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皇后就急召我進了宓秀宮忙趕了過去,一看眉莊、陵容與史美人早在那裡,知道皇后必是要詢問昨晚之事皇后想是一夜勞碌並未好睡,眼圈微微泛青連脂粉也遮不住,精神倒是不錯照例問了我們幾句,我們也原原本本說了
忽聽得宮外內監唱道:「皇上駕到——」
皇后忙地領著我們站了起來,就見玄凌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位妃嬪,卻是華妃華妃神色冷淡,只作未瞧見我們
我與眉莊相視,以為昨夜玄凌是在華妃宮裡就寢了只是華妃未免也過於囂張,巴巴地跟著玄凌一起過來,幾個人面色都不好看,唯有皇后神色如常
玄凌卻道:「才出宮就看見華妃往你這裡來知道麗貴嬪不大好,也過來看看」眾人方知昨夜玄凌並召幸華妃,只是偶然遇上,登時放寬了心
皇后忙讓人上了一盞杏仁酪奉與玄凌,方道:「勞皇上掛心不過麗貴嬪是不大好,昏迷了一夜,臣妾已召了太醫,現安置在偏殿」
玄凌點點頭,問道:「太醫怎麼說?」
「說是驚風,受了極大的驚嚇」皇后回道:「昏迷中還說了不少胡話」說罷掃一眼華妃
華妃聽得此話臉色微微一變,向玄凌道:「正是呢昨晚麗貴嬪就一直胡亂嚷嚷,可嚇著臣妾了」
皇后道:「事情究竟如何發生臣妾尚未得知,但昨夜華妃一直與麗貴嬪同行,向來知道的比臣妾多些」
玄凌問華妃道:「如此說,昨晚麗貴嬪出事你在身邊了?」
「是」
「你知道什麼儘管說」
「是昨夜臣妾與麗貴嬪同車回宮,誰知剛至永巷,車輦的輪子被石板卡住了不能前行麗貴嬪性急便下了車察看,誰知臣妾在車內聽得有宮人驚呼,緊接著麗貴嬪便慘叫起來,說是見了鬼」華妃娓娓道來,可是聞者心裡皆是明白,能把素日囂張的麗貴嬪嚇成這樣,可見昨晚所見是多麼可怕
玄凌聽她說完眉頭緊緊鎖起,關切問:「你也見到了嗎?沒嚇著?」
華妃輕輕搖了搖頭,「多謝皇上關懷臣妾因在車內,並未親眼看見」
我瞥眼看她,華妃一向好強,雖然嘴上如此說,可是她說話時十指緊握,交繞在一起,透露了她內心不自覺的惶恐
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只有自己能察覺的微笑,能害怕就好,只要有人害怕,這台戲就唱的下去
皇后也是滿面愁容,道:「臣妾問過昨晚隨侍那些宮人了,也說是見有鬼影從車前掠過,還在麗貴嬪身邊轉了個圈兒難怪麗貴嬪如此害怕了」
玄凌突然轉向我道:「婉儀,你如何看待這事?」
我起身道:「皇上臣妾以為鬼神之說雖是怪力亂神,但冥冥之中或許真有因果報應,才能勸導世人向善祛惡」
華妃冷冷一笑:「聽說婉儀前些日子一直夢魘,不知是否也因余氏入夢因果報應之故」
我抬頭不卑不亢道:「嬪妾夢魘確是因夢見余氏之故,卻與因果報應無關嬪妾只是感傷余氏之死雖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歸根結底是從嬪妾身上而起臣妾實在有愧,這是臣妾自身德行不足的緣故」說到末句,語中已微帶哽咽
這一哭,三分是感傷,七分是感歎這後宮,是一場紅顏廝殺的亂局我為求自保已傷了這些人,以後,只怕傷的多
玄凌大是見憐:「這是余氏的過錯,你又何必歸咎自己狂風摧花,難道是花的過錯麼?」
眼淚在眼眶中閃動,含淚向玄凌微笑道:「多謝皇上體恤」
玄凌道:「朕先去瞧麗貴嬪,一切事宜等麗貴嬪醒了再說」
幾日不見動靜人人各懷心事,暗中靜觀鳳儀宮一舉一動
想起小時候聽人說,但凡海上有風暴來臨前,海面總是異乎尋常的平靜我想如今也是,越是靜,風波越是大
消息一一傳來:
玄凌去探視麗貴嬪時,麗貴嬪在昏迷中不斷地說著胡話,玄凌大是不快
玄凌旨意,除皇后外任何人不許探視麗貴嬪
麗貴嬪昏迷了兩日終於甦醒,帝后親自問詢
麗貴嬪移出鳳儀宮,打入去錦宮冷宮
三日後的清晨去向皇后請安,果見氣氛不同往日,居然連玄凌也在諸妃按序而坐,一殿的肅靜沉默皇后咳嗽兩聲,玄凌神色倒平常,只緩緩道:「麗貴嬪自冊封以來,行事日益驕奢陰毒,甚是不合朕的心意朕意廢她以儆傚尤,打入冷宮思過」
我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華妃,她的臉色極不自在以她的聰明,必然知道是麗貴嬪醒後帝后曾細問當夜之事,必定是她說漏了什麼才招來玄凌大怒廢黜
其實當日之事已十分明白,麗貴嬪是華妃心腹,既然向我下毒之事與她有關,華妃又怎能撇得開干係
麗貴嬪,還真是不中用,經不得那麼一嚇可見「做賊心虛」這句話是不錯的
玄凌看也不看華妃,只淡然道:「華妃一向協理六宮,現下皇后頭風頑疾漸癒,後宮諸事仍交由皇后做主處理」一語既出四座皆驚,諸妃皆是面面相覷,有性子浮躁的已掩飾不住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玄凌轉頭看著皇后,語氣微微憐惜,「若是精神不濟可別強撐著,閒時也多保養些」
想是皇后許久沒聽過玄凌如此關懷的言語,有些受寵若驚,忙道:「多些皇上關懷」說著向華妃道:「多年來華妹妹辛苦,如今可功成身退了」
華妃聞言如遭雷擊,身子微微一晃,卻也知道此時多說也是無益強自鎮定跪下謝恩,眼圈卻是紅了,只是自恃身份,不肯在眾人面前落淚如此情狀,真真是楚楚可憐
皇后忽然道:「若是端妃身子好,倒是能為臣妾分憂不少,只可惜她……」
玄凌聞言微微一愣,方才道:「朕也很就沒見端妃了,去看看她罷你們先散了」
送了玄凌出去,眾人才各自散了
走出宮門正見華妃,我依足規矩屈膝:「恭送華妃」華妃嗤鼻不理,掩面而去
陵容見我受委屈,頗有不平道:「姐姐先前受華妃的氣可不少,如今她失勢為何還要對她恭敬如初?」
我撣一撣衣裳,道:「她如今是失勢,可未必不會東山再起,還是不要撕破臉好再說她畢竟位分在我之上,她不受禮是她理虧,我卻不能失了禮數招人話柄眉姐姐,你說是不是?」
眉莊點頭:「的確如此」
陵容漲紅了臉,輕聲道:「多些姐姐教誨」
我忙牽了她手道:「自己姐妹說什麼教不教誨的,聽了多生分」
陵容這才釋然,送了陵容,眉莊心情大好,含笑道:「今日天氣甚好去我宮裡對弈一局如何?」
我微笑道:「瞧你的樣子憋著到現在才笑出來,我可學不來好,就陪你手談一局作賀」
眉莊掩不住滿面笑容:「你我終於能吐這一口惡氣,真是暢快」說完微顯忿色,「只去了一個麗貴嬪,沒能扳倒華妃,真是可惜」
我折一枝杜鵑在手裡把玩:「原也不指望能扳得到華妃華妃在宮中多年勢力已是盤根錯節,皇后位主六宮也需讓她兩分可見她的影響而且朝廷正在對西南用兵,正是用的著華妃的父親慕容迥的地方,皇上必有顧忌皇上,他又念舊情,必不會狠下心腸」
「可是總會對她有所冷落」
「嗯這是當然咱們能來個敲山震虎讓她對我們有所忌憚,能相安無事即可畢竟再追查下去牽連無數惹起腥風血雨也不是積福之舉啊」
「如今未能除去她,怕是日後難對付,將是心腹大患啊」眉莊眼中大有憂色
「她是我們的心腹大患,我們也是她的心腹大患如今她失了麗貴嬪這個心腹,元氣大傷,又失了協理六宮的權勢,只怕一心要放在復寵和與皇后爭奪後宮實權上,暫時還顧不上對付我們咱們正好趁這個時候休養生息,好以逸待勞」
「難道真不能斬草除根?咱們也能高枕無憂」眉莊雙眉緊鎖,終究不甘心:「只要一想到千鯉池之事,我就寢食難安」
我無奈的搖搖頭,「走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若再追究下去恐怕會有多的人牽連進去這是皇上與皇后都不想看見的若是我們窮追猛打,反而暴露了自己在這件事中的謀劃,也讓皇上覺得咱們陰狠,反倒因小失大」
眉莊知道無法,沉思良久方道:「如今皇上削了華妃之權,也是想事情到此為止,鬧的太大終究是丟了皇家臉面我又何嘗不明白……只得如此了」
我與眉莊坐在她存菊堂後的桂花樹下擺開楚河漢界,兩軍對壘
眉莊始終還是不放心,去一枚棋子在指間摩挲,遲遲不肯落子,「嬛兒,麗貴嬪多年來如同華妃的心腹臂膀,你真覺得華妃會棄她不顧?何況麗貴嬪貌美,位分也不低啊?只怕他日華妃東山再起之時她也有再起之日」
我執了一枚棋子落下,道:「華妃不會顧及麗貴嬪她已深受牽連怎會再蹈覆轍麗貴嬪雖然貌美位高,又跟隨她多年可是言語不遜不得人心,皇上喜歡她貌美也不過一時鮮,你想皇上已經有多久沒召幸麗貴嬪了?一個不得皇上寵愛的女人,容貌再美位分再高有什麼用?」
眉莊淺笑道:「說的是麗貴嬪是一宮主位可是膝下並無所出,還不如曹容華尚有一位溫儀帝姬可以倚*說來,曹容華如此溫文,真不像是華妃身邊的人」
「你可別小看了曹容華,皇上雖不偏寵她,一月總有兩三日在她那裡常年如此,可算屹立不倒」我抿一口茶水,這時節的風已經漸漸熱了起來,吹得額頭溫溫的我專注於棋盤上的較量,漫不經心道:「能被華妃器重,決不是簡單的人物」
眉莊嘴上說話,手下棋子卻不放鬆,「自從連番事端,我怎會有小覷之心,說是草木皆兵也不為過」
「那也不必,太過瞻前顧後反倒失了果斷」我看著棋盤上錯落分明的棋子,展眉一笑:「棄車保帥姐姐,嬛兒贏了」
夜已深沉,明月如鉤,清輝如水,連天邊的星子也分外明亮,如傾了滿天水鑽晶瑩
我知道,今夜,玄凌一定會來
遣開了所有人,安靜躺在床上假寐養神屋子裡供著幾枝折的梔子花,濃綠素白的顏色,像是玉色溫潤,靜靜吐露清雅芳香
忽然一雙臂膀輕輕將我摟住,我輕輕閉上眼睛,他來了
「嬛嬛,你可睡了?」
我輕輕自他的懷中掙脫出來,想要躬身施禮,他一把拉住我順勢躺在我身邊,我溫順的倚在他臂上,「端妃姐姐好些了麼?」
「老樣子只是又清瘦了,見朕去看她強掙扎著要起來——到底還是起不來朕瞧著也可憐見兒的」
「四郎若有空就多去看看端妃姐姐,她見了你必定很高興,說不定這病也好快些」
又絮絮說了些端妃的病,我知道,這不過是閒話家常,他要說的並不是這些
終於,玄凌說:「下毒之事終於了結了你能安心,朕心裡也鬆泛些」他眸中凝著一縷寒氣,「只是朕並不曾虧待麗貴嬪,她竟陰毒如此」
我低聲道:「事情既已過去,皇上也勿要再動氣麗貴嬪也是在意皇上才會忌恨臣妾」
「在意朕?」鼻端冰冷一哼:「她在意的究竟是自己的位分與榮華還是朕只有她自己明白」他停了一停:「就算是在意朕,若是借在意朕之名而行陰鷙之事,朕也不能輕縱了她」
心裡微微一動,雖然我是這件事的受害者,但是場面還是要做一下的,何況我必須得清楚此時此刻華妃在他心中究竟還有多少份量身體貼近玄凌一些,輕輕道:「麗貴嬪犯錯已經得到教訓雖然華妃姐姐素日與麗貴嬪多有來往,但是華妃姐姐深受天恩又聰穎果毅,必然不會糊塗到與麗貴嬪同流合污」果毅,這個詞亦好亦壞用的好便是行事果斷能掌事用人,用的不好,我心中莞爾,只怕就會讓人想到專斷狠毒了個中含義,就要讓人細細品味了其實很多人,就是壞在模稜兩可的話語上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嘛
玄凌,一手輕輕撫著我的肩膀,看著窗紗上樹的倒影,唇齒間玩味著兩個字「果毅?」他唇邊忽然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這次的事即便她沒有參與其中,但朕許她協理六宮之責,麗貴嬪出事之時她竟不欲先來稟朕與皇后,多少有專斷之嫌朕暫免了她的職權,她該好好靜靜心」
加了三分難過的語氣在話語間,一字一字滲進他耳中,「華妃侍奉皇上多年,還請皇上看在她服侍您小心體貼的份上……」
話未說完已被他出聲打斷,「朕嚴懲了麗貴嬪,亦申飭了華妃,就是要警誡後宮不要再這樣烏煙瘴氣」他的聲音飽含憐愛之情,「嬛嬛,你總是這樣體諒旁人」
我婉聲道:「嬛嬛只希望後宮諸姐妹能夠互相體諒,少懷嫉恨,皇上才能專心政事無後顧之憂」我又道:「嬛嬛聽聞麗貴嬪出事是因為余氏冤魂索命,如今流言紛紛恐怕宮中人心不安」
玄凌露出嫌惡的神色:「朕瞧著未必是什麼冤魂索命,八成是她做賊心虛自己嚇的,還胡言亂語蠱惑人心」他略一思索,「不過為了人心安定,還是讓通明殿的法師做幾場法事度」
「嬛嬛以為法事是要做,只是對外要稱是為祈福求安,若說是度宮中諸人認為皇上也信鬼神冤魂之說只怕會適得其反」
「就按你說的明日吩咐下去」玄凌微笑著看我,眼中情意如春柳脈脈,「有你善解人意,體貼入微,朕心也能安慰了」
我輕柔地投進玄凌的懷抱,柔聲喚道:「四郎——」
室中香芬純白,燭影搖紅,只餘紅羅繡帳春意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