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戰事終於以大周的勝利告終,收復失去已久的疆土於一個王朝和帝王而言都是極大的榮耀班師回朝之日,玄凌大行封賞,即是哥哥功成名揚的時候武將一戰名揚,哥哥被封為奉國將軍,又予賜婚之榮,也算得少年得志自然,是汝南王玄濟和慕容一族聲勢最煊赫的時候
玄濟享親王雙俸,紫奧城騎馬,華妃之父慕容迥加封一等嘉毅侯,長子慕容世松為靖平伯、二子慕容世柏為綏平伯而華妃生母黃氏也被格外眷顧,得到正二品平原府夫人的封誥,例比四妃之母而後宮之中華妃亦被冊封為從一品皙華夫人,尊榮安享,如日中天娘家軍功顯赫,手掌協理六宮的大權,又得玄凌寵愛,這樣事事圓滿,唯一所憾的只是膝下無子而已
自身體復原以後眉莊漸漸變的不太愛出門,對於玄凌的寵愛亦是可有可無的樣子,非召幸而不見如今情勢這樣逼人,眉莊再克制隱忍,終於也沉不住氣了
那日眉莊來我宮中,來得突兀門外的內監才稟報完她已徑直走了進來,連宮女也沒扶著我見她臉色青白不定,大異往常,心知她必有話說,遂命所有人出去
眉莊緊咬下唇,胸口起伏不定,臉色因憤怒和不甘而漲得血紅
我斟了一盞碧螺春在她面前,柔聲道:「姐姐怎麼委屈了?」
眉莊捧了茶盞並不飲,茶香裊裊裡她的容色有些朦朧,半晌方恨恨道:「華妃——」
我婉轉看她一眼示意,輕聲道:「姐姐,是皙華夫人——」
眉莊再忍不住,手中的茶碗重重一震,茶水四濺,眉莊銀牙緊咬,狠狠唾了一口道:「皙華夫人?只恨我沒有一個好爹爹好兄弟去征戰沙場,白白便宜了賤人」
我悠悠起身,逗弄金架子上一隻毛色雪白的鸚鵡,微微含笑道:「姐姐勿需太動氣皙華夫人——這樣炙手可熱,我怎麼倒覺得是先皇玉厄夫人的樣子呢?」
眉莊不解,皺眉沉吟:「玉厄夫人?」
我為鸚鵡添上食水,扶一扶鬢角珠花,慢慢道「玉厄夫人是汝南王的生母,博陵侯幼妹,隆慶十年博陵侯謀反,玉厄夫人深受牽連,無寵鬱鬱而死」我淡淡一笑:「為了這個緣故,玉厄夫人連太妃的封號也沒有上,至今仍不得入太廟受香火」
眉莊苦笑:「慕容家怎麼會去謀反?」
我微微冷笑:「何需謀反呢?功高震主就夠了何況他們不會,保不齊汝南王也不會」
眉莊這才有了笑容,道:「我也有所耳聞,近幾年來汝南王漸有跋扈之勢,曾當朝責辱文官,王府又窮奢極欲朝野非議,言官紛紛上奏,皇上卻只是一笑了之,越發厚待」
我微笑不答,小時侯念《左傳》,讀到《鄭伯克段於鄢》,姜夫人偏愛幼子叔段,欲取莊公而代之,莊公屢屢縱容,臣子進言,只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等叔段引起公憤,惡貫滿盈,才一舉殺之雖然後人很是鄙薄莊公這樣對同母弟弟的行徑,然而於帝王之策上,這是十分不錯的
日前玄凌只作戲言,於汝南王狷狂一事問我意下如何,我只拿了一卷《左傳》將莊公故事朗朗念於他聽,玄凌含笑道:「卿意正中朕懷」
如今一切烈火澆油,亦只為一句「子姑待之」(eb用戶請登陸.下載tt格式,手機用戶登陸)
我含笑低首,「潰瘍爛到了一定的程度,才好動刀除去由著它發作好了,爛得越深,挖得越乾淨」見眉莊微微沉思,於是顧左右而言他:「姐姐近來彷彿對皇上很冷淡的樣子」
眉莊淡漠一笑:「要我怎樣婉媚承歡呢?皇上對我不過是招之即來,揮之則去而已」
我慢慢沉靜下笑容,只說了一句:「沒有皇上的恩寵,姐姐怎麼扳倒皙華夫人?——越無寵幸,越容易被人輕賤姐姐是經歷過的人,難道還要妹妹反覆言說麼?」
她妙目微睜,蘊了一縷似笑非笑的影子,道:「你很希望我得寵?」
四月末的天氣風有些熱,連花香也是過分的甜膩,一株雪白的荼蘼花枝斜逸在窗紗上,開到荼蘼花事了,春天就這樣要過去了屋中有些靜,只聞得鸚鵡腳上的金鏈子輕微的響眉莊盞中碧綠的茶湯似水汪汪的一汪上好碧玉琉璃,盈盈生翠我心下微涼,片刻才道:「我難道希望看你備受冷落麼?」我靜一靜,「姐姐近日似乎和我生分了不少,是因為我有身孕讓姐姐傷心了麼?」
眉莊搖頭:「我並沒有,你不要多心」她說:「我和你還是從前的樣子你說的話我記在心上就是」
我送了眉莊至儀門外,春光晴好,赤色宮牆長影橫垣,四處的芍葯、杜鵑開的如錦如霞,織錦一般光輝錦簇,眉莊穿著胭脂色刻絲桃葉的錦衣走在繁麗的景色中,微風從四面撲來,我無端覺得她的背影憑添了蕭索之姿,在漸老的春光中讓人傷感幾多
歷年五月間都要去太平行宮避暑,至中秋前才回宮今年為著民間時疫並未清除殆盡恐生滋擾,而戰事結束後仍有大量政務要辦,便留在紫奧城中,也免了我和杜良媛懷胎之中的車馬勞頓
淳兒的死讓我許久鬱鬱寡歡,眉莊除了奉詔之外不太出門,陵容倒了嗓子是不願見人,鮮少來我這裡,惟有敬妃,還時常來坐坐
玄凌怕我這樣鬱鬱傷了身子和腹中孩兒,千方百計要博我一笑,送了好多鮮玩意兒來,又命內務府尋了一隻白鸚鵡給我解悶,並允了我三日後讓婚的哥哥帶了嫂嫂來宮中相見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
這日一早哥哥見過了駕,便帶了嫂嫂薛茜桃來我宮中
哥哥與嫂嫂知我晉了莞貴嬪,所以一見面便插燭似的請下安去:「貴嬪娘娘金安」
我眼中一熱,迅別過臉去拿手絹拭了,滿面笑容,親手攙了他們起來,道:「難得來一回,再這樣拘束見外豈不是叫我難過」接著又命人賜座,我問:「爹爹和娘親都還好嗎?」
哥哥道:「爹與娘都安好,今日進宮來,還特意囑咐為兄替兩位老人家向娘娘問安」
我眼圈兒一紅,點點頭:「我在宮中什麼都好,爹娘身子骨硬朗我就放心了哥哥回去定要囑咐爹娘好生保重,我也心安」
嫂嫂又請了個安:「都是托娘娘洪福爹娘聽說娘娘有了身孕,又封了主子,高興得不知怎麼才好,娘在家中日夜為娘娘祝禱,願娘娘一舉得男」
我仔細打量這位嫂嫂,因是婚,穿一色縷金百蝶穿花桃紅雲緞裙,人如其名,恰如一枝紅艷艷的桃花並不是出奇的美艷,只是長得一團喜氣,宜喜宜嗔,十分可親
我暗暗點頭,凌容的性情隱婉如水,我這位嫂嫂卻是爽朗的性子,顧盼間也得體大方,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想來可以主持甄府事宜為娘分憂心下很是可意,遂道:「嫂嫂的父親薛從簡大人為官很有清名,我雖在深宮中,也素有耳聞皇上時常說若人人為官都如薛大人,朝廷可以無恙了」
嫂嫂忙謙道:「皇上高恩體恤,父親必當盡心效力朝廷」
我呵呵一笑,看著哥哥道:「哥哥如今在朝為官,可要好好學一學你的岳父大人啊」
哥哥略略一笑,猶不怎樣,嫂嫂卻是回頭朝他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皓齒如玉如斯情態,哥哥反卻臉紅了
哥哥來之前,我尚且有些不放心,嫂嫂是他從未見過面的,只怕夫妻間不諧,將來失了和睦我當時於眾人之中擇了她,一是她父親頗有清名,二是在閨中時也聽過一些嫂嫂的事,知道是易相處的人但這樣未曾謀面而擇了人選終究是有些輕率的如今看來,卻是我白白擔心了這樣一個愛笑又會言談的女子,縱使起初無什麼情意,長久下來終是和諧的
哥哥指著桌上食盒道:「娘說妹妹有了身孕只怕沒胃口,這些菜是家裡做了帶來的,都是妹妹在家時喜歡吃的」
我含笑受了,命流朱拿去廚房
正說著,陵容遣了菊清過來,說是贈些禮物給我兄嫂做婚賀儀,是八匹上用的宮緞素雪絹和雲霏緞這些宮緞俱是金銀絲妝花,光彩耀目陵容如今失寵,這些表禮想是她傾囊所出,心裡很是感慰
菊清道:「我家小主本要親自過來的,可是身子實在不濟,只好遣了奴婢過來小主說要奴婢代為祝賀甄大人和甄大奶奶百年好合,早得貴子;又請兩位問甄老大人和老夫人安」
眉莊搖頭:「我並沒有,你不要多心」她說:「我和你還是從前的樣子你說的話我記在心上就是」
我送了眉莊至儀門外,春光晴好,赤色宮牆長影橫垣,四處的芍葯、杜鵑開的如錦如霞,織錦一般光輝錦簇,眉莊穿著胭脂色刻絲桃葉的錦衣走在繁麗的景色中,微風從四面撲來,我無端覺得她的背影憑添了蕭索之姿,在漸老的春光中讓人傷感幾多
歷年五月間都要去太平行宮避暑,至中秋前才回宮今年為著民間時疫並未清除殆盡恐生滋擾,而戰事結束後仍有大量政務要辦,便留在紫奧城中,也免了我和杜良媛懷胎之中的車馬勞頓
淳兒的死讓我許久鬱鬱寡歡,眉莊除了奉詔之外不太出門,陵容倒了嗓子是不願見人,鮮少來我這裡,惟有敬妃,還時常來坐坐
玄凌怕我這樣鬱鬱傷了身子和腹中孩兒,千方百計要博我一笑,送了好多鮮玩意兒來,又命內務府尋了一隻白鸚鵡給我解悶,並允了我三日後讓婚的哥哥帶了嫂嫂來宮中相見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
這日一早哥哥見過了駕,便帶了嫂嫂薛茜桃來我宮中
哥哥與嫂嫂知我晉了莞貴嬪,所以一見面便插燭似的請下安去:「貴嬪娘娘金安」
我眼中一熱,迅別過臉去拿手絹拭了,滿面笑容,親手攙了他們起來,道:「難得來一回,再這樣拘束見外豈不是叫我難過」接著又命人賜座,我問:「爹爹和娘親都還好嗎?」
哥哥道:「爹與娘都安好,今日進宮來,還特意囑咐為兄替兩位老人家向娘娘問安」
我眼圈兒一紅,點點頭:「我在宮中什麼都好,爹娘身子骨硬朗我就放心了哥哥回去定要囑咐爹娘好生保重,我也心安」
嫂嫂又請了個安:「都是托娘娘洪福爹娘聽說娘娘有了身孕,又封了主子,高興得不知怎麼才好,娘在家中日夜為娘娘祝禱,願娘娘一舉得男」
我仔細打量這位嫂嫂,因是婚,穿一色縷金百蝶穿花桃紅雲緞裙,人如其名,恰如一枝紅艷艷的桃花並不是出奇的美艷,只是長得一團喜氣,宜喜宜嗔,十分可親
我暗暗點頭,凌容的性情隱婉如水,我這位嫂嫂卻是爽朗的性子,顧盼間也得體大方,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想來可以主持甄府事宜為娘分憂心下很是可意,遂道:「嫂嫂的父親薛從簡大人為官很有清名,我雖在深宮中,也素有耳聞皇上時常說若人人為官都如薛大人,朝廷可以無恙了」
嫂嫂忙謙道:「皇上高恩體恤,父親必當盡心效力朝廷」
我呵呵一笑,看著哥哥道:「哥哥如今在朝為官,可要好好學一學你的岳父大人啊」
哥哥略略一笑,猶不怎樣,嫂嫂卻是回頭朝他粲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皓齒如玉如斯情態,哥哥反卻臉紅了
哥哥來之前,我尚且有些不放心,嫂嫂是他從未見過面的,只怕夫妻間不諧,將來失了和睦我當時於眾人之中擇了她,一是她父親頗有清名,二是在閨中時也聽過一些嫂嫂的事,知道是易相處的人但這樣未曾謀面而擇了人選終究是有些輕率的如今看來,卻是我白白擔心了這樣一個愛笑又會言談的女子,縱使起初無什麼情意,長久下來終是和諧的
哥哥指著桌上食盒道:「娘說妹妹有了身孕只怕沒胃口,這些菜是家裡做了帶來的,都是妹妹在家時喜歡吃的」
我含笑受了,命流朱拿去廚房
正說著,陵容遣了菊清過來,說是贈些禮物給我兄嫂做婚賀儀,是八匹上用的宮緞素雪絹和雲霏緞這些宮緞俱是金銀絲妝花,光彩耀目陵容如今失寵,這些表禮想是她傾囊所出,心裡很是感慰
菊清道:「我家小主本要親自過來的,可是身子實在不濟,只好遣了奴婢過來小主說要奴婢代為祝賀甄大人和甄大奶奶百年好合,早得貴子;又請兩位問甄老大人和老夫人安」
哥哥、嫂嫂俱知能送賀儀來的均是妃嬪面前得臉的人,又這樣客氣,忙扶起了菊清道:「不敢受姑娘的禮」
我心中微感慨,陵容似乎對一直哥哥有意,如今要說出這「百年好合、早得貴子」這八字來,是如何不堪
哥哥似乎一怔,問:「安美人身子不好麼?」
菊清含笑道:「小主風寒未癒……」菊清原是我宮裡出去的人,見我靜靜微笑注目於她,如何不懂,忙道:「沒有什麼妨礙的,勞大人記掛」
哥哥只道:「請小主安心養病」
嫂嫂見禮物厚重,微露疑惑之色,我忙道:「這位安美人與我一同進宮,入宮前曾在我家小住,所以格外親厚些」
少頃眉莊也遣人送了表禮來,皆是綢緞之物,物飾精美
留哥哥與嫂嫂一同用了午膳,又留嫂嫂說了不少體己話,將哥哥素日愛吃愛用的喜好與習慣一樣樣說與她聽,但求他們夫婦恩愛我又道:「哥哥如今公務繁忙,但求嫂嫂能夠體諒,多加體貼」
半日下來,我與嫂嫂已經十分親厚,親自開妝匣取了一對夜明珠耳鐺,耳鐺不過是宮中時的樣子,無甚特別,唯夜明珠價值千金,道:「嫂嫂到我家,這明珠耳鐺勉強還能入眼,就為嫂嫂潤色妝奩」又吩咐取了珠玉綢緞作為表禮,讓兄嫂一同帶回家去
入夜卸妝,把流朱與浣碧喚了進來,把白日兄嫂家中帶來的各色物事分送給她們,餘者平分給眾人又獨獨留下浣碧,摸出一個羊脂白玉的扳指,道:「那些你和流朱都有,這個是爹爹讓哥哥帶來,特意囑咐給你的爹爹說怕你將來出宮私蓄不夠豐厚」我親自套在她指上,微笑:「其實爹爹也多慮了只是爹爹抱憾不能接你娘的牌位入家廟,又不能公開認你,你也多多體諒爹爹」
浣碧雙眼微紅,眼中淚光閃爍:「我從不怪爹爹」
我歎口氣:「我日後必為你籌謀,了卻你的心事」浣碧輕輕點頭
我念及宮中諸事,又想到淳兒死後屋宇空置,心下愀然不樂推窗,夜色如水,梨花紛紛揚揚如一場大雪,積得庭院中雪白一片春風輕柔拂面,落英悠然飄墜
我輕聲歎息,原來這花開之日,亦是花落之時花開花落,不過在於春神東君淺薄而無意的照拂而已
日子這樣悠遊的過去,時光忽忽一轉,已經到了乾元十四年五月的辰光宮中的生活依舊保持著表面的風平浪靜,眉莊漸漸收斂了對玄凌的冷淡,頗得了些寵愛,只是終究有皙華夫人的盛勢,加之我與杜良娣的身孕,那寵愛也不那麼分明了
我靜心安胎,陵容靜心養病,眉莊一點一滴的復寵,敬妃也只安心照管她該照管的六宮事宜,任憑皙華夫人佔盡風頭,百般承恩,誰也不願在這個時候去招惹她後宮在皙華夫人的獨佔春色下,維持著小心翼翼的平靜
而在這平靜裡,終於有一石,激起軒然大波
杜良娣是個很會撒嬌撒癡的女子,何況如今又有龍裔可以倚仗依例嬪妃有身孕可擢升一次,產後可依生子或生女再度擢升,而五月中的時候,玄凌突然下了一道旨意,再度晉杜氏為恬嬪因有孕而連續晉封兩次,這在乾元一朝是前所未有的事,難免使眾人議論紛紛私下揣測恬嬪懷孕已有四月,難道已經斷出腹中孩子是皇子,而玄凌膝下子息微薄,是而加以恩典
這樣的恩遇,皙華夫人自然是不忿的然而她膝下空空,出言也就不那麼理直氣壯又因著玄凌對杜良娣的嬌縱,她也只能私下埋怨罷了
後宮諸人本就眼紅恬嬪的身孕,如此一來是嫉妒,謹慎如愨妃也頗有微詞:「才四個月怎能知道是男是女,臣妾懷皇長子時到六月間太醫斷出是男胎,皇上也只是按禮制在臣妾初有喜脈時加以封賞晉為貴嬪,並未有其他破例」
而皇后伸手拈了一枚櫻桃吃了,方慢慢道:「恬嬪幾次三番說有胎動不安的症狀,皇上也只是為了安撫她才這樣做為皇家子嗣計,本宮是不會有異議的」
皇后這樣說,別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麼而皙華夫人的抱怨,皇后也作充耳不聞等聽得不耐煩時,皇后只笑吟吟說了一句,「皙華夫人如今恩寵這樣深厚,也該適時為皇上添一個小皇子才是怎麼倒叫來的兩位妹妹佔了先了呢?」皙華夫人瞬間變色神傷,啞口無言
而恬嬪晉封之後加得意,益發愛撒嬌撒癡
是夜,我微覺頭暈,玄凌就在我的瑩心殿陪我過夜剛要衣歇息,外頭忽然有人來通報,說是恬嬪宮裡的內監有要事來回稟,回話的人聲音很急,在深夜裡聽來尤為尖銳:「恬嬪小主才要睡下就覺得胎動不適,很想見皇上,請皇上過去看看」
玄凌的的寢衣已經套了一個袖子,聞言停止動作,回頭看我我本已半躺在床上,見他略有遲疑之色,忙含笑道:「皇上去,臣妾這裡不要緊」
他想一想,還是搖頭,「你也不舒服呢,讓太醫去照顧她」
我微笑:「恬妹妹比我早有身孕,最近又老覺得胎動不安,她第一次懷孕想來也很害怕,皇上多陪陪她也是應該的」
他的眼中微有歉意,笑道:「難為你肯這樣體諒」
我捋一捋鬢邊碎發,低眉道:「這是臣妾應該的」
他囑咐槿汐:「好好照顧你家娘娘,有什麼不舒服的要趕快回報給朕」
槿汐送了玄凌出去,回來見我已經起身,道:「娘娘不舒服麼?」
我道:「沒什麼,只是有些胸悶罷了」
槿汐端了盞鮮奶燕窩來,勸道:「娘娘別為恬小主這樣的人生氣,不值得」她把燕窩遞到我手上,「這是太后娘娘上回賞的燕窩,兌了鮮奶特別容易安睡,娘娘喝了」
我舀了一口燕窩,微笑搖頭:「皇上破格晉封,她已經遭人嫉妒如今還這樣不知眼色,真不知叫人笑她愚蠢還是無知,可見是個扶不上牆的阿斗我自然不會為了這樣沒用的人生氣」
槿汐笑言:「娘娘說的是只是奴婢想,自恬小主有孕以來,已經是第三次這樣把皇上請走,也太過分」
我整整衣衫,打了個呵欠道:「她一而再再而三隻會用這招,用多了皇上自然會心煩,不用咱們費什麼事不說她了,咱們睡」
第二天玄凌過來,我見他面有倦色,不免心疼,便問:「恬妹妹胎動得很厲害麼?皇上是不是陪她太晚沒有好好睡,連眼圈也黑了」
他苦笑,「哪裡是什麼事,左不過是耍小性子,怨朕去得晚了,又嚷噁心,鬧得朕頭疼」
我心中有數,只是勸慰道:「有了身孕難免煩躁,臣妾也愛使小性子,皇上不也都體諒了麼那麼太醫有沒有說恬妹妹是怎麼不適呢?」
他皺眉:「太醫說有些胎動也是正常,只是她晚膳貪吃才會噁心」
又這樣三番五次,玄凌再好心性兒終於也生了不耐煩
後宮人多口雜,恬嬪連著幾次從我宮中把玄凌請走,宮人妃嬪見她張狂如斯,背後詆毀也越發多,連皇后也不免開口:「恬嬪就算身子不適,也不該如此不識大體,即便不顧莞貴嬪也要養胎休息,也該顧著皇上要早起早朝,不能夜深還這麼趕來趕去」
皇后想了想道:「找個人去教教她道理,皙華夫人和敬妃要協理六宮事宜自然是不得空了這樣,愨妃你性子溫和,就你去慢慢說給她聽」又囑咐愨妃:「她是有身子的人,經不得重話本宮知道你是個軟和的人,就好好跟她說罷,就說是本宮的意思」
愨妃本不願意,然而皇后開了口,自然不能推托,只好應允了於是眾人也就散去
玄凌對恬嬪生了嫌隙,無事自然不願意往她宮裡去這日夜裡便在我宮裡睡下睡至半夜,忽然有人來敲殿門,起先不過是輕輕幾下,逐漸急促
我驚得醒轉,忙披衣坐起身,問:「什麼事?」
槿汐進來,蹙眉低聲道:「是恬小主宮裡的人來稟報,說小主入夜後就一直腹痛難忍,急著請皇上去瞧一瞧」
佩兒跟在槿汐身後,撇一撇嘴不屑道:「又來這個?她不煩咱們也煩了,回回這麼鬧騰還讓不讓人睡了」
槿汐無聲瞥她一眼,佩兒立刻噤聲不敢多說
我睡眼朦朧,原也想打發過了算了,忽然覺著不對,今日下午皇后才命愨妃去教導她,就算恬嬪再無知,也不至於今晚又明知故犯,難道真有什麼不妥?雖然玄凌叮囑過我不要再理會,若我知情不報,恬嬪真有什麼事,我也難辭其咎了
於是推醒玄凌,細細說了他夢中被人吵醒,十分不耐翻了個身衝著來殿外來稟報的內監怒道:「怎麼回回朕歇下了她就不舒服,命太醫好生照看著就是」
那內監在門外為難,答應著「是……」又道:「小主真的十分難受,因今日愨妃娘娘來過,所以一直忍著不敢來稟告……」
玄凌動怒,隨手把手邊*枕抓起來用力一揚,喝道:「滾」那內監嚇得不輕,慌慌張張退了下去
我見玄凌這樣生氣,也嚇了一跳,忙斟了茶水給他,玄凌猶未息怒,道:「她若是少動些歪心思,自然也少些腹痛噁心」
我不敢深勸,重又在香爐裡焚了一把安息香,道:「皇上睡,明日還有早朝呢」
我也一同睡下,不知怎的心中總是有不安的感覺,很久沒有下雨,空氣也是乾燥難耐的,我輾轉反側良久,才迷迷糊糊地想要入睡
正朦朧間,隱約有一聲極淒厲的尖叫刺破長夜
我猛地一震,幾乎疑心是自己聽錯了,翻身抱住玄凌他猶自好睡,呼吸沉沉
然而安靜不過一晌,急促凌亂的腳步已經在殿外響起,拍門聲後傳來的不是內監特殊的尖嗓,卻是一個女子慌亂的聲音
這下連玄凌也驚醒了
來人是恬嬪宮裡的主位陸昭儀,那是一個失寵許久的女子,我幾乎不曾與她打過交道她攪著夜涼的風撲進來,臉色因為害怕而蒼白,帶來消息是令人驚惶——她帶著哭腔道:「恬嬪小產了」
玄凌近乎怔住,不能置信般回頭看我一眼,又看著陸昭儀,呆了片刻幾乎是喊了起來:「好好的怎麼會小產?不是命太醫看顧著嗎?」
我心中陡地一震,復又一驚一震一驚間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下意識地撫住自己的肚子陸昭儀被玄凌的神態嚇住,愣愣地不敢再哭,道:「臣妾也不曉得,恬嬪白天還好好的,到了入夜就開始腹痛……現在出血不止,人也昏過去了」她抬眼偷偷看一眼玄凌充滿怒意與焦灼的臉,聲音漸漸微弱,「恬嬪那裡曾經派人來回稟過皇上的……」
玄凌胸口微有起伏,我不敢多言,忙親自服侍他穿上衣裳,輕聲道:「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皇上趕緊過去看看」
玄凌也不答我,不說話,低呼一聲「佩筠」,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慌的一干內監宮女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我怔怔站在門邊,心中沉沉地有痛楚蔓延,恍然不覺微涼的夜風襲人槿汐默默把披風披在我身上,輕輕勸道:「夜來風涼,請娘娘進殿」
我靜靜站住,聲音哀涼如夜色,緩緩道:「你瞧,皇上這樣緊張恬嬪——」
槿汐的聲音平實而溫暖,她掩上殿門,一字一句說:「皇上緊張的是子嗣,並不是恬嬪小主娘娘這樣說,實在是太抬舉恬嬪小主了」
我瞬間醒神,不覺黯然失笑:「瞧我糊塗了見皇上這樣緊張,我也胡思亂想了」
槿汐扶我到床上坐下,道:「那邊那種場面,娘娘有身孕的人是見不得的,會有衝撞不如讓奴婢伏侍娘娘睡下」
我苦笑:「哪裡還能睡,前前後後鬧騰了一夜,如今都四了,天也快亮了只怕那邊已經天翻地覆了,皇后她們應該都趕去了」我復又奇怪,感歎道:「好好的恬嬪怎麼會小產了呢?她也是,來來回回鬧了那麼多次不適,皇上這一次沒去,倒真出了事」
槿汐見我睡意全無,沉思片刻,慢慢道:「娘娘入宮以來第一次有別的小主、娘娘小產的事發生在身邊,可是咱們做奴婢的,看見的聽見的卻多了,也不以為奇了」她見我神色驚異,便放慢了語,徐徐道:「如今的恬嬪小主、從前的賢妃娘娘、華妃娘娘、李修容、芳嬪都小產過;皇后娘娘的皇子生下來沒活到三歲,純元皇后的小皇子產下就夭折了;曹婕妤生溫儀帝姬的時候也是千辛萬苦;欣貴嬪生淑和帝姬的時候倒是順利,愨妃娘娘也是,可是誰曉得皇長子生下來資質這樣平庸」她歎氣:「奴婢們是見得慣了」
我聽她歷歷數說,不由得心驚肉跳,身上一陣陣發冷,拿被子緊緊團住身體門窗緊閉,可是還有風一絲一絲吹進來,吹得燭火飄搖不定我脫口而出:「為什麼那麼多人生不下孩子?」
槿汐微微出神,望著殿頂樑上描金的圖案,道:「宮裡女人多,陰氣重,孩子自然不容易生下來」
我聽她答得古怪,心裡又如何不明白,亦抱膝愣愣坐著,雙膝曲起,不自覺地圍成保護小腹的姿勢
她靜靜陪著我,我亦靜靜坐著我呆了一晌,忽然問:「槿汐,你以前是服侍哪個主子的?」
她道:「奴婢是伺候欽仁太妃的」
「那再以前呢?」
「奴婢不記得了,左不過是服侍主子們的,只是這個宮那個宮的區別」
我不再言語,環顧週遭錦被華衣,幽幽長歎了一聲
槿汐道:「娘娘不要難過」
我神情悲涼如夜霧迷茫,低歎:「你以為我只是為自己難過麼?恬嬪這一小產,我只覺得唇亡齒寒,兔死狐悲啊」
這樣稟燭長談,不覺東方已微露魚肚白的亮色我方才覺得倦了,躺下睡著醒來已經是中午了,我乍一醒來,忽見玄凌斜*在我床頭,整個人都是吃力疲憊的樣子,不由一驚,心疼之下忙扶住他手臂道:「皇上」他只是不覺,我再度喚他:「四郎——」
他朝我微笑,笑容滿是沉重的疲倦,他說:「你醒了?」
我「嗯」了一聲,正要問他恬嬪的事,他的語氣卻哀傷而清冷地貫入,他說:「恬嬪的孩子沒有了」玄凌把臉埋入我的手掌,他的臉很燙,鬍渣細碎地紮著我的手,聲音有些含糊,「太醫說五個月的孩子手腳都已經成形了孩子……」他無聲,身體有些發抖,再度響起時有獸般沉重的傷痛,這一刻,他不是萬人之上的帝王,而是一個失去了孩子的父親:「朕又失去了一個孩子,為什麼朕的孩子都不能好好活下來?難道是上天對朕的懲罰還不夠麼?」
我想他是難過得糊塗了,我無比難過,心酸落淚無聲地軟下身子,*在他胸前,輕輕環住他的身體我貼著他的臉頰,輕聲溫言道:「四郎一夜沒有睡,在臣妾這裡好好睡會兒」
他「唔」一聲,由著我扶他睡下他沉沉睡去,睡之前緊緊拉住我的手,目光灼熱迫切,他道:「嬛嬛,你一定要把孩子好好生下來,朕會好好疼他愛他嬛嬛」
我溫柔凝望他憔悴的臉龐,伏在他胸口,道:「好嬛嬛一定把孩子生下來四郎,你好好睡,嬛嬛在這裡陪你」
他攥著我的手睡去我看著他,心中溫柔與傷感之情反覆交疊我忽然想起,他自始至終沒有一字半句提起恬嬪,這個同樣失去了孩子的女子的安危
我心底感歎,玄凌,他終究是涼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