是唯一經歷過完整的愛情的女子」

    我會意,遂道:「所以,她的眉梢眼角,她的一顰一笑才有這般美好和溫存」

    那完全是,美好的愛情來過的印記

    藉著月光,玄清與我攜手而行,「在宮裡的時候,我明知你是皇兄的寵妃,除了在你身後默默地看著你,我什麼都不能做我曾經十分絕望,卻也十分希望你的臉上有我母妃一樣因為愛情而帶來的美麗,我希望皇兄可以給你這樣的美麗可是除了憂傷和心計,我從沒看過你臉上有這樣的神情嬛兒,在宮中的寥寥可數的幾次見面裡,你有幾次是真心愉悅的每一次見到你那種欲哭無淚的樣子,你知道我有多麼心疼?」玄清的手指溫存地撫過我的眉毛,鄭重無比道:「如今,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定要讓你被全心全意地愛著」

    我握一握他的手指,脈脈道:「我也全心全意地這般對你」

    玄清溫然而笑,我只覺得如斯情意深重,連月光也是沾染了蜜甜的

    這一晚睡前,再無掙扎與矛盾的念想,只安然伏枕而臥睡足醒來時已是次日午後,夏日的陽光是澄明的金色,隔著青竹細簾渺渺的一絲一縷地透進來,彷彿柔軟的輕紗迤邐在地上,濃一條淺一條

    我懶怠掙開眼睛,整個人彷彿在浮在睡夢裡睡得久了,身上有潮潮的汗意,恍惚有誰在打著扇子,扇來涼風徐徐

    我睜眼,卻是槿汐,笑吟吟道:「娘子一覺醒來,宛若生」

    宛若生麼?

    這樣寂寥而清淨的山中歲月,我曾經日夜誦讀經文,如困獸一般抵抗著內心不堪的記憶與痛楚,連心境亦是晦暗到陰陰欲雨、暗無天日的然而他的瞭解與懂得,只因為他的瞭解和懂得,幽閉的心才能夠一線天開,漏進天外無數清明之光

    曾經無數個日夜裡,記憶的糾葛夾雜著玄凌的絕情、陵容的背叛、皇后的偽善和朧月最後熟睡的小臉,伴隨著安陵容那一聲悄然在我耳邊的輕笑——「可救不活了呢」一同縈繞在我的夢境裡,支離破碎的鮮血和崩潰,蜿蜒成河

    我無數次從夢境裡驚醒過來,遙想遠在南北的爹爹和兄長,軟弱的玉姚,年幼的玉嬈,年邁的娘親,和慘死在獄中的嫂嫂、襁褓中的致寧,我恨得極力握拳,握得折斷了一段又一段養得極長的指甲,那清脆的「喀嚓」聲,如死亡之聲和仇恨而不得報的痛苦一般如影隨形地跟著我,似鬼魅一般寸步不離,一寸一寸卡著我的心房,幾欲迫死,迫到我心灰意冷,人如殘燭

    若沒有玄清,或許我就這般沉溺了下去,沉溺在記憶和過往帶給我的無法掙脫的痛苦和淒涼心境之中,沉溺在時間無垠地汪洋白浪裡,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沉溺到底,不知歲月幾何,蕭條到死

    我只能拚命念誦著佛經,念誦著佛祖的真言絕句,一句一句抄錄下來,在裊裊的檀香裡,在群尼吟誦的佛音裡,極力壓制住自己不平不安思緒猶如困獸在萬軍齊發之下,狼奔豸突,總還是逃不過的

    我原以為逃離了宮廷,寄居在佛院之中,聽著暮鼓晨鐘,或許可以逃避我的無力,安息我的怨恨與悲傷然而,我躲不開世事,躲不開自己還浸淫在世事裡的心,我終究會在這梵音無盡的吟唱裡走投無路

    若不是清,若不是清寬大的愛慕和懂得,我也許真要走到那樣的一天了他的愛慕和懂得,他給我的情意,是安撫憂傷、平息仇恨的最好的良藥

    我曾經尋尋覓覓一貼良藥,治我的心,療我的情,醫我的命杏花天影裡,總以為自己是找到了,滿心歡喜迎來的卻是冰冷涼薄的倒戈一擊

    卻原來,過了這樣久,我才知道玄清,他寬容等待著的愛,才是我那一帖良藥呵

    錯過了那樣的時間,錯過了那樣多的人,隔著紅牆碧瓦琉璃翠影的籠罩下的無數刀光劍影、粉黛修羅我終於找到了他,他也終於等到了我忘卻悲喜,執手相看

    終於,竟也有今天

    我執鏡而照,果然明眸如月,顧盼有神整個人的心神,都彷彿活轉過來了

    浣碧倚*在門上,遠遠望著我,含著漠漠的一縷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王爺和小姐夙願以償,人都歡歡喜喜的」她別過頭看著日光蓬勃絢爛灑下來,仰起頭微瞇了眼,淡淡道:「只要你們都歡欣遂意,我也別無所求了」

    其實仔細看去,浣碧的眉眼是與我極像的就如不仔細去看,玄清與玄凌的背影也是有幾分相似的畢竟,他們是兄弟呵

    偶爾,我在與玄清的日夕情深之中,想到玄凌

    只是事到如今,當往事或疼痛或甜蜜的痕跡在與玄清的深情中緩緩淡出我的生命時,我會在恍惚入夢前捫心自問一句,從前的種種裡,我待玄凌又有幾分真心?

    其實我也明白,撇開最初的真心,我也是算計著他的時候多的

    何況,這點真心在漸漸有窮途之像之後,在漸漸走向末路之時,我們彼此的猜疑和防範,也是愈來愈濃重了

    那麼這樣的心,還算是純粹的真心麼?

    只不過我待他的心,比旁人多了那麼一些罷了

    而如今,他是真真切切地已經遠離了我的生活,紅塵兩隔撇開玄清,偶爾還帶著宮中沉靡的氣息而來的,只有芳若

    其實自我遷到凌雲峰的禪房獨居,芳若已經是很少來了

    我離宮已經三年,這一年的六月過後,芳若又來看我,卻沒有再帶走我抄錄的佛經那是她最後一次來看我,她的神色從容而有些憂傷,「時過境遷已經快三年了,日子過的真快呵」她緩緩道:「宮裡對娘子放心不下的人已經無暇顧及娘子了,也不會再理會娘子娘子從此可說是安全了,所以奴婢也無必要再常常來了」

    我吃驚,依依不捨,「芳若姑姑,你怎麼這樣說呢?即便沒有她們虎視眈眈,你也可以常常來瞧我的」

    芳若慈愛地撫著我的肩膀道:「奴婢從前來,是為太后點醒她們,不要輕舉妄動如今她們的心思已經不在娘子身上了,奴婢再來,只會讓娘子太過招眼,反而適得其反了」

    我疑惑著道:「緣何姑姑這樣說呢?她們當真已經不在意我了麼?」

    「千真萬確」,芳若感慨著道:「一則因為時間久了,二則這月初二選秀已過,五位人已經入宮承恩,她們的心思也是顧不過來了」

    我望著芳若鬢角生出的白髮,想起多年來她對我的種種照顧,心中感念不已我伏在芳若膝上,道:「姑姑照顧我多年,實在是辛苦了從今後姑姑再不能來看我了,我有個不情之請,只希望姑姑在宮裡能為我多多看顧朧月與眉莊姐姐,我便安心了」

    芳若眼中隱隱含淚,道:「這件事,不消娘子說,奴婢也會拚力去做娘子放心就是了」芳若面有憂色,「只是人入宮,這宮裡只怕從今開始就要風波不斷了」

    我問:「難得人之中有什麼不妥麼?」

    「人入宮,總是要鬧些風波出來的」芳若藹然拍拍我的手,「娘子從此就是自在人了,善自珍重」

    我佇立門邊,望著芳若遠去的背影,想她自我入選宮闈之始便對我的種種關愛照拂,心中不由一酸而如今,連她也不來了,我與紫奧城的牽連,便又斷了一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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