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色晦沉,嗚漆漆的堡內有著青木獠牙般的詭異。
長廊上,一個開關按下,剎那間,通透一片,整個世界都亮了,黑暗被排斥在堡外。
「睜大我這雙沉沉欲睡的眼睛,向著瞎子看得見的黑暗凝望。」是喜歡莎士比亞的瑪麗對著點燃的璀璨燈火吟詩。「為討好白天,我告訴它你是光明,在陰雲密佈時你將把它映照。我又這樣說去討黑夜的歡心,當星星不眨眼,你將為它閃耀。」
她的聲音在諾大的堡內迴盪,顯得空靈。
此刻正是堡內最忙的時候,大家都在忙著準備晚餐,替卡露打下手。因為莊園裡最注重的一頓便是晚餐,一定要豐盛無比。
安可璃腳步輕緩地邁著步子,佇在尼凱的房門外,卻止步不前,興許她還在踟躕著什麼,或者在思考著。
但她的木訥駐守顯然維持不了多久,因為直覺到門外有人的尼凱在她愣的當兒已經站在她身旁了。
「安,你在偷窺我嗎?」他打趣道。「如果想看帥哥的話,你大可名正言順踏進我的房間,看在咱們交情這麼好的份上,我不介意讓你犯犯花癡的。只是別讓口水淌了一地,你知道上等的白兔毛很貴的。」他指指鋪在地上的白毯。
他何時竟也學上了雷伊的厚顏無恥?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算了吧你!若想看你長成帥哥,興許我還得等個十年二十年,還為時過早。告訴你,別學雷伊,會被教壞的。」她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臉,哭笑不得地望他。
這小不要臉的!一定是跟雷伊混太久了,被帶壞。
「不是?」尼凱假裝疑惑。「那你是來找我做什麼?敢情還在介意上次西洋棋的十連敗,經過幾個夜以繼日的練就,打算再找我pk,來個一舉殲滅,以博回面子?」小毒舌!他果然非要讓她臉上掛不住才甘心。
「其實你不用太擔心的,我答應過你不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你的丟臉事跡。布萊恩特家的男人一言九鼎,說話算話的。」他還在鬼扯。
「尼凱·布萊恩特。」她正色道,輕輕揪起他的耳朵。「我才不是介意那件事,我找你可是有正事的。可不可以不要學你父親總是自以為是?」孩子的吸收能力果然很強!好的不學,壞的總是學得很快。
「我同意。不過我認為,最近他已經收斂很多了。」說到丹尼爾的自以為是,他舉雙手贊成,立即學她一臉正色。「那麼,你找我有何正事?」
這……安可璃怔住了,適才還徘徊在說與不說之間。望著他越來越調皮的臉蛋,不知道何以抉擇。
沉默了許久,約莫有一個世紀的寂靜。她才俯下身,蹲在他跟前,用商量的口氣跟他講話。
「你媽媽……」
「她在堡中?」未講完,他已順著接了下去。
「你知道?」她驚訝地看他一眼,被他嚴重洞悉一切的眸光攝住。「早上並未見你出現,我以為你一直在房間寫策劃編程序。」
「是,我是一直待在房間。但我看到了,從她進莊園就看到了。我在各個角落裝有探頭。」他深沉道,閃過一絲調皮。「當然,女士們跟爸爸的房間並沒有。」
「你……」邪惡的小鬼頭!雙頰一羞,她忍不住再拍拍他的臉。「你不想見見她嗎?她很想你,我覺得。」她相信尼凱知道貝蒂為他下跪這件事。
「那又如何?我想,爸爸不會希望我見她。」察言觀色一向是尼凱的擅長。他的眉峰微攏。「如果我去見她,爸爸一定很生氣。畢竟他恨她,我不該忤逆他的意思。」
「如果我不告訴他。」
「你的意思是……」
「他不在莊園。」她坦誠道。中午過後,丹尼爾有事離開了。據說,是一名偵探約他,似乎有要事相告,他走得匆忙。
「不在莊園?」尼凱難以置信地抬眸,口氣狂妄。「為什麼我不知道?」那副模樣彷彿所有人的行蹤都應該在他掌控之內。
安可璃一愣,婉然笑道。「相信你一定忘了莊園裡還有個最為遼闊的角落,那裡停著你父親的私人飛機。我猜,你並沒有在各個角落裝上所謂的探頭。」
被說中了!他還自信地以為自己萬無一失。驀地,小臉騰紅。
「走吧!趁你父親還未回來。」她站起身,猛地一陣暈眩。
「你貧血,醫師曾說過。」尼凱忙將她扶住,他記得她剛到莊園不久暈倒過一次,雖然當時的原因是感冒。
「醫生還說過我差點得胃癌呢!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她不以為然,她的習慣性胃痛已經很少犯了。大概是卡露將她照顧得太好吧!她暗忖。
尼凱一聽,也不再說什麼。而後,他忽然漲紅了臉,拉住她前行的手。
「以後別蹲著跟我講話。」也許,他是擔心她再出現暈眩。
「如果你喜歡遭人俯視、仰望人家鼻息的話,我一點意見都沒有。」她慨然凝望著他,她可是尊重孩子。
「我沒那麼低。」他還比同齡孩子高出許多好不好?!
隨便了!她對他搖搖頭,牽著他的手,往僕人所居的房間走去。
幾分鐘後,他們停在一間緊闔著的房間門口。
誰要敲門?也許該有尼凱來比較有誠意,畢竟她只是陪襯。
如此一想。她便垂望向尼凱,正好碰上他抬頭。
「紳士進淑女的房間都應該先敲門。」她道,雙眸眨眨,用眼神暗示。而尼凱則回以她一個「連這個也計較」的眼神,便揚起手臂。
正要敲下之時,卻聽見裡邊傳來了一段對話。
房間裡,勞拉扶起全身燙的貝蒂,讓她斜靠著床榻坐下。貝蒂的臉色出現病態的紅熱,洗掉妝點物的素顏出現了滿滿哀痛的神情。
「夫人,你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勞拉不捨地握著她的手,淚珠子往下斷。她心疼她的夫人,善良的女人。「爵爺根本就不在乎,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為他所做的一切,還如此待你。他是該遭天譴的惡魔!」
「不許……不許你這麼說他。勞拉,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我不怨誰。」虛弱的女人忙打斷她,不允許她口出不遜。
「夫人!」
「別再叫我夫人,我已經不是了,早就不是了。」嬌美如花的頰上滑下熱淚,她努力眨眼,不讓自己更疼。
「你不應該得到這樣的對待,不應該的。」勞拉拉著她的手。「你應該得到幸福的,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勞拉!別說了,會教人聽見的。」她叱責,卻阻止不了勞拉往下說。
「誰?誰會聽見?!你擔心那個該死的惡魔知道了感到羞恥嗎?」她憤怒地大喊。「是,是該讓他知道的。讓他看看他口中淫蕩不堪的女人是多麼的忠貞,為他犧牲到什麼田地。為什麼不讓他知道?!為什麼要阻止我告訴他真相?!任憑他這般羞辱你。你這麼做,他一點都不會感激你,他根本就不知道。」
「我就是不要他知道,你知道原因的,勞拉。」貝蒂虛弱地衝她喊道,她太焦急了。「求求你別說了,別讓人聽見。」
「你以為他會聽見嗎?他根本就沒在意過你,他甚至看你跪在跟前任雨擊打,他一點都不覺得慚愧與心疼。真不知道我可憐的夫人為什麼要為那種男人做出如此偉大的犧牲,苦水都得往自己肚子裡咽。」
她忿忿不平,越喊越大聲。「我真是瘋了才答應幫你保守秘密。天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的。天天呆在這種令人崩潰的環境中,感受著他對你莫須有的罪名出腐臭的哀怨,我卻只能悶著聲,將所有的秘密緊咬在牙關。我真恨不得能殺了他!」
「對不起,勞拉。我沒想過會讓你這麼痛苦。我很抱歉,如果能挽救的話,我一定……」
「你一定什麼?!你當初甚至不打算告訴任何人,打斷了牙往肚子裡吞。若不是我現異樣,根本就不會知道你陪那個該死的銀行總裁上床,只為換取他那該死的事業順利熬過難關。為了他背上蕩婦的罪名,而卻還得忍受所有人不理解的指責,只為了不讓他那高傲的大男人自尊受損。」
「勞拉!」見她口無遮攔,貝蒂氣急了,怒聲大叱。「你太無禮了!」
「是,我是無禮。但總比冷酷絕情的爵爺……」
門內是勞拉一不可收拾的憤怒狂吼。
而門外,安可璃臉色蒼白得握著尼凱的手。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恥,恨不得挖個地洞將自己埋了。
因為,她是最無恥的第三者,雖然她並不知道事情會是這樣。
但,她還是……
怎麼辦?怎麼辦?她不安,她好想逃,好想從來都沒來過這裡。好想……
但,來不及了。她已經介入了,介入太深了。
「害怕嗎?」尼凱觸到她滿手的冷汗,擔憂道。
「她果然是個好女人。」她張著不知所措的眼睛望著尼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知道。」
「她是你媽媽。」也許還是他愛的女人,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愛她。
「我知道。」他淡淡一笑,正在猜測她的動機。「如果你因此退縮了,你就不是我認識的安。」
「我……」她沒了主意。
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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