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儀帝姬的事在三天後有了結果御膳房掌管糕點材料的小唐出首說自己一時疏忽弄混了兩種粉料才致使帝姬不適
消息傳來時我正與陵容繃了雪白真絲綃在黑檀木架上合繡一幅雙面繡雙面繡最講究針功技巧與繡者的眼力心思,要把成千上萬個線頭在繡品中藏得無蹤無影,多一針,少一針,歪一針,斜一針都會使圖案變形或變色
繡的是春山遠行圖,上百種綠色漸欲迷人雙眼,看得久了,頭微微發暈透過湖綠縐紗軟簾,落了一地陰陰的碧影簾外槿汐帶著宮女正在翻曬內務府送來的大匹明花料子,攪得那影子裡細細碎碎的粉蝶兒花樣跳躍閃動,光影離合,似要凝住這夏天最後的天影時光
我站起來揉了揉酸澀的後頸,喝了一口香薷飲道:「你怎麼看?」
陵容對著陽光用心比著絲線顏色,嘴角含了一抹淺淡笑意,「這才是華妃娘娘說的巧合」
我輕笑,「說話怎麼愛拐彎抹角了」
陵容放下手中絲線,抿嘴道:「是遵姐姐之命」遂慢裡斯條道:「皇上要徹查,小唐就出首了,只是有人不想讓皇上再查下去而指使的棋子」然而她又疑惑,「只是……皇上以玩忽職守罪懲治了小唐,杖斃了」
我捧了香薷飲在手,看著簾外宮女忙碌的身影,淡淡道:「當然要杖斃,再查下去就是宮闈醜聞,鬧到言官和太后耳中事小,在臣民眼中恐怕是要墮了皇家威儀」我輕輕咀嚼口中香薷,徐徐道:「咱們都明白的原委皇上怎麼會不明白只是暫時動她不得」
見陵容似迷茫不解,遂伸指往西南方向的窗紗上一戳,陵容立即會意,低聲歎道:「皇上身為天子竟也有這許多無奈」
我微一蜷指,抿一抿鬢髮,一字一字道:「狡兔死,走狗烹我只等著慕容氏鳥盡弓藏那一日」
陵容默然片刻,揀一粒香藥葡萄在口中慢慢嚼了,道:「陵容只是覺得姐姐辛苦」
我道:「榮華恩寵的風口浪尖之上怎能不辛苦」
陵容拍一拍手笑道:「不過皇上這幾日對姐姐真的是非常好」她靜一靜,「其實皇上對姐姐是很好的」
這一句入耳,轉而想起前日下午與玄凌閒坐時的話
他把我托在膝蓋上一同剝菱吃,鬢角廝磨,紅菱玉手,兩人軟洋洋說話,何等風光旖旎
我貼在他耳邊軟軟道:「四郎為何相信嬛嬛是清白的?」
他正剝著紅菱,想是不慣做此事,剝得甚是生疏,雪白果肉上斑駁是沒弄乾淨的深紅果皮他道:「你是四郎的嬛嬛,身為夫君朕怎會不信你」
心上暖洋洋的舒服,假意嗔道:「只為這個?難怪諸妃老說四郎偏心我,看來不假呢」
他擱下手中的菱角,認真道:「嬛嬛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說著抓著我的手道:「那你挖出朕的心來看一看,是偏著你呢還是偏著旁人?」
我滿面紅暈,啐一口道:「還一國之君呢,說話這樣沒輕沒重,沒的叫人笑話」
他但笑不語,剝了一個完整的菱角放我嘴裡,道:「好不好吃?」
皺著眉勉強囫圇吞下去道,「好澀,剝得不乾淨」掌不住又笑道:「四郎手握乾坤,哪裡做得慣這樣的事小小菱角交予嬛嬛處置就好」說著連剝數枚都是剝得皮肉光潔,放在他掌中他笑道:「甘香爽脆,清甜非凡還是你的手巧」
我微笑,「這是江南的水紅菱,脆嫩鮮爽、滿口清香自然不同尋常」
說話間玄凌又吃了幾枚,慢慢閉目回味,「這紅菱的滋味清而不膩,便和你的琴聲你的舞一般」
我「撲哧」笑出聲,「貪得無厭,得隴望蜀古人的話真真不錯剝了菱給你又想著要讓我彈琴起舞」
他也不禁微笑:「做什麼舞呢?朕平白想一想你也不許」遂道:「你要跳朕還不許,跳了一身汗的多難受」
我「啊」一聲道:「別人是『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1,皇上取笑臣妾是個水做的汗人兒呢」故意轉了身再不理他,任由他千哄萬哄,方回眸對他笑一笑
我回想須臾,忽然覺得這個時候怎麼也不該沉默回想,總要說點什麼才對,否則竟像是冷落了陵容向她炫耀什麼似的於是帶著笑顏道:「皇上對妹妹也是很好的」
陵容忽然露出近乎悲傷的神氣,恍惚看著繡架上百種眼花繚亂的綠色絲線,一根一根細細擼順了我瞧著她的神氣奇怪,玄凌對她亦好,身為寵妃她還有何不滿然而陵容心思比旁人敏感,終不好去問半晌方見她展顏道:「姐姐怎麼忽然想繡這勞什子了,費好大的功夫,勞心勞神」
我上前靜靜看了一歇,撫摸光滑繡料道:「真是費功夫的事呢然而越費功夫心思的事越能考驗一個人的心智與耐力」
陵容道:「姐姐說話總那麼深奧刺繡與心智又有何干?陵容不懂」
我換了茶水給她,重又坐下舉針刺繡,溫和道:「有時候,不懂才是福氣呢最好永遠都不懂」
陵容微笑,換了話題道:「姐姐心血來潮要繡雙面繡,也不知得費多少日子的功夫,再過幾日就要迴鑾怕是要勞師動眾呢」
我只顧著低頭刺繡,頭也不抬道:「別說一架繡架,就是我要把宜芙館門前的殘荷全搬去了太液池,又有誰敢當我的面說個『不』字?」
陵容笑著拍手道:「是是是只怕姐姐要把翻月湖並去了太液池,皇上也只會說是好主意」
我掌不住笑:「你怎麼也學得這樣油嘴滑舌」
繡了一陣,手上開始出汗,怕弄污了絲線的顏色,起身去洗手見室外浣碧仔細挑著這一季衣裳的花色,碧綠衣裙似日光下裊裊凌波的一葉荷翠色耳垂上我贈她的小指大的珍珠耳環隨著她一舉一動晃如星輝猛然間想起什麼事,彷彿那一日在慎德堂的波折詭異裡憶起了一絲半星明亮的曙光,而那曙光背後是如何的殘酷與濃黑,竟教我一時間不敢揭開去看上一眼終於還是耐不住,若是真的,我何異於在枕榻之畔容他人同眠,似懸利刃於頭頂,危如累卵深深吸一口氣,朝外喚道:「浣碧——」
浣碧聞聲進來,道:「小姐,是要換茶水和果子麼?」
我打量她兩眼,微笑道:「上次你不是去御膳房領了木薯粉要做珍珠圓子麼,去做些來當點心」
浣碧微微一愣道:「小姐怎麼忽然想起來吃這個了?上次的事後奴婢覺得穢氣,全拿去丟了」
「哦這麼巧我還想著這味道呢」我道,「那也罷了,隨便去做些什麼來」別過頭去問陵容:「有皇上今日賞的栗子糕,再來一碗八寶甜酪好不好?」
陵容溫順道:「姐姐拿主意就是」
與陵容吃過點心也就散了看著宮女內監們打點了一會兒迴鑾時的包袱細軟,覺得精神好了些,復又去繡花
平靜,這樣的平靜一直維持到了迴鑾後的中秋節
循例中秋都要紫奧城中度過迴鑾的日子便定在了八月初五迴鑾時后妃儀仗已不同來時,眉莊的車被嚴加看管,輕易不能下車;華妃的翠羽青鸞華蓋車輦緊隨於皇后鳳駕之後,威風耀目,一掃來時的頹唐之氣愨妃、馮淑儀與欣貴嬪之後是我與曹婕妤並駕齊驅,陵容尾隨其後連著兩日車馬勞頓才回了紫奧城,雖是坐車,卻也覺得疲憊,幸而棠梨宮中已經準備的妥妥當當,草草洗漱了一番就迷糊睡過去了
中秋節禮儀縟繁,玄凌在外賜宴朝臣,晚間後宮又開家宴,皇后操辦的極是熱鬧,皇長子予漓與淑和、溫儀兩位帝姬承歡膝下,極是可愛
按儀制,家宴開於後宮正門第一殿徽光殿,諸王與內外命婦皆在太后似乎興致很好,竟也由幾位太妃陪著來了太后南向升寶座,諸位太妃分坐兩側相陪殿南搭舞台,戲舞百技並作帝后率妃嬪、皇子、帝姬進茶進酒,朝賀太后千秋萬歲
賀畢,各自歸位而坐朝賀的樂曲在一遍又一遍地奏著,樂隊裡的歌工用嘹亮的響遏行雲的歌喉,和著樂曲,唱出祝壽祝酒的賀辭
太后作為這龐大、顯赫、高貴家族的最尊貴的長輩,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無法體味的榮光和驕傲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在心目想像了無數次的太后雖然我的位次與太后寶座相距甚遠,卻不能抑制我對傳聞中太后的敬仰和渴慕眾說紛紜的傳聞使我在心裡為太后畫出了個嚴肅、盛勢的宮廷第一貴婦的輪廓,但當真見到她時,那種平和沉靜的氣度卻叫我覺得有些錯愕因是家宴,太后的禮服華貴卻不隆重,一身青金色華服紋飾簡單、清爽大氣,頭髮上只以翡翠和南珠妝飾,臉上也是淡淡妝容太后並不十分美艷,許是念多了佛經的緣故,有著一股淡淡的高華疏離的氣度,令人見而折服既身為這個王朝最高貴的女人,她理應過著凡人難以企及的優越生活,但不知為何她的面容卻有著淺淺的憔悴之色,想是禮佛太過用心的緣故
太后見座下十數位妃嬪,很是欣慰的樣子,對玄凌道:「皇帝要雨露均沾,才能使後宮子嗣繁衍」又對皇后道:「你是後宮之主,自然要多多為皇帝操持,不要叫他有後顧之憂」帝后領命,太后又與帝后賞月說了會話,皇后雖是她親侄女,卻也只是客氣而疏離的態度,並不怎麼親近,也證實了向來太后不疼惜皇后傳言的真實
因汝南王遠征西南,只有王妃賀氏在座,太后遂笑道:「你家王爺不在,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照顧世子」說著命人拿東西賞賜她賀妃聞言躬身謝過太后關心太后又和藹向玄汾道:「聽說汾兒很爭氣,詩書騎射都很好哀家這個做母后的也放心」回頭對順陳太妃與莊和太妃道:「你們教養的兒子很好」順陳太妃因出身卑微,平陽王玄汾一直由莊和太妃撫養,如今聽太后如此說,欣慰得熱淚盈眶
因玄清自舒貴妃離宮之後一直由太后撫養,太后見了他在是親厚,拉了他在身邊坐下笑道:「清兒最不讓哀家放心何時大婚有個人來管住你就好了,也算哀家這麼多年對你母妃有個交代了」
玄清一笑:「母后放心,兒臣有了心儀之人必定會迎娶了給母后來請安只是兒臣的心儀之人很是難得」
太后微笑對玄凌道:「皇帝也聽聽這話滿朝文武家的淑女清兒你自己慢慢揀選,再不成,只要是好的,門楣低一些也沒什麼」
玄清只是微笑不語,玄凌道:「母后別急,或許明日就有他的心儀之人了也未可知」
太后無奈微笑:「但願如此,也只好由得他了」
太后漸漸有了疲倦之色,便先回宮幾位太妃似乎對太后很是敬服,見太后有倦色,馬上也陪同太后一起回宮家宴就由帝后主持
席位按妃嬪位分由高至低,我與玄凌隔得並不近,遠遠見他與皇后並肩而坐,明黃織錦緞袍顯得他面如冠玉,有君王風儀
我微微含笑朝他,他顯然是見到了,亦含笑向我,目光眷戀如綿,迢迢不絕大庭廣眾之下,我不覺紅了臉,含羞低頭飲了一盅酒
再抬頭玄凌已在和皇后說話,卻見玄清趁著無人注意朝我的方向略略舉杯示意,與他會心一笑,舉起面前酒杯仰頭飲下
席間玄凌頻頻目視於我,吩咐李長親自將自己面前的菜色分與我,多是我平日愛吃的一些雖然按制不能說話,卻也是情意綿綿不由心情愉悅
好不容易家宴結束,中秋之夜玄凌自然是宿在皇后的昭陽殿,嬪妃各自回宮安寢坐於轎輦之上,剛才的酒意泛上來,臉頰滾滾的燙,身上也軟綿綿起來支手歪了一會兒,抬頭見天上月色極美,十五的月亮團團如一輪冰盤,高高的懸在那黑藍絨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潔月華如水,映在裙上比目玉珮上,是瑩瑩溫潤比目原是成雙之魚,又是如此月圓之夜,我卻隻身一人,對影成雙,聽得太液池中鷺鷥划水而過的清冷之聲,不覺生了孤涼之感那皎潔月色也成了太液池浮著漂萍菱葉的一汪黯淡水色
自宴散後返回瑩心堂,流朱、浣碧服侍我換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妝,將臉上脂粉洗得乾乾淨淨,我不自覺的摸一摸臉,道:「臉燙得厲害,今晚的確是喝的多了些」
流朱抿嘴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席間好生眷顧小姐,連近得寵的安美人也不能分去了半分」
我嗔道:「不要胡說」
浣碧微微一怔,微笑如初:「是麼?」
流朱接口道:「你沒有去自然沒有看見,華妃氣得眼都直了」說著彎腰咯咯笑起來,「也要氣氣她才好,省得她不曉得小姐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日日那麼囂張」
我瞪她一眼道:「胡咀什麼雖是在自己宮裡也得謹慎著點兒」
流朱這才收斂,低眉答了聲「是」
浣碧抱著我的禮服輕輕撫平掛起,道:「皇上待我們小姐從來都是很好的」
聞言心頭微微一暖,卻又淡淡蘊起微涼
才換過寢衣,聽得門外有腳步聲響,以為是小連子在外上夜,遂道:「也不早了,去關上宮門歇息」
卻是李長的聲音,恭敬道:「叨擾小主安睡,是奴才的不是」
見是他,不由納罕這麼晚他還來做什麼,忙客氣道:「還不曾睡下公公這麼晚有什麼事麼?」
他道:「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務必轉交小主,希望小主良夜好夢」
說著含笑遞與槿汐交到我手上,是一個木盒制做得非常精緻紫檀描金木盒盒口開啟處貼著一張封條,上邊寫著一個大大的「封」字,旁邊題有御筆親書五個小字:「賜婕妤甄氏」
李長只是陪笑站著道:「請婕妤小主一觀,奴才也好回去覆命」
微微疑惑,打開一看,只覺得心頭跳得甚快,眼中微微一熱,一時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銀色絲絛的同心結,結子紋路盤曲迴旋,扣與扣連環相套,編織得既結實又飽滿,顯然是精心編製的旁邊一張小小絹紙上寫著兩行楷書: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這是梁武帝蕭衍《有所思》一詩中的兩句,見他親筆寫來,我不自覺的微笑出來,片刻方道:「請公公為我謝過皇上」
李長只是笑:「是恭喜小主」說著同槿汐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月色如欲醉的濃華,透過冰紋的窗紗似乳白輕霧籠於地面,我握了同心結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早起對著鏡子慢慢梳理了長髮,只見鏡中人眉目如畫,臉上微露憔悴之色,但雙眸依舊燦燦如星,似兩丸黑水銀,顧盼間寶光流轉不定
盤算著玄凌已經在我這裡歇了三晚,想來今晚會去陵容處由眉莊的事起,幾乎一直落於下風本以為有陵容的得寵,華妃等人並不敢把我怎樣,如今看來*人不如*己,是該好好謀劃了
絞一綹頭髮在手,陷入沉思之中忽從鏡中見身後窗外有碧綠衣裳一閃,幾乎以為是自己花了眼遂喝道:「誰在外頭鬼鬼祟祟的?」
卻是浣碧轉身進來,笑吟吟如常道:「皇上讓花房的公公送了幾盆開的紫菊『雙飛燕』和『剪霞綃』來奴婢是想問問小姐是否現在就要觀賞,又怕驚擾了小姐」
我對菊花其實並不不怎麼喜愛,總覺得它氣味不好,但是眉莊卻喜歡得很去年的秋天她正當寵,想來玄凌賞她的名貴菊花也不計其數,堂前堂後盛開如霞似雲,連她所居的堂名也叫作「存菊堂」
心下黯然,今年的菊花依然盛開,而眉莊的榮寵卻煙消雲散了
昔日風光無限的存菊堂今日已成了階下囚的牢籠,眉莊被禁閉其中,只剩下「存菊堂」的堂號空自惹人傷感
我心中一動,看浣碧一眼,只若無其事道:「你去教人擱在廊下好好養著,我等下去看」想了想又道:「昨日皇上賞下來的首飾不錯,你挑些好的去送給安美人、馮淑儀和欣貴嬪再轉告馮淑儀,說我明晚過去陪她說話」
浣碧應了是,輕盈旋身出去
我望著她裊裊身影消失在簾外,驟然心思貫通,計上心來,陷入無盡的思量之中
晚間玄凌沒來我宮中,便帶了槿汐、品兒去和煦堂拜訪曹婕妤想是去的突然,曹婕妤很是意外因有日前溫儀帝姬的事,她總是有些難掩的不自然
我只是親切握了她手,道:「妹妹很想念帝姬,特意過來看看曹姐姐不會是不歡迎」
見我說的客氣,她忙讓著我進去,命宮女捧上香茗待客,道:「怎麼會日夜想著妹妹能夠過來坐坐,只是怕妹妹還氣我糊塗」
我與她一同坐下,微笑接過宮女奉上的茶,徐徐吹散浮起的泡沫,道:「曹姐姐這樣說倒是叫妹妹難為情那日的事只是一場誤會妹妹就是怕曹姐姐還耿耿於懷,特意過來與姐姐解開心結大家共同侍奉皇上,原該不分彼此才好怎能因小小誤會傷了彼此的情分呢」
曹婕妤連連點頭道:「正是這個話」說著拉我的手撫弄,眼角綻出一點濕潤的光,「我雖癡長你幾歲,卻是個糊塗人,那天聽了那起子混帳東西的混帳話,竟白白叫妹妹受了這樣天大的委屈,著實該打」說著作勢就要打自己
我忙按住她的手,道:「姐姐再這樣就是要趕妹妹走了都是那些個宮女多嘴多舌,平白害的咱們姐妹生分了原不乾姐姐的事,姐姐只是關心帝姬而已,關心則亂麼」
曹婕妤感歎道:「沒想到這麼大個宮裡竟是妹妹最明白我我統共只有溫儀一個女兒,自然是心肝寶貝的疼,她又是個三災八難的身子,難不得我不操心如此竟中了別人的計冤枉了妹妹」
我微笑道:「過去的話就別再提了今日突然過來看姐姐真是冒昧,姐姐別見怪才好」說著命品兒把東西端上來,一件一件指著道:「這是我親手繡的幾件肚兜給帝姬用,妹妹針線不好,這只是一點心意,姐姐別嫌棄才好」又道:「這些料子是織造所進上來的,姐姐自然不缺這些,只是裁著衣服隨意穿」「這些水粉胭脂是閒來的時候崔順人親手制的,用來搽臉很是細膩紅潤,竟比內務府送來的好,姐姐也不妨試試」
我說一樣東西,曹婕妤便贊一通,兩人很是親熱,竟如從未有過嫌隙一樣她看過一回,拿起我送給溫儀帝姬的肚兜愛不釋手的翻看,嘖嘖道:「妹妹的手真巧,那翟鳳繡的竟像能飛起來一樣,那花朵兒一眼看著能聞出香味來」說著讓乳母抱了溫儀出來比著穿上肚兜,讚歎不已,似乎對我沒有一絲防備之心
我微笑看著眼前一切,抱了一會兒溫儀,才拉過曹婕妤悄悄的說:「這些不過是些尋常之物,妹妹還有一物要贈與姐姐,只是這裡不太方便,可否去內室?」
曹婕妤想了一想就答應了,與我一同進入內室內室很是陰翳涼爽,層層疊疊的薄紗帷幕無聲垂地床榻上放著玫瑰紫織錦薄被,榻前案幾上聳肩粉彩花瓶裡疏疏插著幾枝時花卉,並不如何奢華我從袖中取出小小一隻琺琅鑲金匣子,鄭重道:「請姐姐務必收下此物」
曹婕妤見我如此鄭重微微吃驚,道:「妹妹這是做什麼」便按我坐下,接過匣子打開一看她的神色在匣子打開的剎那變的驚異和不能相信,道:「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可萬萬不能收下妹妹還是拿回去」
我堅決道:「妹妹本有話求姐姐姐姐如此一說,不是拒絕妹妹嗎?」
曹婕妤小心放下匣子,柔和道:「妹妹有什麼話儘管說,姐姐能幫的自然不會推辭」
我收斂笑容,含泣道:「華妃娘娘高貴典雅,妹妹內心是欽服已極,只是不知怎麼得罪於娘娘,竟叫娘娘誤會於我,使妹妹不得親近娘娘風華」說罷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妹妹獨自在這深宮之中孤苦萬分現在沈常在被禁足,妹妹是孤零零一個了還望姐姐垂憐」
曹婕妤一臉驚異,安慰道:「妹妹這是怎麼說的妹妹備受皇上寵愛,又與安美人情同姐妹,怎的說出這話來」
我垂淚道:「妹妹哪裡有什麼寵愛,不過是皇上瞧著鮮才多過來兩日,怕過不了幾日還是要拋在腦後,安妹妹也是個不伶俐的眼見這皇上越來越寵愛她,不知妹妹我將來要置身何地」
曹婕妤聽完眼圈也紅了,歎氣道:「妹妹這話說的我傷心,做姐姐的不也是這樣的境況雖說還有個孩子,卻也只是個帝姬,頂不得事的」
我忙道:「華妃娘娘很信任姐姐,還望姐姐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幾句,能得娘娘一日的照拂,妹妹就感激不盡了」說著拿起絹子默默擦拭臉頰淚痕
曹婕妤勸慰了我一會兒道:「妹妹有這份心娘娘必然能知曉只是這禮物還是拿回去,姐姐會盡力在娘娘面前說合的」
我感泣道:「若如此妹妹願為娘娘和姐姐效犬馬之勞」復有打開匣子放在曹婕妤面前,「這一匣子蜜合香是皇上所賜,聽說是南詔的貢品,統共只有這麼一匣子還望姐姐不嫌棄,收下」
曹婕妤忙道:「此物實在是太珍貴了妹妹這樣平白送人只怕外人知道了不好」
我微笑,「姐姐若肯幫我就比什麼都珍貴了,我怎會在姐姐面前吝惜一匣子香料呢何況這是皇上私下賞我的,並不曾記檔」略停一停又道:「此蜜合香幽若無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會經久彌香,不同尋常香料妹妹福薄,姐姐笑納就是」我又補充一句:「可別叫旁人曉得才好」
如此推卻幾番,曹婕妤也含笑收下了,擱在內室的妝台上又聊了許久,我才起身告辭
回了瑩心堂,舉袖一聞,身上已沾染了若有若無的蜜合香味道,只是這香氣幽微,不仔細聞也不易發覺,不由微笑浮上嘴角
小連子進來道:「小主剛走,曹婕妤宮裡的音袖就把小主送的東西全悄悄丟了出去」
這本是意料中事,她哪裡會真心收我送的東西我意不在此,挑眉道:「連香料也扔了麼?」
小連子糊塗道:「什麼香料,並沒見啊」
我微微一笑,「知道了沒你的事了,下去」
槿汐道:「小主那麼確定曹婕妤會收下您送的蜜合香」
與曹婕妤說了許久的話,口乾舌燥,我端起青花纏枝的茶盞,一氣飲下半盞,長長的指甲昨夜剛用鳳仙花染就了,鮮妍明麗晃在眼前,我狀似漫不經心的一掠,方停了目光,悠悠地道:「她久在華妃之下半點也不敢僭越,我瞧她吃穿用度都恪守本分,連內室也過如此,就曉得她從未用過這樣名貴的香料何況蜜合香的確難得,除了皇后這樣不愛香氣的人,哪有女子會拒絕呢?就算她對我再有戒心,亦不捨得扔了這香料的」我擱下茶盞一笑:「放不下榮華富貴的人,終究成不了大氣候」
槿汐道:「小主胸有成竹,奴婢也就放心了」說著笑:「奴婢跟著小主快一年了,猜度人心精細之處實在叫奴婢欽服」
我淡淡道:「拿什麼猜度人心呢,不過就是說話前多思量一會子罷了」我微微冷笑,「人心?那是最難猜度的,以我這點微末道行要猜度是可以,猜準就難了」
槿汐陪笑道:「小主只消能猜準皇上的心意就儘夠了」
我愛惜指甲,取了護甲套上,輕輕端詳著金護甲上鑲嵌著的一顆珍珠道:「在這後宮裡,要想升,必須猜得中皇上的心思;但要想活,就必須猜得中後宮其他女人的心思」說著看槿汐:「安排下去的事都佈置好了麼?」
槿汐道:「是奴婢與小允子、小連子安排得妥妥當當,再無旁人知曉」
我淺淺而笑:「那就好,別辜負了我那一匣子蜜合香,當真是寶貝呢」
註釋:
1出自宋·蘇軾《洞仙歌》詞此句描寫的是後蜀孟昶寵妃花蕊夫人的神仙姿態,馨香風度相傳原是孟昶所作,東坡為之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