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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十三章絕代有佳人 文 / 流瀲紫

    甘露寺一帶漸漸走得熟悉了,日夕要拾柴火時,也漸漸走得遠些

    有時候靜白皺著眉頭打發我,「別總是偷懶懶怠走路,還是從前的金枝玉葉麼?走遠點拾柴火去」

    於是凌雲峰或者甘露峰的後山,我也漸漸涉足了

    唯有建築著玄清所住的清涼台別院的縹緲峰,我是斷斷不去的並不是為了別的什麼緣故,只是有時候登高遠眺,遠遠看見清涼台的白牆高瓦,便覺得有一點奇異的安寧,只覺得這樣遠遠看著就好若真要*近,心裡卻是隱隱害怕的

    那一日到甘露峰的後山,樹多路窄,叢林茂密,加之野花芬芳點綴碧草其間,我一時貪看不已,便往從前沒去過的深林後走去但見翠華匝地、蔭蔭如蓋,遮住驕陽流瀉似火濃蔭如翠生生的水傾瀉而下,其間但聞鳥啼婉囀,嚦嚦如珠落叮咚週遭五月末的炎暑之氣也隨之靜靜淺淡消彌而去越往山後去,見越多清泉流水,溪流濺濺,越覺得清淨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週身四肢百骸至每一個毛孔,無一不舒暢

    行到林間,風起的深處,一條鵝卵石的羊腸曲徑幽深到底,似乎引著人往裡走去只見幾櫞舊屋圍成一個小小的院落,黃牆黑瓦的原本顏色早被山風侵蝕的失去了舊貌,只餘陳舊之氣,融在深濃的綠色之中,顯得毫無生氣,一點起眼之處也無

    走得近了,見門上有塊小小的匾額,金漆都已脫落了大半,加之天色晦暗,分辨良久,才看清是「安棲觀」三個大字

    我一時好奇,又覺口中焦渴難耐,見灰色的木門半掩著,想是有人在於是伸手一推,門「吱呀」一聲開了

    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尋常模樣的一間正堂,正堂後是中庭,庭後又有三間小小的禪房,都收拾得十分乾淨整齊值得稱道之處是,綠草茵茵之畔有簡單的泉眼山石,自成意趣院落週遭有小株的梧桐密密栽成,十分清幽

    林中幽靜,涼風悠悠暫至,不由叫人蘊靜生涼,口中也不覺得那麼渴了

    有一把溫柔恬淡的聲音靜靜傳來,道:「你找人麼?」

    我聞聲望去,卻見一個穿道姑服飾的女子,站在暮色四合之中,提著一把水壺,盈盈望著我

    光線逆向,我並看不清她的容色,只覺她的聲音十分溫和動人我知道這樣悄悄進來,已是十分失禮了忙欠一欠身,抱歉笑道:「我是口渴了,所以這樣冒昧進來討一口水喝」

    她聞言一笑,向我招手道:「那裡的水是井裡的生水,不能生吃的隨我來這裡,我拿水給你」我忙謝過,才走近她身邊

    走得近了,才見這個道姑不過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長得並不十分美艷,但是眉目清秀恬靜,卻是有些眼熟眉眼間皆是說不出溫柔婉約,恰如寫的最有情致的一闕宋詞此時暮色漸暗,紅河日下一般的光影離合之中她驟然顯現的容顏宛如皓月當空,灑落無數清輝,如冬日灰頹天空下綻放的第一朵雪,潔白晶瑩,風骨清

    我一時間只覺得目光迷離,口乾舌燥那乾燥不是因方纔的口渴引起,而是神思全不在自己腦中,全落在了她身上,竟半分也挪不開去

    她笑吟吟端了一杯水給我,笑道:「喝,才涼下的茶,溫溫的正好喝呢」

    我一時呆住,竟不曉得去接她溫言催了兩句,方才醒悟過來,不好意思道:「失禮了」

    她搖一搖頭,並不責怪我慌忙接了水去喝,心下隱隱責怪自己,我並不是個急色的男人,在宮中見慣種種美麗女子,甚至是華妃這樣艷麗不可方物的她也算不上是怎樣出奇的絕色美人,卻是讓人不由自主心神俱醉

    我正暗暗稱奇,飲了一口水道:「不知怎麼稱呼呢?」

    她溫和微笑,「叫我沖靜便可」

    沖靜?我一個恍惚,這個名字彷彿是在哪裡聽過的而讓我疑惑的是,甘露寺本是佛寺,群尼居住怎麼會在甘露寺鄰近的山中有這樣一座不知名的道觀呢

    沖靜,我仔細回想,終究也是想不起來然而,我深切的知道,我一定是聽過這個名字的

    正用心細想間,她問我,「你是前頭甘露寺中的姑子麼?」我點點頭她又問:「是來的麼?怎麼那麼晚還在外頭?」

    我低聲道:「是只是因為拾的柴火還不夠數目,所以滯留在外面馬上就要回去了」

    她微微一笑,眼中有著悲憫的神色,「難為你了,這樣辛苦」

    我歉然一笑,並不願意別人來憐憫我我見只有她一人,於是問:「您是一個人住麼?」

    她環顧偌大的道觀,含笑道:「我和一名侍女一同住」

    我暗暗吃驚,如此,也太冷清了卻也不好問她為何出家在此,只得默默低頭飲水

    正說著話,卻聽木門再度響了一聲,一個輕快的聲音道:「哎呀,有生人在呀?」

    我回首欠身,卻是一個侍女模樣的人,想是沖靜口中所說的與她同住的侍女了,於是道:「打攪了」

    她年紀與道姑相仿,放下手中的東西,朝我爽朗笑道:「太妃都不覺得打攪,我又怎麼會覺得打攪呢?」

    我一怔,腦中如電光火石一般閃亮而過眼前這位氣質溫婉的道姑,這侍女卻稱她為「太妃」,此地又與玄清所住的清涼台相近她那恬靜溫和的眉眼間的氣質,不正與是玄清如出一轍麼?她的高貴氣度,又怎麼會是尋常的道姑所有?

    她,眼前的這個道姑,竟是玄清的生母,當年名動京華、至今仍深深流傳在無數宮人口中的先帝的舒貴妃,如今的舒貴太妃

    沖靜,玄凌當初敕封舒貴太妃的就是「沖靜元師、金庭教主」啊

    誰也不曾想到,當年集三千寵愛於一身,讓六宮粉黛俱無顏色的舒貴妃,竟寄居在這冷清道觀之中

    我一時吃驚,怔怔說不出話來,片刻才說的出話來:「舒貴太妃?」

    她好看的娥眉微微蹙起,疑惑地看著我,「你知道我的名號?」

    她這樣一說,是肯定了我的揣測

    在眾人的傳說中,在我的想像裡,備受先帝寵愛,專三千雨露在一身的舒貴妃,必定是無比美艷,光華燦爛到極致的女子,卻不想是這樣的溫柔婉約,人淡如菊完全沒有宮廷裡生活了數十年的女子那種犀利精明的光彩

    我點一點頭,行禮如儀,「是如今該稱呼您為沖靜元師、金庭教主了」

    這個名號為皇帝親封,並不天下皆知我此時脫口說出,她已經瞭然,打量我良久,道:「你是宮裡出來的麼?」

    我微微赧然,旋即道:「太妃說的不錯」

    她這樣安靜站在我面前朝我淡淡微笑,笑顏在幽暗的瞬間閃亮起來,好似珍珠淡淡的輝芒流轉,恍若煙霞如靄籠罩此時天色已經全然昏暗了下來,星斗幽幽光芒隱隱,舒貴太妃的道袍被山風悠悠捲起,宛如梨花綻雪,身姿翩翩若瑤台月下臨風而立的仙子

    我幾乎被驚住,睜不開雙眼她並不十分美艷,然而她的動人之處竟是誰也不能企及分毫我從小自負容貌並不遜於常人,然而在她面前,竟也隱隱覺得自愧弗如

    這樣婉約靈動的氣質,如玉樹瓊苞堆雪,又被春風春水浸洇透了,是宮中的人從沒有過的而她身處深宮數十年而氣質未改,難怪先帝要喜愛她到這種地步,幾乎在眼中看不到旁的女子的身影了難怪岐山王的母親曾在私下數落她「狐媚惑主」原來並不是狐媚,而是一種連女人也要被吸引傾倒的溫潤柔和

    她望著我笑道:「清兒曾經對我說,宮中有一位莞貴嬪居住在甘露寺中奉旨修行,說的便是你」

    我羞愧片刻,淡淡道:「貴嬪是舊時的稱呼了,請太妃稱我法號『莫愁』」

    「莫愁?」她微微沉吟,笑道:「你俗家姓什麼?」

    我答道:「原本姓甄」

    她瞧著我披散的長髮,微微笑道:「如此,我便稱你『甄娘子』」

    我道:「太妃這樣客氣」

    舒貴太妃溫文而笑:「恕我方才眼拙了甄娘子的氣度風華,自然是平常寺廟裡的姑子們沒有的,我一時竟沒認出來,真是怠慢了」說著讓我坐下,指著方纔那名侍女笑笑道:「那是我的貼身侍女,名叫積雲」於是要讓積雲來見禮

    我忙謙和道:「服侍太妃的自然是姑姑,我一介庶民,怎麼能叫姑姑與我見禮呢」

    太妃忙拉住我,道:「是了咱們都不在宮裡,何必守著宮裡的禮數呢我便當你是我的晚輩,她是我的侍女,見一見也是應該的」

    我聽太妃說的這樣可親,也不好拒絕,於是各自見過積雲的性子十分開朗爽直,朝我嘻嘻笑道:「方纔聽太妃說娘子是甘露寺裡的姑子,我嚇了一跳,還在想姑子哪有長得這樣美的呢,必定是太妃扯謊哄我了」

    我聽她說的不拘,不由去看太妃果然舒貴太妃笑道:「她自幼和我一起長大,說話就是這個樣子了,娘子別見怪」

    我笑道:「自然不會我真喜歡這樣說話的,不拐彎抹角的叫人聽著累心」

    積雲與我湊得近,我抬眸間微微一驚,她的眼睛和舒貴太妃一樣,竟都是琥珀一樣溫潤的顏色,不覺吃驚道:「你們的眼睛……」

    舒貴太妃笑吟吟道:「積雲和我一樣,都是擺夷人呀,所以我們的眼睛不同於你們漢人的」

    擺夷原是遠在南詔之南的小族,本自成一族,年年向南詔稱臣納貢隆慶三年先帝的撫遠大將軍平定南詔,順便也踏平了依附南詔的擺夷、蒼南幾族,盡都歸降大周,從此稱臣納貢,成為大周的附屬

    史書上說舒貴妃是知事平章阮延年的女兒,也算出身書香世家,怎麼是擺夷人呢?難不成舒貴妃的母親是擺夷女子麼?

    積雲見我思索,呵呵笑道:「甄娘子,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在想我們太妃為什麼是擺夷人,是不是?」

    我被她猜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隱瞞,索性道:「周史上並不是這樣寫的,好似說太妃是知事平章阮大人的千金……」

    舒貴太妃坦然道:「從前在宮裡自然是要諱莫如深,如今說了也不妨阮大人是我的養父,當年先帝要讓我進宮方便,才叫我寄養在阮大人的名下我的的確確是擺夷的女兒家,父母皆是土生土長的擺夷人」她微微神往,「擺夷山水,才是我的故鄉啊」

    我聽她說的坦誠真摯,半點遮掩也無,心下不覺感動,自然而然與她生了親近之情

    舒貴太妃笑道:「跟你說了這樣多,娘子或許不愛聽真是人老了話多瑣碎」她的目光中頗有慈愛之情,「只是見了娘子自然覺得親切,娘子莫要見怪才好」

    我忙道:「怎麼會呢,有太妃關愛,是我的榮幸才是」

    舒貴太妃笑盈盈道:「從前聽清兒有一兩回提到娘子,總是十分讚賞不已我當時也不過聽著罷了,如今看到,竟像我們擺夷阿諾雪山上的仙女一般好看的人物」

    積雲也笑,「是呢,咱們從前族裡的老人總說,阿諾雪山上的神女是最好看的」

    我忙道:「若太妃這樣誇我,我可無地自容了太妃的風姿,甄嬛早是仰慕已久了」

    太妃微微側首,含笑道:「甄嬛?是你的名字麼?」

    我點頭而笑:「是從前的閨名」

    太妃頷首笑向積雲道:「我總說漢家女兒的名字最好聽了甄嬛,哪像我們在擺夷時,名字都是阿爸阿媽隨意取的」

    積雲沖了茶上來,笑著嗔道:「太妃也真是,人家娘子來了連茶也不衝上,叫人家幹著嘴陪您說話」

    舒貴太妃笑得掌不住,睨著她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了可你怎麼也干聽著不動手呢,也這樣怠慢客人」

    我看她們說話嬉笑間親密無間,根本無尊卑之分,也倍感親切隨和,道:「方纔口渴闖了進來,太妃非但沒怪罪,還親自為我倒了水,真是我的罪過呢」

    積雲為我和舒貴太妃各遞了一杯茶,笑道:「從前在擺夷,太妃的名字就叫移光,我便叫阿雲,積雲這個名字,還是後來改的」

    我思索著道:「恕我冒昧了,過去彷彿聽說太妃的芳名是……」我極力想著,一時情急竟怎麼也記不得了

    舒貴太妃道:「是嫣然,阮嫣然」她笑著,「我本叫移光,嫣然是到了周朝才改的名字,也是先帝親自為我取的名字」

    我見她心思直白坦率,有話便說,連閨名也不掩飾,是高興,願意與她相交說話,一時興致上來,道:「我與太妃的機緣果然是比旁人深,今日偶然相見不說,我有一架『長相思』琴,也正是太妃從前用過的愛物呢」

    舒貴太妃「哦」了一聲,眼神倏然明亮,如被燃上了火焰的蠟燭,驚喜道:「果真?」

    我點頭道:「我出宮之際只帶了一把『長相思』,如今就放在甘露寺中」

    舒貴太妃大是感慨,「當日出宮之時,我把『長相思』與『長相守』一同留在了宮中,只為先帝早逝,我留著這兩樣東西也是無用了不曾想竟到了娘子手中,想必娘子是雅善音律之人了」她牢牢望著我道:「與此二物一別十餘年,若娘子首肯,能否帶了讓我再瞧一瞧」

    我歉然道:「本該拿給太妃一觀的,只是數月前我彈奏時一個不慎,弄斷了琴弦……」

    我低首,原以為「長相思」是舒貴太妃心愛之物,必定要被她責怪幾句,然而舒貴太妃只是爽朗一笑,和顏悅色道:「哪有彈琴的人不斷弦的呢?若是娘子放心,不如拿給我看一看,我願意盡力一試」

    我大喜過望,忙起身道:「如此,便最好了太妃是『長相思』的舊主人,必然知道怎麼修才好」

    太妃抿一抿唇道:「先別著急謝我,『長相思』構弦之法與其他的琴不同,若真要修起來,沒有三五個月不成,若是不當接,還得讓清兒回一趟宮裡配了馬尾、冰雪蠶絲與金絲來回來才是,這幾樣東西只怕還不是輕易弄的到的」

    我忙笑道:「交回太妃手中我就安心了,如實在接不好,只能遺憾再也聽不到『長相思』的妙音了」

    太妃微微含笑,眉目和藹,「那麼下次娘子請來寬坐,也帶了『長相思』一同來我倒很喜歡和娘子說話呢」

    我長久沒有與人這樣舒暢自然地說話,心下亦是喜悅,道:「太妃盛情,晚輩如何敢不遵命呢?」

    回到甘露寺時天色已晚,浣碧與槿汐急得不得了,又不敢大張旗鼓地去尋我,在門外伸著脖子望了許久,見我回來,浣碧喜不自勝地來拉我的手,埋怨道:「小姐去了哪裡,這麼晚也不回來,真叫人急死了若再不回來,我與槿汐只能稟明了住持出去尋了」

    槿汐接過我籮筐中的柴禾,溫言道:「娘子一路累了,飯菜已經熱好,娘子快去吃」

    二人圍著我坐下,一面打了水來讓我洗臉,我將今日之事絮絮說了

    槿汐雙眉微蹙,蜷曲如翻疊的波浪,「誠如娘子所說,娘子見到的的確是舒貴太妃啊奴婢在宮中時已是隆慶年末,與舒貴太妃見面不過寥寥幾次然而舒貴太妃之風姿,見過之人畢生難忘」

    我停下筷子,疑惑道:「舒貴太妃當年出家,奉旨是出居道家,怎麼會在甘露寺這佛寺週遭修行呢,不是該去道觀的麼?」

    槿汐道:「舒貴太妃的確是在道觀修行,就是她如今所住著的安棲觀」槿汐的聲音低了低,「因為太后說過修行要清靜方能安心,所以只有舒貴太妃帶著一個使女住著」

    浣碧驚訝,輕輕低呼了一聲我忙目示她安靜下來

    浣碧不敢再出聲,只安靜盯著槿汐,聽她說下去槿汐歎息了一聲,無限惋惜,道:「舒貴太妃在先帝駕崩前最得聖寵,幾乎到了六宮粉黛無顏色、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地步,得專房專愛之寵可是因為她出身異族,雖然寄養在知事平章阮延年的名下,說是義女,也不過是稍稍掩人耳目而已這宮中的后妃,都是十分清楚舒貴太妃的底細的本來就瞧不起,所以封妃之後也就一直住在太平行宮不與諸位妃嬪同處然而後來有了六皇子,就是現在的清河王名分相關,先帝因母及子,又十分寵愛早慧的六皇子,所以不顧太后的反對,冊了當時的舒妃為舒貴妃,一躍成為宮中妃嬪之首這樣盛寵也就罷了,偏偏玉厄夫人死前對舒貴太妃怨恨不已,皇后也因舒貴太妃而被廢,連當年的昭憲太后都不待見她,處處為難這樣的情景下,雖然先帝十分寵愛她,可是舒貴太妃在宮中卻是樹敵無數、舉步維艱唯有當今的太后,過去的琳妃娘娘與她交好,二人同氣連枝,簡直如親姐妹一般好幾次舒貴太妃委屈,都是琳妃娘娘為她做主出頭的所以連先帝也對當今太后頗多憐惜,皇后死後,就由當今太后執掌六宮之權,如此舒貴太妃在宮中的日子才好過些」

    先帝對舒貴太妃的寵愛,偏偏讓我明明白白地記得桐花台上玄清的感慨之語——其實有人分寵亦是好事,若集三千寵愛於一身而成為六宮怨望所在,玄清真當為婕妤一哭

    他是在為我感歎,是在為她生母舒貴妃的一生感歎

    集寵於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盛寵太過,便如置人於炭火其上啊

    而太后對舒貴太妃情分如此之深,我聽了亦是感動想起宮中的眉莊,是唏噓不已

    槿汐的話,彷彿是在盛讚太后的盛德以及與舒貴太妃的姐妹之情的,然而對我問的問題,卻是似乎風馬牛不相及

    槿汐明白我的疑問,眼波微微一漾,已然含笑道:「先帝駕崩之後,舒貴太妃慟哭不止,幾度欲要殉先帝而去,幸好宮人們發現得早被救了下來宮中妃嬪雖然從前對舒貴太妃時時埋怨、諸多不合,卻也十分感動,連外頭的臣子都知道了,盛讚舒貴太妃大義太后也十分感動,而此時舒貴太妃亦自請出家為先帝祝禱,將六王爺托付給了太后撫養太后感念舒貴太妃一片心意,又說太妃養尊處優,自然不能和甘露寺眾尼同住,所以特意建了安棲觀給舒貴太妃獨自居住,於是命她出居道家,而不是進甘露寺修行太后又怕旁人伏侍太妃會不習慣惹太妃生氣,於是就讓太妃的貼身侍婢一同跟了去住也是太后體諒舒貴太妃的心思自然,舒貴太妃若無大事也是不能隨意離開安棲觀一步的」

    槿汐說得十分委婉,然而再委婉,我亦明白了

    舒貴太妃出居道家,而甘露寺是佛寺,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又只有一個侍婢伏侍……我心下一動,如此,舒貴太妃幾乎是與外界斷了任何關聯和消息

    我不動聲色,只緩緩用筷子夾了一筷青菜煮得軟熟的青菜,任由人夾來夾去,軟弱可欺我若無其事道:「聽聞先帝生前十分喜愛清河王,幾度有立他為太子之意」

    槿汐垂首恭敬站立,只望著自己的腳尖,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感起伏與好惡之意,「舒貴太妃的出身備受世人爭議,立清河王為太子連朝臣都反對不止清河王之上還有幾位王爺,雖然我朝講究立賢不立長,皇后也沒有留下嫡子但其餘幾位王爺比如當今皇上也是十分出色,當時琳妃娘娘在宮中無論論位份還是寵愛都是僅次於舒貴太妃的,而出身又高貴些,又有執掌六宮之權所以先帝退而求其次遺旨立當今聖上繼位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槿汐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彷彿輕描淡寫一般無關緊要,然而我聽清楚了,「何況又有當年攝政王的支持,當今聖上繼位天子是順理成章的」

    我只覺得腦中一陣陣發涼,卻是如明鏡一般剎那雪亮

    攝政王他才是玄凌繼任為帝最緊要的一著

    然而,我很快讓自己平靜下來

    陳年舊事而已,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如今,穩坐在紫奧城九龍金椅之上俯瞰天下、手掌乾坤的,是玄凌呵

    舒貴妃與玄清,都是被皇權爭鬥所犧牲了的哪怕再不甘,事實已是如此,無法再改變了

    可是事實是如何也好,我與舒貴太妃和玄清的來往都無關皇權了畢竟,我已經是方外之人了啊

    我喃喃道:「所有紛爭的根源,都只因為舒貴太妃是擺夷女子呵」

    浣碧原本一直安靜聽著,聽到此處,手中的飯碗「咯登」一聲落在桌上,滴溜溜打著圈兒我忙幫她按住瓷碗,關切道:「怎麼了?」

    浣碧的眼神倏忽一跳,忙笑道:「我只是好奇,舒貴太妃是擺夷女子出身麼?」

    「嗯」

    浣碧拂一拂鬢角落下的髮絲,低低道:「擺夷被征平之後成為大周屬國,然而到底是異族,舒貴太妃能以異族出身而到此地位,實在是不容易呵」

    我聞言側頭,問:「浣碧,你彷彿對擺夷有些瞭解」

    浣碧「啊?」地一聲,淡淡道:「不過是聽說些皮毛而已」浣碧的眼中又懇求的神色,向我道:「小姐,你方才說還要拿『長相思』去太妃處,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和顏悅色道:「你也很想見見太妃麼?正好要抱琴去,我們便一同去」

    浣碧頰上露出柔和的小孩子氣的喜色,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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