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在我手臂上的身子很快被人扶了起來,無數人真心或是假意的關切著問那個身子的載屬杜良娣道:「怎麼樣?有傷著哪裡沒有?」急急忙忙又有人跑了出去請太醫一群人擁著她起來噓寒問暖,幾乎無人來問我是否受傷我俯在地上,泥土和青草的氣味充盈了我的鼻子,清楚看見微白的草根是潤白的色澤,滿地落花殷紅如血掙扎著想要起來,手臂疼得像要斷了一般,實在起不來敬妃和淳兒忙趕過來,一邊一個小心翼翼扶了我起來坐下淳兒急得眼淚落了下來,哭道:「甄姐姐你沒什麼?」
我伸手一摸臉頰的痛處,竟有一縷血絲在手,猩紅的顏色落在雪白指尖上有淡漠的一絲腥氣,不由也害怕了起來我向來珍視自己容顏,如今受損,雖然不甚嚴重,卻也不免心裡焦痛
敬妃亦難過,仔細看了一回悄聲道:「像是剛才被松子抓的幸而傷得不深,應該不打緊唉,你若是傷著半點兒那可怎麼好?」
怎麼好?我微微苦笑,如今的我在別人眼裡,只是一個不自量力與華妃爭寵而落敗失寵的嬪妃,又會有什麼要緊
手臂上的痛楚疼得我冷汗直冒,明媚的春光讓我眼前金星亂晃,好不容易才說出三個字,「不礙事」
淳兒嚇得臉也白了,扯著我衣袖道:「姐姐你別嚇我」
袖子一動,手臂立時牽著痛起來,敬妃見我臉色雪白,忙喝止了淳兒,淳兒嚇得一動也不敢亂動,只哭喪著臉乖乖站在我身邊
皇后生了大氣,一邊安頓著杜良娣好生安慰,一邊喝止諸妃不得喧嘩轉身才見我也斜坐著,忙喚了人道:「甄婕妤也不大好,與杜良娣一起扶進偏殿去歇息,叫太醫進來看」
好容易躺在了偏殿的榻上,才覺得好過些進來請脈的是太醫院提點章彌,皇后生怕杜良娣動了胎氣,著急叫了他過去,略有點無奈和安撫地看我一眼我立刻乖覺道:「請先給良娣妹妹請脈,皇嗣要緊」
皇后微露讚許之色章彌靜靜請脈,杜良娣一臉擔憂惶急的神色,神氣卻還好周圍寂靜無聲,不知是擔憂著杜良娣的身孕還是各懷著不可告人的鬼胎我強忍著手臂上的劇痛,聽著銅漏的聲音「滴答」微響,窗外春光明媚,我斜臥在榻上,眼前暈了一輪又一輪,只覺得那春光離我真遠,那麼遙遠,伸手亦不可及耳邊響起章彌平板中略帶欣喜的聲音:「良娣小主沒有大礙,皇嗣也安然無恙當真是萬幸只是小主受了驚嚇,微臣開幾副安神的藥服下就好」
皇后似乎是鬆了一口氣,連念了幾句佛,方道:「這本宮就放心了,要不然豈非對不起皇上和列祖列宗,那就罪過了」
旁邊眾人的神情複雜難言,須臾,秦芳儀才笑了道:「到底杜妹妹福氣大,總算沒事才好」諸人這才笑著與杜良娣說話安慰
皇后又道:「那邊甄婕妤也跌了一跤,怕是傷了哪裡,太醫去看下」
章彌躬身領命,仔細看了道:「小主臉上的是皮外傷,敷些膏藥就好了只是手臂扭傷了,得好好用藥」他又坐下請脈陽光隔著窗欞的影子落在他微微花白的鬍子有奇異明昧的光影,他忽地起身含笑道:「恭喜小主」
淳兒急得嚷嚷道:「你胡說些什麼哪,甄姐姐的手傷著了你還恭喜」
我怔了一怔,隱約明白些什麼,不自禁地從心底裡瀰漫出歡喜來,猶豫著不敢相信,問道:「你是說——」
他一揖到底,「恭喜小主,小主已經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了」我又驚又喜,一下子從榻上坐起來,手上抽地一疼我忍不住疼的喚了一聲,皇后喜形於色地嗔怪我道:「怎麼有身子的人了反而這樣毛毛躁躁了」說著問太醫:「當真麼?」
章彌道:「臣從醫數十年,這幾分把握還是有的只是回稟皇后,婕妤小主身子虛弱,適才又跌了一跤受驚,胎像有些不穩待臣開幾付安胎榮養的方子讓小主用著,再靜靜養著應該就無大礙了」
皇后含笑道:「那就請太醫多費心了本宮就把甄婕妤和她腹中孩兒全部交託於你了」
章彌道:「微臣必定盡心竭力.16Κ.」
皇后溫和在我身邊坐下,「章太醫的醫術是極好的,你放心」
我微笑道:「皇后悉心照拂臣妾感激不盡」
敬妃含笑道:「這就好了今日虛驚一場,結果杜良娣無恙,甄妹妹又有了喜脈,實在是雙喜臨門」
皇后連聲道:「對對對敬妃,你明日就陪本宮去通明殿酬謝神恩愨妃、華妃也去」
愨妃靜穆一笑算是答應了,華妃笑得十分勉強,道:「臣妾這兩日身子不爽快,就不過去了」
皇后面露不悅,忽然聽得一個虛弱的聲音道:「本宮的身子不好,華妃的身子怎麼也不爽快了」
華妃被人截了話頭登時沉下臉回首去看,道:「本宮以為是誰——端妃娘娘的步子倒是勤快」
眾人聞聲紛紛轉頭,卻見是端妃過來了,她並不理華妃的話皇后笑道:「真是稀客,你怎麼也來了?今日果真是個好日子呢,瞧著你氣色還不錯」
端妃勉強被侍女攙扶著行了一禮,道:「都是托娘娘的洪福太醫囑咐了要我春日裡太陽底下多走走,不想才走至上林苑裡,就聽見娘娘這裡這樣大動靜臣妾心裡頭不安,所以一定要過來看看」
皇后道:「沒什麼,不過虛驚一場」
皇后顧忌著端妃是有病的人,雖與她說笑卻並不讓她走近我與杜良娣,端妃亦知趣,不過問候了兩聲,也就告辭了
我向端妃欠身問好,她也只是淡淡應了我留意著她雖與皇后說話並不看我,但側身對著我的左手一直緊緊蜷握成拳,直到告辭方從袖中不易察覺地伸出一個手指朝我的方向一晃,隨即以右手撫摸胸前月牙形的金項圈,似乎無意地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正覺得她奇怪,低頭一思索旋即已經明白
端妃前腳剛出去,後腳得了消息的玄凌幾乎是衣袍間帶了風一般衝了進來,直奔我榻前,緊緊拉住我的手仔細看了又看,目光漸漸停留在我的小腹他這樣怔怔看了我半天,顧不得在人前,忽然一把摟住我道:「真好嬛嬛——真好」
我被他的舉止駭了一跳,轉眼瞥見皇后低頭撫著衣角視若不見,華妃臉色鐵青,其他人也是神色各異我又窘又羞,急忙伸手推他道:「皇上壓著臣妾的手了」
半月不見,玄凌有些瘦了他急忙放開我,見我臉上血紅兩道抓痕,猶有血絲滲出,試探著伸手撫摩道:「怎麼傷著了?」
我心頭一酸,側頭遮住臉上傷痕,道:「臣妾陋顏,不堪面見皇上」
他不說話,又見我手臂上敷著膏藥,轉頭見杜良娣也是懨懨地躺著皺了皺眉頭道:「這是怎麼了?」
他的語氣並不嚴厲,可是目光精銳,所到之處嬪妃莫不低頭噤聲杜良娣受了好大一番驚嚇,見玄凌進來並不先關懷於她,早就蓄了一大包委屈現在聽得玄凌這樣問,自然是嗚咽著哭訴了所有經過
玄凌不聽則已,一聽便生了氣他還沒發話,愨妃、華妃等人都已紛紛跪下玄凌看也不看她們,對皇后道:「皇后怎麼說?」
皇后平靜道:「今日之事想來眾位妹妹都是無心之失」皇后略頓一頓,看著華妃出言似輕描淡寫:「華妃麼,珍珠鏈子不牢也不能怪她」
玄凌軒一軒眉毛,終於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道:「珍珠鏈子?去打發了做鏈子的工匠永遠不許再進宮再有斷的,連脖子一起砍了」
華妃並不覺得什麼,跪在她身邊的愨妃早嚇的瑟瑟發抖,與剛才在庭院中鎮靜自若的樣子判若兩人愨妃帶著哭腔道:「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當時臣妾手指上的護甲不知怎的勾到了松子的毛,想是弄痛了它,才讓它受驚起來差點傷了杜良娣」愨妃嗚咽不絕:「松子抓傷了臣妾的手背所以臣妾抱不住它、讓它掙了出去,幸虧甄婕妤捨身相救,否則臣妾的罪過可就大了」說著伸出手來,右手上赫然兩道血紅的爪印橫過保養得雪白嬌嫩的手背
玄凌漠然道:「松子那隻畜生是誰養的?」
皇后一驚,忙跪下道:「臣妾有罪松子是臣妾養著玩兒的,一向溫馴,今日竟如此發狂,實在是臣妾的過錯」說著轉頭向身邊的宮人喝道:「去把那隻畜生找來狠狠打死,竟然闖下這樣的彌天大禍,斷斷不能再留了」
愨妃嚇得一聲也不敢言語,只聽得松子淒厲的哀叫聲漸漸聽不得了玄凌見皇后如此說,反倒不好說什麼了,睨了愨妃一眼道:「你雖然也受了傷,但今日之禍與你脫不了干係,罰半年俸祿,回去思過」愨妃臉色煞白、含羞帶愧,低頭啜泣不已
皇后歎氣道:「今日的事的確是迭番發生令人應接不暇可是甄婕妤你也太大意了,連自己有了身孕也不曉得,還這樣撲出去救人幸好沒有傷著,若是有一點半點不妥,這可是關係到皇家命脈的大事啊」
我羞愧低頭,皇后責罵槿汐等人道:「叫你們好生服侍小主,竟連小主有了身孕這樣的大事都糊里糊塗萬一今天有什麼差池,本宮就把你們全部打發去暴室服役」
皇后甚少這樣生氣,我少不得分辯道:「不關她們的事,是臣妾自己疏忽了身子犯懶只以為是春困而已,月事推延了半月,臣妾向來身子不調,這也是常有的何況如今宮中時疫未平,臣妾也不願多叨擾了太醫救治」我陪笑道:「臣妾見各位姐姐有身孕都噁心嘔吐,臣妾並未有此症狀啊」
曹婕妤笑吟吟向我道:「人人都說妹妹聰明,到底也有不通的時候害喜的症狀是因各人體質而已的,我懷著溫儀帝姬的時候就是到了四五個月的時候才害喜害得厲害呢」
華妃亦笑容滿面對玄凌道:「皇上膝下子嗣不多,杜良娣有孕不久,如今甄婕妤也懷上了,可見上天賜福與我大周啊臣妾賀喜皇上」
華妃說話正中玄凌心事,果然玄凌笑逐顏開欣貴嬪亦道:「臣妾懷淑和帝姬的時候太醫曾經千叮萬囑,前三個月最要小心謹慎,如今婕妤好好靜養才是,身上還受著傷呢」
眾人七嘴八舌,諸多安慰,惟有愨妃站立一旁默默飲泣不止皇后道:「還是先送婕妤妹妹回宮,命太醫好生伺候」
玄凌對皇后道:「今日是二十三了,二十六就是敬妃冊封的日子朕命禮部同日冊婕妤甄氏為莞貴嬪,居棠梨宮主位,皇后也打點一下事宜」
皇后微笑看著我道:「這是應該的,雖然日子緊了些,但是臣妾一定會辦妥,何況還有華妃在呢,皇上放心就的」總算華妃涵養還好,在玄凌面前依舊保持淡淡微笑
玄凌滿意微笑,攜了我的手扶起道:「朕陪你回去」
斜臥在榻上,看著玄凌囑咐著槿汐她們忙東忙西,一會兒要流朱拿茶水來給我喝,一會兒要浣碧把枕頭墊高兩個讓我*著舒服,一會兒又要晶清去關了窗戶不讓風撲著我,一會兒有要讓小允子去換鬆軟的雲絲被給我蓋上直鬧的一屋子的人手忙腳亂,抿著嘴兒偷笑
我推著他道:「哪裡就這樣嬌貴了?倒鬧得人不安生」
他拍一拍腦門道:「朕果然糊塗了,你養胎最怕吵了」便對槿汐、小允子等人道:「你們都出去罷」
我忙道:「哎,你把她們都打發走了,那誰來伏侍我呢」
他握著我的手輕輕一吻,柔聲道:「朕伏侍你好不好?」
我笑道:「皇上這是什麼樣子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臣妾輕狂呢」我扶正他適才因奔跑而有些歪斜的金冠,道:「皇上也不是第一次聽說妃嬪懷孕了,怎麼還高興成這樣?現成還有個杜良娣呢」
他抱著我的肩膀道:「咱們的孩子,豈是旁人可以比的?」他輕輕揉著我受傷的手臂:「你這人也真是傻,即便你沒孩子,這樣撲去救杜良娣傷著了身子可怎麼好?」
我遠遠望著桌上供著的一插瓶的一束桃花,花開如夭,微笑道:「臣妾並不是去救她,臣妾是救她腹中皇上的骨肉」
他感動,緊緊抱我於懷中,他刺癢的鬍渣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他輕聲道:「傻子她即使有著孩子,在朕心中也不能和你相較」
我低下頭,水紅滑絲錦被上繡著青紅捻金銀絲線燦爛的鳳棲梧桐的圖樣,鳳棲梧桐,宮中的女子相信這是夫妻同心相依的圖樣密密麻麻,耀目的顏色眼得久了刺得眼睛發酸杜良娣不能與我相較,那麼,華妃呢?
玄凌*得愈近,身上「天宮巧」的氣味愈濃,我的房中素來熏香,卻也遮不住他身上濃烈的香味「天宮巧」,那是華妃最愛用的名貴脂粉,別無他人
我靜靜屏息,盡量不去聞到他身上華妃的氣味
他渾然不覺,聲音愈發溫柔,「朕知道你這些日子為了華妃的事叫你受委屈了」
我散漫微笑,「臣妾委屈什麼呢,皇上晉馮淑儀為妃,臣妾是明白的」
他道:「你是聰明人,若昭是個明白人,她自然知道是因為什麼,朕對她很放心」
我道:「敬妃姐姐對我很好,她的性子又沉穩,臣妾也很安心」
正說著,槿汐端了燕窩進來,玄凌親自把盞餵給我喝,道:「如今你是貴嬪了,按規制該把瑩心堂改成瑩心殿,只是你有著身孕,暫時是忌諱動土木的」
我慢慢飲了幾口道:「這樣住著就很好,只把堂名改成殿名就是了,如今國庫不比平日,能儉省就儉省著有用的地方多著,臣妾這裡只是小事」
「西南戰事節節勝利,你兄長出力不少,殺敵悍勇、連破十軍,連汝南王也畏他幾分等戰事告捷,咱們的孩子也出世了,朕就晉你為莞妃,建一座殿給你居住」
我微笑搖頭:「棠梨宮已經很好,臣妾也不希罕什麼妃位,只想這樣平安過下去,和皇上,和孩子」
「你和咱們的孩子,朕會保護你們」他吻著我的額發,「你放心朕已經調派西南大軍的右翼兵馬歸你兄長所用,以保無虞總算他還沒有辜負朕的期望,能在汝南王和慕容氏羽翼下有此成就」
我點點頭,「臣妾哥哥的事臣妾也有所耳聞,這正是臣妾擔心的哥哥他……似乎一上戰場就不要性命」
他想了想道:「這也是朕欣賞他的地方只是你甄家只有他一脈,朕著他早日回朝完婚」他在我耳邊低語:「你什麼都不要怕,只要好好地養著把平平安安孩子生下來」
我輕輕用手撫摸著平坦的小腹,他的手大而溫暖,覆蓋在我的手上我幾乎不能相信,這樣意外和突然,一個小小的生命就在我腹中了
我慢慢閉上眼睛,終究,他是我腹中這個孩子的父親,終究,他還是在意我的我無奈而安慰地倚*在他肩上,案幾上一枝桃花開的濃夭正艷
他吻的氣息越來越濃,耳畔一熱,我推他道:「太醫囑咐了,前三個月要分外小心」
他臉有一點點紅,我很少見他有這樣單純的神氣,反而心下覺得舒暢安寧他起身端起桌上的茶壺猛喝了一氣,靜了靜神朝我笑道:「是朕不好,朕忘了」他忽然愣了一愣,聲音裡有一絲淡默的欣慰和傷懷:「嬛嬛,這些日子,朕都沒有見你這樣笑過了」
我抬頭,終於還是低下,慢慢道:「華妃娘娘明艷絕倫,皇上還記得臣妾的笑是什麼樣的麼?」我再捺不住這些日子的委屈,眼中緩緩落下一滴淚來
他靜默片刻,親手拭去我眼角淚痕,柔聲堅定道:「朕不會再教你傷心了」我點點頭,傷不傷心原也由不得他,只是,他有這樣的心意也罷了
我不好意思:「這些日子臣妾不能服侍皇上了,皇上也不能老這樣陪著臣妾,不如去別的娘娘那裡留宿」
他依舊抱著我道:「朕再不擾你了,只靜靜陪著你好不好?」
我亦享受此刻的平靜安寧,膩了一會兒,想起端妃臨走前的暗示,終於笑了笑道:「杜良媛今日也受了不小的驚嚇,皇上也該去看看她才是」
他想了想,道:「好罷,朕明日再來看你」
夜漸漸深了,傍晚下過了雨,晚上倒有了乳白輕霧似的月色後堂裡只燃了一點如豆的煮火,與從玉色窗紗裡漏進來的清亮月華交織成淺淺的明暗色澤庭院中幾本梨花開得如月光一般皎潔明亮,映滿窗紗
果然三月春色,人間芳菲,連在深夜也不遜色槿汐在燈下靜靜陪著我道:「娘娘,奴婢已經依照您的吩咐開了角門,只是端妃娘娘真的會過來麼?」
我道:「這個麼,我也不知道,原本也只是我的揣度罷了」我微笑看槿汐:「她若不來,咱們看看月亮也是好的」
槿汐笑:「娘娘心情很好呢」
我微笑:「我晉為貴嬪,掌一宮事宜,你在我身邊伏侍,也要升任正五品溫人,不是皆大歡喜麼?」
槿汐道:「奴婢是托娘娘與小皇子的福」
我道:「才一個多月大,哪裡知道是帝姬還是皇子呢?」
槿汐伸手用挑子挑亮燭火,「皇上嘴上雖不說,心裡是巴不得想要個皇子的,如今的皇長子又……」她不再說下去,看我道:「娘娘今日這樣撲出去救杜良娣,奴婢的心都揪起來了,實在太險了,您與杜良娣又不交好」我知道她話裡的疑問
我慢慢捋著衣襟上繁複的繡花,尋思良久道:「如果我說是有人推我出去的,你信麼?我猜著推我那人的本意是要讓我去撞上杜良娣的肚子,杜良娣小產,那麼罪魁禍首就是我」我微微冷笑,「一箭雙鵰的毒計啊」
槿汐聞言並不意外,似在意料之中的瞭然,「後宮爭鬥,有孕的妃嬪往往成為眾矢之的,今日是杜良娣,明日也許就是娘娘您」
我撫摸著手腕上瑩然生光的白玉手鐲,淡淡自嘲道:「只怕今晚,為了我的身孕會有很多人睡不著呢」
槿汐恭順道:「沒有娘娘的身孕,她們也會為了杜良娣的身孕睡不著呢」
正說著話,忽然聽到外頭小允子小聲道:「娘娘,來了」
我看了槿汐一眼,她起身便去開門,只聽門「吱呀」一聲微響,閃進來兩個披著暗綠斗篷的女子,帷帽上淡墨色的面紗飄飄拂拂的輕軟,乍一看以為是奉命夜行的宮女,其中一人鬢上一枝金雀兒祖母綠珠花上綴著小指大的兩顆南珠,輕輕的晃著面紗我便微笑道:「端妃娘娘果然守約」
那人把面紗撩開,露出病殃殃一張臉來,淡淡笑道:「本宮真是不中用,披香殿到這裡的路並不遠,卻走了這樣久」
我忙讓著她坐下,示意小允子在外面守著,她見我並不卸妝穿寢衣,點了點頭,道:「貴嬪聰慧,明白本宮的意思」
我道:「嬪妾也只是猜度罷了,娘娘以手指月,舉手作一,所以嬪妾猜測娘娘是要在一踏月來訪,故而秉燭相候」我待她飲過茶水休息片刻,方道:「娘娘深夜來訪,不知可是為了白日的事?」
她抿嘴不語,我知道她在意槿汐在旁,遂道:「此刻房中所在的人不是嬪妾的心腹,便是娘娘的心腹,娘娘直言就是」
她微微沉思,拿出一根留著兩顆珍珠的細細的雪白絲線放在我面前,道:「請貴嬪仔細瞧一瞧」
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麼,對著燭火拿了絲線反覆看了幾遍,疑惑道:「似乎是華妃今日所戴的鏈子?」話一出口,心下陡然明白,串珍珠項鏈的絲線多為八股或十六股,以確保能承受珠子的重量,華妃今日所戴的珠鏈尤其碩大圓潤,至少也要十六股的絲線穿成才能穩固,可是眼前這根絲線只有四股,我心中暗暗吃驚,於是問:「娘娘是在皇后宮中的庭院所得麼?」
端妃似笑非笑道:「不錯,人人都忙著看顧杜良媛與你,這東西便被本宮拾了來」她輕抿一口茶水,徐徐道:「華妃真是百密一疏了」
我軒一軒眉,淡漠道:「難怪華妃的珍珠鏈子被花枝一勾就斷了她果然是個有心人啊」
絲線上所剩的兩顆珍珠在燭光下散發清冷的淡淡光澤,我想著今日皇后庭院中的凶險,如果杜良娣真的踩著這些散落的珍珠滑倒,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我下意識地去撫摸自己的小腹,如今我的腹中亦有一個小生命在呼吸生長,以己度人,豈不膽戰心驚……
我不由感激端妃,懇切道:「多謝娘娘提點」
她的目光柔和落在我腹部,神色變得溫軟,半晌唏噓道:「本宮一來是提醒你,二來……你腹中稚子無辜,孩子是母親的心血精華,本宮看著也不忍心,算是為這個孩子積福罷」
我心中感動,端妃再避世冷淡,可是她對於孩子是真正的喜愛,哪怕是她所厭惡的曹婕妤之流所生的溫儀帝姬,也並無一絲遷怒我端然起身,恭恭敬敬對她施了一禮,「嬪妾多謝娘娘對腹中孩兒的垂憐」
端妃眼眶微微一紅,旋即以手絹遮掩,平靜道:「既然說了,本宮不怕再告訴你一件事,聽聞此珠鏈是曹婕妤贈予華妃的」
我默然思索片刻,覺得連維持笑容也是一件為難的事,護甲的鉤子磨得極尖銳,我輕輕勾著桌布上的花邊,道:「曹琴默是比華妃難纏的人此人蘊鋒刃於無形,嬪妾數次與她交鋒都險些吃了她的暗虧」
端妃輕笑:「華妃若是猛虎,曹琴默就是猛虎的利爪,可是在你身上她終究也沒佔到多少便宜不是?」端妃倏然收斂笑容,正色道:「只要知道鋒刃在誰手中,有形與無形都能小心避開,只怕身受其害卻連對手都不知道是誰,才是真正的可怖」
話說得用力,端妃臉色蒼白中泛起潮紅,極力壓抑著不咳嗽出聲,氣益發喘得厲害,端妃身邊的侍女立即倒了丸藥給她服下
我問道:「娘娘到底是什麼病,怎麼總是不見好?嬪妾認識一位太醫,脈息極好,不如引薦了為娘娘醫治」
端妃稍微平伏些,擺手道:「不勞貴嬪費心本宮是早年傷了身子,如今藥石無效,只能多養息著了」
見她如此說,我也不好再勸送了端妃從角門出去,一時間我與槿汐都不再說話,沉默,只是因為我們明白所處的環境有多麼險惡,刀光劍影無處不在
槿汐服侍我衣睡下,半跪在床前腳踏上道:「娘娘不要想那麼多,反而傷神,既知是華妃和曹婕妤,咱們多留心、兵來將擋也就是了」
我*在軟枕上道:「端妃當時不在庭院中,所以只知其一,難道我也可以不留心麼?」
槿汐微微詫異,道:「娘娘您的意思是……」
「華妃斷了珠鏈差點滑倒了杜良娣,好容易沒有摔倒,可是愨妃手中的松子又突然作亂撲了出來,難道不奇怪麼?當然貓在春天難免煩躁些,可是松子是被調教過的,怎麼到了她手上就隨意傷人了呢?」
槿汐為我疊放衣裳的手微微一凜:「娘娘的意思是……」
我垂下頭,道:「愨妃是后妃之中唯一有兒子的……」
槿汐道:「可是素日來看,愨妃娘娘很是謹小慎微,只求自保」
我歎一口氣道:「但願是我多慮我只是覺得皇上膝下子嗣荒蕪,若真是有人存心害之,那麼絕不會是一人所為」我想了一想,道:「你覺得端妃如何?其實她避世已久,實在不必趟這淌渾水」
槿汐把衣裳折起放好,慢慢道:「奴婢入宮已久,雖然不大與端妃娘娘接觸,但是奴婢覺得端妃娘娘不像有害娘娘的心思,但是端妃娘娘也絕不是一個可以輕易招惹的人」
我側身睡下,「的確如此,所以我對她甚是恭敬,恪守禮節我也知道,後宮中人行事都有自己的目的,端妃幫我大約也是與華妃不和的緣故」
槿汐道:「是」說著吹滅燭火,各自睡下,只餘床前月華疏朗,花枝影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