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廬山斷情峰。
秦曉儀、張美人已快抵達無塵庵,尋及斷情師太住處,然玉東皇父子始終跟在後頭不放。
雖廬山常年罩霧,然張美人仍忌對方發現無塵庵位置,故執意得支開兩人才行。
遂冷道:「跟得業已過久,可以滾了吧!」
玉天君急道:「可否讓我瞧瞧女兒一面?」
張美人突地變臉,斥道:「誰跟你生了女兒?此處根本無女嬰,還不快滾!想死麼?」
匕首又抽出,實恨透對方不斷提及此事。
玉天君歎道:「阿美,你何忍心斷我父女之情呢?」
張美人怒道:「看你不見棺材不掉淚!」匕首當真攻來,此次乃盛怒而發,縱不願取他性命,但弄成殘傷倒有可能。
寒光閃處,自顯殺氣。秦曉儀詫道:「阿美不可……」話未說完,玉東皇知其意思,急道:「我來阻止!」凌空掠來,反指一彈,打偏匕首,玉天君得以保命。
張美人更怒:「你敢違背諾言,想和我們作對麼?」
玉東皇乾笑:「這是你娘意思,我只是聽令行事。」
張美人轉問母親:「娘你這做啥?難道要他們纏一輩子不成?」
秦曉儀歎道:「當然不能如此,唯玉天君罪不足死,傷他無益,讓娘勸勸他!」
張美人冷道:「若勸得動,何需拖到現在!」氣沖沖閃至一邊。
秦曉儀遂往玉天君行去,道:「阿美確實未生女兒,你莫要四處亂言,毀她名節!」為了女兒,不得不說謊。
玉天君不禁落淚:「你們何苦瞞我,事實俱在,怎賴得掉呢?在京城天師府,阿美還自行承認,不算數麼?」
玉天君還想再爭,玉東皇已說道:「君兒莫要勉強,阿美說末生女兒便是沒女兒,你別胡扯,現在是女兒重要,還是阿美重要?何況爹也很重要。」
玉天君一時亂了方寸,如若強行索求女兒,必和張美人鬧翻,但若不索,恐妻、女盡失,歎道:「爹當真肯為曉儀阿姨犧牲一切?」
玉東皇拍著胸脯,爽心道:「當然,此心唯天地可表白,至死不悔!」說得秦曉儀甚是窩心。
玉天君暗歎,自己難道比父親差麼?
張美人冷笑道:「聽見沒,你帶給我麻煩已過多,還不走麼?難道當真要我親手殺了你?」
玉天君但覺事已至此,張美人恐難再回頭,唯一能留的,只有骨肉,歎息道:「可憐我吧,讓我瞧瞧小驚美如何?只一眼,我便走人。」
張美人惱羞成怒:「胡扯什麼?根本沒小孩,你還想毀我名節麼?」
玉天君道:「別再瞞我了,你背小孩至京城,大家有目共睹,怎會沒了?」
張美人怒道:「早還人家啦!你再不走,我要殺人了!」
玉天君道:「若連一眼皆瞧不著,我定不走!」
張美人怒斥:「可惡!」縱有母親及玉東皇擋前,仍難捺怒火,匕首突當暗器,從兩人居中縫隙射去。
事出突然,兩人未攔著,玉天君更未料著,竟讓匕首射中左肩,鮮血滲流而出,嚇楞在場諸人。
秦曉儀詫道:「阿美怎可出手傷人?!」
張美人雖內疚,然既已出手,只好強撐下去。冷道:「他再不退,下一把就射進他心窩。」
玉東皇道:「傷即傷了,君兒莫要見怪,快快退去!」
玉天君冷道:「今日未見著女兒一面,我是不會離去!」脾氣已拗起,不再顧得張美人,竟然直掠而去。他早潛伏無塵庵附近多日。知道正確方向,走的甚是從容。
三人見狀詫驚不已。尤其張美人,怒道:「你想造反麼?」強追而去。
秦曉儀急道:「不妙,准壞了事!」掠追於後。
玉東皇急道:「君兒你反了麼?連爹的話都不聽!」還是跟去瞧瞧。
玉天君功夫已達一流之林,輕功更高,掠飛速度甚快,眨眼奔得三里,已見及幽雅小庵座落於險崖松林間,忍之不住已喊道:「驚美麼?你爹來啦!」速度更快三分,強追而去。
然已奔近尼姑庵半里之近,於松林處,突見一道青影閃出,正是斷情師太秦曉琳。
她早聞知聲音,只是未料到有人敢私自來犯,尤其對方又是侄女口中薄情之郎,早想出手教訓,忽見其闖入禁區,立即出手攔劫,一式「搗天掠地」直劈玉天君心窩。玉天君原即有自虐以懲罰自己傾向,且未料及斷情師太突襲,一時閃避不了,被劈個正著,砰然一響,悶吐鮮血,倒跌七八丈,趴在地上,狼狽不堪。他仍想掙扎爬起,然已後繼無力,挫跌連連。
張美人見狀暗詫當場,她雖想逼走玉天君,然見得其身受重傷,又覺不忍,但若出手相助,往後豈非沒完沒了?
斷情師太冷道:「薄情之郎,且敢闖禁區,取你性命亦不為過!」拂塵一掃,即欲殺人。
秦曉儀已趕至,見狀急道:「曉琳,別再傷他!」急掠追去。
玉東皇卻見及二十年前曾被自己騷擾。事後竟然毀容之秦曉琳,心靈頓時千頭萬緒,忘了搶救兒子,楞在當場,難以舉步。
斷情師太聞聲,轉身相迎。終見姊姊,眉頭一跳:「姊還是來了?!」
秦曉儀道:「是來了,放了他吧!他不及死!」
斷情師太目光終落玉東皇身上,臉面更**,那道血紅刀疤亦自抽顫,極力鎮定道:「他或不該死,眼前卻有一人該碎屍萬斷。」冷步行往至東皇,平日少用之利劍,已從拂塵尾端抽出,寒光閃動,殺氣已現。
玉東裡見狀,千頭萬緒湧上心頭,乾聲道:「琳妹妹,還那麼恨我麼?」
斷情師太冷道:「你不值得我恨,可惜我的劍準備殺盡天下薄情負心漢,你卻是其中之一。」
玉東皇歎道:「我的確負你姊妹其多,今日死在你劍下,亦算一了心願。」終挺身不動,準備受劍還債。
斷情師太冷森道:「覺悟了麼?可惜已太晚太遲了。」利劍已抖直,隨時準備剌出。
秦曉儀見狀急道:「妹妹,可饒他不死麼?他已痛改前非,且先前還救過我一命!」想攔阻,卻覺妹妹所受委屈太多,實無理由阻止她。
斷情師太聞及救過一命,心頭稍顫,冷道:「他雖救你一命,卻是有所企圖,姊莫受迷惑!」
秦曉儀歎息:「你自個處理吧!我無權干涉!」轉向玉東皇:「以前你傷了曉琳的心,毀她一切,現在更該付出代價!」
玉東皇突地爽聲笑道:「得及儀妹妹關心,我已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你要我死,我便順從,絕不逃避。」轉向斷情師太,道:「來吧!三劍五劍,任你宰割,畢竟我所造之孽,一命難抵!」閉上眼睛,從容赴死。
斷情師太目光再閃,沒想到玉東皇竟轉變如此之巨,然不除他,又豈能嚥下心頭之恨。
冷道:「玉東皇或可重生,但薄情之徒卻需付出代價!」終仍欺前,一劍猛往玉東皇心窩刺去。
利劍直穿心窩。
眾人詫楞當場,目光直盯劍身,的確已刺入甚深,玉天君臉面更形**,急叫爹。欲爬過來救助,卻力不從心。淚水已流:「是我害了你,我不該來此……」
玉東皇卻迴光反照般,靈合一片清明,笑容祥和,道:「琳妹妹,感謝你這一劍,化去我二十年沉壓心靈之內疚,畢竟二十年來,我一直不快活……,人的確甚悲哀,一**之間即可犯下大錯,卻得用盡畢生以贖罪,有的甚至無法彌補,造成心中永遠之痛,感謝你讓我有贖罪機會……」
斷情師太臉面**,不言不語,心緒卻翻騰不已,畢竟那「一**之間」讓她衝擊不小,自己豈非為此而痛恨天下男人,二十餘年來未曾跳開恨意之中?
玉東皇隨又轉向秦曉儀,笑迶:「我守了諾言,你要我死,我便死了,心靈卻無比安祥快樂,今生我錯得太多。願來生再續姻緣……」
秦曉儀淚水滾落,縱使對方多年騷擾不斷,然近日的確懺悔連連,且那份深情,尤叫人感動。
斷情師太冷道:「懺悔吧!這是你唯一贖罪機會!」利劍猛地抽出,玉東皇悶抽身形,心窩湧出鮮血,軟弱倒坐地面。歉聲道:「可惜我的死,換不回你的花容月貌……」
斷情師太冷迶:「那是我的事!」想及痛處,不願再碰,掠向秦曉儀,道:「我已廢了他,為你保留他一命。免得日後天下人說你我全是無情無義!至於救或不救,你自行決定!」說完掠身而去。
秦隢儀道聲多謝,掙扎中實不忍見得玉東皇斃命於此,仍欺前替他止血治傷,並運勁替他恢復元氣。檢查中方知妹妹這一劍雖刺中心窩,卻未斷及心脈,的確是手下留情,且雖毀去穴道,有廢功之慮,然若調養得宜,仍能復功,實是不幸中之大幸。
玉東皇元氣大傷,臉面蒼白若紙,仍道:「多謝儀妹妹救治……也多謝琳妹妹手下留情……」
秦曉儀道:「別再多說話,傷若好些,自行離去,以後別再騷擾我們?!」
玉東皇頷首道:「儀妹妹命令,我自遵循……」心頭卻盤算,日後將在廬山腳下結草廬而居,永世伴於左右,以了殘生。
傷重處,玉東皇終昏迷不醒,秦曉儀默然救治。
張美人瞧在眼裡,感慨萬千,忽地掠往無塵庵,抱來已長得清秀靈巧的女嬰,讓王天君瞧瞧,道:「她就是張驚美,可非跟你生的,你見過了,就得離去。」
玉天君瞧及親生骨肉,一陣激動,淚流滿面,直道:「阿美,你我當真情斷義絕麼?」
張美人冷道:「我不知你在說什麼?感情事不能勉強,你好自為之!看完了麼?日後請別來騷擾!」
玉天君暗歎,看來今生無緣了,不禁多瞧女兒幾眼,那稍大鼻子,正是玉家真傳,她豈會是別人女兒?然多說無益。道:「驚美以後要記住,我是你爹!」
女嬰已兩歲余,多少能言,喃喃說道:「爹……」嘻嘻又笑,張美人臉色大變。斥道:「胡說什麼?他不是你爹!再見!」趕忙將女兒抱走,免留後遺症。
玉天君急欲追趕,可惜受傷在身,無力追前,歎息道:「一切皆是命了……」跪坐地面,淚水仍流。
張美人藏妥女兒後,始終未再現身,只敢躲在暗處窺探,直到母親把玉東皇治妥傷勢,對方已甦醒,且能行動,玉東皇和玉天君始相互攙扶,退走廬山,不再騷擾。張美人始敢現身,安慰失魂落魄般之母親,道:「我們擺平他父子倆啦!」
秦曉儀歎道:「倒也未必……,他們豈肯離去,遲早要在山下築巢,死守不去……。」
張美人眉頭一跳道:「當真死纏不放麼?……」隨又虐笑道:「以後日子,以後再說!
咱至少可安定一段時間!」畢竟日後變局仍多,暫時毋需操煩,拉著母親,奔往無塵庵去了。
裡頭終傳出女嬰逗笑聲,悲情暫時避去。
此後幾日,秦曉儀仍偷偷搜往山下,果然見得玉東皇父子於一處崖洞中暫居不去,泂前且有「憶情洞」三字,秦曉儀瞧來甚是窩心,然卻不敢多想,畢竟搜來此處,乃在護守對方,免其身受重傷而遭襲擊。
偶有空時,秦曉儀仍不知方虛默所給予之「通靈寶圖」即春情符咒,她乃對通靈**甚感興趣,偷偷窺煉,卻覺腦門舂情不斷浮現,對像卻把方虛默換成玉東皇,她雖驚斥,幾欲罷煉,然卻有股欲罷不能之態,遂找得理由解釋,恐是過渡時期,待日後跳脫障礙,自可大成。
幸她以意識克制,暗道已上年紀,根本不可能二度戀情。然儘管如此,春情卻仍連連,尤其年輕時之狂情,浮現更劇,不禁想及張天師所言,難道自己和玉東皇仍有一段孽緣麼?
隨又極力否認,那只是幻像罷了。
就此,她已在春情幻境與現實掙扎,不斷交纏中度過餘日,幸玉東皇末懂得和合符法,否則必一發不可收拾。
至於張美人,在得知玉天君擇洞而居後,已日夜難安,幾經掙扎,終決定待安排妥善後,將帶著女兒浪跡天涯,另尋地頭,否則她相信,終將永遠難擺脫玉天若之糾纏,至於理想地頭,宋兩利窩巢倒是好去處,已暗自竊虐笑起。
憶情洞中——癡情父子,為愛犧牲,一者甘之如飴,一者慨歎連連,同為情困,卻不同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