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神,在這樣的冷了心,灰了意中終於支持不下去身子越發軟弱,兼著舊病也未痊癒,終究是在患舊疾的夾擊下病倒了這病來得並不凶,只是懨懨的纏綿病榻間
這病,除了親近的人之外並沒有人曉得這些日子裡,玄凌沒有再召幸我,也沒有再踏入棠梨宮一步我便這樣漸漸無人問津,在後宮的塵囂中沉寂了下來
起初,宮中許多人對陵容的深獲恩寵抱有一種冷眼旁觀的態度在她們眼中,陵容沒有高貴的出身,富貴的家世,為人怯弱,容貌亦只是中上之姿,算不得十分美艷,所能憑借的,不過是一副出眾嗓子,與當日因歌獲寵的余氏並沒有太多的差別於是她們算定玄凌對她的興趣不會過兩個月便會漸漸冷淡下來可是,陵容的怯弱羞澀和獨有的小家碧玉的溫婉使得玄凌對她益發迷戀慕容妃與我沉寂,一時間,陵容在宮中可稱得上是一枝獨秀
棠梨宮是真正「冷落清秋節」似的宮門冷寂,除了溫實初,再沒有別的太醫肯輕易來為我診治往日趨炎附勢的宮女內監們也是避之不及昔日慕容世蘭的宓秀宮和我的棠梨宮是宮中最熱鬧的兩處所在如今一同冷清了下來,倒像極了是一損俱損的樣子
我的棠梨宮愈加寂寞起來庭院寂寂,朱紅宮門常常在白天也是緊閉的從前的門庭若市早已轉去了現在陵容居住的明瑟居我的庭中,來的最多的便是從枝頭飛落的麻雀了妃嬪間依舊還來往的,不過是敬妃與眉莊罷了宮人們漸漸也習慣了這樣的寂寥,長日無事,便拿了一把小米撒在庭中,引那些鳥雀來啄食,以此取樂時日一久鳥雀的膽子也大了,敢跳到人手心上來啄食吃終日有這些嘰喳的鳥雀鳴叫,倒也算不得十分寂靜了
心腸的冷散自那一日偶然聞得陵容與玄凌的話起,漸漸也滅了那一點思念與期盼之心相見爭如不見,那就不要見了罷陵容自然忙碌,忙著侍駕,忙著夜宴,忙著以自己歌聲點綴這歌舞昇平的夜自然不會如那日對玄凌所說,有勸解我的話語只是偶爾,命菊清送一些吃食點心來,表示還記得我這病中的姐姐
眉莊來看我時總是靜默不言常常靜靜地陪伴我大半日,以一種難言的目光看著我,神色複雜
終於有一日,我問:「姐姐為什麼總是這樣看我?」
她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若你真正對皇上灰心絕望,該是什麼樣子?」
我反問:「姐姐以為我對皇上還沒有灰心絕望麼?」
她淡淡道:「你以為呢?若你對皇上死心,怎還會纏綿在病中不能自拔?」
我無言,片刻道:「我真希望可以不再見他」
眉莊輕輕一笑,沉默後搖頭:「你和我不一樣我與皇上的情分本就淺,所以他將我禁足不聞不問,所以我可以明白他的涼薄和不可依*,所以我即使復寵後他對我也不過是可有可無,而我也不需十分在意」眉莊盯住我的眼睛:「你和我是不一樣的」
我低聲問她,亦是自問:「是因為我對皇上的心意比你多麼?」
「你若對皇上已無心意,便如今日的我,根本不會因為他的話、他的事而傷心」她停一停,輕聲道:「其實你也明白,皇上對你並非是了無心意」
我輕輕一哂,舉目看著窗外,「只是他的心思,除了國事,幾乎都在陵容心上」我低頭看著自己素白無飾的指甲,在光線下有一種透明的蒼白簾外細雨潺潺,秋意闌珊綿綿寒雨滴落在闊大枯黃的梧桐葉上,有鈍鈍的急促的輕響我道:「怎麼說陵容也曾與我們相交,縱然她行事言語表裡不一,我心有警戒就是了,難道真要跑上去和她針鋒相對爭寵麼?我也不屑於做何況皇上,似乎喜歡她多」
眉莊眸中帶了淡漠的笑意:「你得意時幫過陵容得寵,她得意時有沒有幫你?若她幫你,你又何需爭寵若她不幫你,你可要寂寂老死宮中麼?」她輕輕一哼,「何況皇上的心意,今日喜歡你多,明日喜歡她多,從來沒有定心的時候我們這些女人所要爭的,不就是那一點點比別人多的喜歡麼?你若不爭,那喜歡可便越來越少了,最後他便忘了還有你這個人在」
我只靜靜看著窗下被雨澆得頹敗發黑的菊花,晚來風急,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的,不只是她李易安,亦是我甄嬛何況,易安有趙明誠可以思念我呢,若思及曾經過往的美好,隨之而來的,便是對他的失望和傷懷
或許,的確如眉莊所說,我對玄凌是沒有完全死心的若完全死了心,那失望和傷懷也就不那麼傷人了
眉莊道:「你對皇上有思慕之心,有情的渴望,所以這樣難過,這樣對他喜歡誰多耿耿於懷若你對皇上無心,那麼你便不會傷心,而是一心去謀奪他多的喜歡無心的人是不會在那裡浪費時間難過的」
我惘然一笑:「眉莊,我很傻是不是?竟然期望在宮中有一些純粹的溫情和愛意,並且是向我們至高無上的君王期望」
眉莊有一瞬間的沉思,雙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許久緩緩道:「如果我也和你一樣傻呢?」她轉頭,哀傷如水散開,漫然笑道:「或許我比你傻呢這個世間有一個比你還傻的人,就是我呵」我驚異地望著眉莊,或許這一刻的眉莊,已經不是我所熟悉和知道的眉莊了或許在某一刻,她有了她的變化,而我,卻沒有察覺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輕道:「姐姐?」
她說:「嬛兒你可以傷心,但不要傷心太久,這個宮裡的傷心人太多了,不要再多你一個」她起身,迤儷的裙角在光潔的地面上似開得不完整的花瓣,最後她轉頭說:「若你還是這樣傷心,那麼你便永遠只能是一個傷心人了」
日日臥病在床,兼著連綿的寒雨,也懶得起來,反正宮中也不太有人來那一日正百無聊賴臥在床上,卻聽見外頭說是汝南王妃賀氏來了
心下意外,和她不過一面之緣而已,她的夫君汝南王又是慕容妃身後的人如今我又這樣被冷落著,她何必要來看望一個失寵又生病的嬪妃於是正要派人去推委掉,賀妃卻自己進來了
她只是溫和的笑,擇了一個位子坐近我道:「今日原是來給太后請安的,又去拜見了皇后,不想聽說娘娘身子不適,所以特意過來拜訪娘娘」
我草草撫一下臉,病中沒有好好梳洗,自然是氣色頹唐的,索性不起來,只是歪著道:「叫王妃見笑了,病中本不該見人的不想王妃突然來了,真是失儀」
她倒也沒什麼,只是瞧一眼素絨被下我平坦的腰身,別過身微微歎了一口氣她這樣體貼的一個動作,叫我心裡似刺了一下她道:「不過是三四個月沒見貴嬪娘娘,就……」
我勉強笑一笑:「多謝王妃關心了」
我心裡實在是避忌她的,畢竟她的夫君與慕容妃同氣連聲,於是對她也只是流於表面的客套她也不多坐,只說:「娘娘也請好好保養身子」臨走往桌上一指:「這盒百年人參是妾身的一點心意,希望娘娘可以收下補養身體」
我看一眼,道:「多謝美意了」
賀妃微微一笑,回頭道:「若是娘娘心裡有忌諱,想要扔掉也無妨的」
這樣我卻不好說什麼了,只得道:「怎麼會?王妃多心了」然而待她走,我也只把東西束之高閣了
過了兩日,淅淅瀝瀝下了半月的雨在黃昏時分終於停了雨後清淡的水珠自葉間滑落,空氣中亦是久違的甜淨氣息
月自東邊的柳樹上升起,只是銀白一鉤,纖細如女子姣好的眉我的興致尚好,便命人取了「長相思」在庭院中,當月彈琴,亦是風雅之事
我自病中很少再有這樣的心思,這樣的念頭一起,浣碧流朱她們哪有不湊趣的低眉信手續續彈,指走無心,流露的卻是自己隱藏的心事
長相思,摧心肝日**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橫波目,今為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李白灑脫不羈如此,也有這樣長相思的情懷麼?他所思慕的,是否如我,也是這般苦澀中帶一些的甜蜜的記憶正如那一日的上林杏花,那一日的相遇縱使我傷心到底,亦是不能忘的畢竟那一日,他自漫天杏花中來,是我第一次,對一個男子這樣怦然心動
昔日橫波目,今為流淚泉,這淚落與不落之間,是我兩難的心
舒貴妃的琴名「長相思」我不禁懷想,昔日宮中,春明之夜,花好月圓,她的琴與先帝的「長相守」笛相互和應,該是如何情思旖旎這樣的相思也不會是如我今日這般破碎又不忍思憶的相思只可惜,這宮中,從來只有一個舒貴妃,只有一個先帝
心思低迷,指間在如絲琴弦上低回徘徊,續續間也只彈了上闋下闋卻是無力為繼了
正待停弦收音,遠遠隱隱傳來一陣笛聲,吹得是正是下半闋的《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隔的遠了,這樣輕微渺茫的笛聲一種似有若無的纏綿,悠悠隱隱,份外動人我問身畔的人,可曾聽見有笛聲,她們卻是一臉茫然的神情我幾乎是疑心自己聽錯了,轉眸卻見浣碧一臉入神的樣子,心下一喜,問道:「你也聽見了麼?」
浣碧顯然專注,片刻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道:「似乎跟小姐剛才彈的曲子很像呢」
我彈的《長相思》到底是失於淒婉了,反無了那種刻骨的相思之情此刻聽那人吹來,笛中情思卻是十倍在我之上了
我不覺起身,站在門邊聽了一會,那笛音悠遠清朗,裊裊搖曳,三回九轉,在靜夜裡如一色春日和煦,覺得心裡的滯郁便舒暢許多合著庭院中夜鶯間或一聲的滴瀝溜圓,直如大珠小珠直瀉入玉盤的清脆
我復又端正坐下,雙手熟稔一揮,清亮圓潤的音色便從指下滑出,那曲中便有了三分真切的思念
那邊的笛聲似乎亦近了些,我聽起來也清晰許多我按著它的拍子轉弦跟上曲調,這樣琴笛合奏,心思也只專心在如何和諧上,便暫時忘卻了積日的不快琴聲婉轉,笛音清空,曲中力道亦平和,纏綿似訴說心曲一時間柳嬌花妍露珠不驚,連月光都徘徊掩映,不忍離去兩縷悠長音色在雲影淺淡的重疊交會間遙遙應和,直奏得微風徐來,露清霜明,月影搖動,珊珊可愛,滿庭中惟有餘音繚繞,連夜鶯亦止了歡鳴
一曲綿落,槿汐笑道:「好久沒有聽得娘娘彈這樣好的琴了」
我問:「你們還是沒有聽見笛音麼?」
槿汐側耳道:「剛才似乎聽見一些,卻是很模糊,並不真切的」
我不虞有它,道:「不知宮中哪位娘娘、小主,能吹這樣好的笛子」於是一推琴起身,浣碧早取了披風在手,滿眼期盼之色,我曉得她的意思,道:「你也被那笛聲打動了是不是?」
浣碧不覺含笑,道:「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月色一直照到曲折的九轉迴廊間古人踏雪尋梅聞梅香而去,我憑聲去尋吹笛人,所憑的亦只是那清曠得如同幽泉一縷般斷續的聲音,也只是那樣輕微的一縷罷了我與浣碧踏著一地淺淺的清輝,漸行漸遠
迴廊深處,一位著素衣的男子手持一支紫笛,微微仰首看月,輕緩吹奏他眉心舒展,神態閑雅,憑風而立,是十分怡然的樣子
待看清那人是誰,我一怔,已知是不妥,轉眼看浣碧,她也是意外的樣子本想駐步不前,轉念一想,他於我,是在危難中有恩義的遂徐步上前,與他相互點頭致意浣碧見他,亦是含了笑,上前端正福了一福我卻微有詫異:浣碧行的,只是一個常禮而已不及我多想,浣碧已經知趣退了下去
玄清的目光在我面上停留一瞬,很快轉開,只道:「你瘦了許多」
我笑一笑:「這時節簾卷西風,自然是要人比黃花瘦的」
他的目光帶著憐惜,輕輕拂來此時的我,是不堪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目光的於是退開兩步,整衣斂袂,端正道:「那日王爺大義救本宮於危難之中,本宮銘記於心,感激不盡」
他聽我這樣說,不覺一愣,眼中有幾分疏朗,道:「貴嬪一定要和清這樣生疏麼?可惜當日之事依舊不能保住貴嬪的孩子」
人人都道,清河王這樣闖入宓秀宮救我,不過是因為我是玄凌的寵妃,救我不過是逢迎玄凌罷了所以才肯費心為我的生辰錦上添花,此時又來雪中送炭說得好聽些,也只是為我腹中皇嗣而已惟有我明白,他的闖宮,並不僅僅是如此而已但無論如何,這樣的仗義援手,宮中也只得他一個
我坦然笑:「雖然本宮今日落魄,但決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他日王爺若有不便,本宮也自當全力相助」
他失笑:「這樣聽你自稱『本宮』,當真是彆扭得緊」他很快正色:「清助貴嬪並非是為交換」
我略點了點頭,「或許交換對我來說比較安全」
他道:「但願清不在其列清也希望貴嬪安好因為……清視貴嬪為知己」他停一停,又道:「此地荒涼,貴嬪怎麼會來?」
我方微笑,指一指他手中紫笛道:「王爺以為方才彈琴的人是誰?」
他瞭然的笑:「清私心猜測或許是貴嬪」
我淡淡一笑,道:「王爺相信這世間可有心有靈犀一事?」話問得十分溫婉,卻暗藏了凌厲的機鋒
他的身影蕭蕭立於清冷潔白的月色中,頎長的輪廓添了幾分溫潤的寧和他並未察覺我的用意,認真道:「清相信」
他這樣認真誠懇,我反而有些愧疚,何必一定要他說呢然而話已出口,不得不繼續,「所以王爺適時知道我被困宓秀宮,才能趕來相救」
話有些尖銳,他默然相對,「其實……」
我別過頭,輕聲道:「我知道王爺這樣是為我好,可是與我的近身侍女私相來往得頻繁,若傳出去,對王爺自身無益」
他的目中掠過一絲清涼的喜悅,道:「多謝貴嬪關心」
我心下感念他的明白,彷彿一隻手從心上極快極溫柔的拂過,口中卻戲謔道:「其實也沒什麼若真被旁人知曉了,我便做個順水人情把她送給王爺做妾侍」
他咳嗽一聲,注目我道:「貴嬪若是玩笑就罷了若當真那清只好不解風情了」
我舉袖微笑,想了一想道:「王爺今晚如何會出現在此處?」
他道:「皇兄有夜宴,親王貴胄皆在」
我不覺輕笑:「王爺又逃席了麼?」
他也笑:「這是慣常之事啊」他微一遲疑,問道:「坐於皇上身邊的那位安小媛,彷彿似曾相識」
我輕輕道:「就是從前的安美人」
他的手隨意扶在紅漆班駁的欄杆上:「是麼?那麼安小媛的歌聲進益許多了,只是不足的是已經缺了她自己的味道」
我反問:「皇上喜歡才是最要緊的,不是麼?」
他似乎在回味著我的話,轉而看著我,靜靜道:「剛才的琴聲洩露你的心事」
我垂首,夜來風過,冉冉在衣我的確消瘦了許多,闊大的蝶袖被風帶起飄飄若流雪回風之態我低聲辯解道:「不過是曲子罷了」
他道:「曲通人心,於你是,於我也是」
我心中一慟,想起《長相思》的意味,眼中不覺一酸然而我不願再他面前落淚明知道,我一落淚,傷心是便不止是我於是,揚一揚頭,再揚一揚,生生把淚水逼回眼眶中去,方才維持出一個淡淡的勉強的笑容
他凝神瞧著我,眸中流光滑溢,大有傷神之態,手不自覺的抬起,似要撫上我的鬢髮我大怔,心底是茫然的害怕只覺得週遭那樣靜,身邊一株桂花,偶爾風吹過,幾乎可以很清楚地聽見細碎的桂花落地的聲音月光並不怎麼明亮,然而這淡薄的光線落在我鬢角的垂發上,閃爍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澤,似乎要隔絕住他對我的溫情我矍然一驚,我這一生一世,身體髮膚,早已隨著我的名分全部歸屬了玄凌這樣麼一想,神情便凝滯了
他亦懂得,手停在我鬢邊一寸,凝固成了一個僵硬的手勢
我迅轉身不去看他氣氛終究有些澀了我隨口尋個話題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竟然這樣荒涼」
他離我有些遠,聲音聽來有些含糊:「這是從前昭憲太后的佛堂」略一略,又道:「我母妃從前便在此處罰跪」
昭憲太后是先帝隆慶帝的嫡母,先帝生母昭慧太后早逝,先帝自小就由昭憲太后撫養,一向感情不錯後來為舒貴妃入宮一事母子幾成反目不久又查知昭慧太后之死乃昭憲太后授意,只為可以奪先帝保住其太后之位昭憲太后薨逝後,先帝嚴令只與太后之號,靈位不許入太廟饗用香火祭祀,梓宮不得入皇陵,只許葬入妃陵,不系帝謚,後世也不許累上尊號昭憲太后所居之地也冷落荒涼再無人打理了
夜漸涼,有棲在樹上的寒鴉偶然怪叫一聲,驚破這寂靜秋深霜露重,不覺已浸涼了衣襟長袖我回身離去,道:「皇上有宴,王爺不方便出來太久,終歸於禮不合」
他頷首,只緩緩揀了一首明快的小曲來吹了送我曲調是歡悅的,而聽在耳中,卻覺得寂寞非常,裙角拖曳開積於廊上的輕薄塵灰,亦彷彿掃開了一些別的什麼東西臉上驟然感覺溫熱,就像那一日昏寐中,他的淚落在我面頰上的溫度和濕潤,依稀而明白的觸覺遠遠走至最後一個轉角,瞥見他依舊站在原處,只以笛聲送我離開,而他眼底的淡淡的悵然,我終不信是自己看錯
永巷的路長而冷清,兩側高高的宮牆阻擋,依稀可以聽見涼風送來前殿歌舞歡宴的聲音我和浣碧走得不快,兩個人的長長的影子映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幾乎交疊在一起,如同一個人一般
我在腹中擇著如何啟齒的言語,想了想還是直接問她:「你與六王來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浣碧一驚,一時語塞,慌忙就要跪下去我忙扶住她道:「現在是長姊和你說話,你願意說便是,不願意也就罷了」
她低頭道:「我並不是存心要瞞著長姊的」
我道:「可是從我生辰那時開始的麼?」見她默認,又道:「難怪你當時總不讓我去太液池泛舟,也是要他囑咐你要給我驚喜」我看住她:「那麼當日我困於宓秀宮一事,也是你去向六王求救的?」
浣碧點頭:「槿汐姑姑陪長姊在宓秀宮中自然不能尋機脫身當時太后病重,宮中沒有可以為長姊做主的人,我只好斗膽去尋王爺」
「那麼後來你們又來往過幾次?」
「只有兩次,一次是長姊有孕後,另一次是前兩日王爺並沒說別的,只囑咐我好好照顧長姊」
我低歎一聲:「他也算是有心了」
浣碧道:「長姊今日怎麼突然問起,可是王爺告訴長姊的?」
我微微搖頭:「並不是只是你剛才見到六王時行的是常禮,若非平日私下見過,你乍然見到他,怎會是行常禮而不是大禮呢」
浣碧臉色一紅,道:「是我疏忽了呢」
我低聲囑咐道:「我如今身份地位都是尷尬,若你和王爺來往頻繁,於王爺於我們都沒有益處,不要私下再見了」
浣碧沉吟片刻,道:「好」
永巷中十分寂靜,微聞得行走時裙褶觸碰的輕細聲響前殿的歌聲被風吹來,柔婉而清亮,那是陵容在歌唱,唱的是一首《長門賦》
我駐足聽了片刻,惘然一笑,以她今日的身份恩寵,怎會懂得困居長門的陳阿嬌的幽怨呢?於是依舊攜了浣碧的手,一同回去
宮中深夜,這樣寂寥而熱鬧的是誰的撫琴,挑起霧靄幽靜中纏綿悱惻的情思;又是誰的悠歌,撩開錦繡容顏下積蓄不化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