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處理出征之事後,總算忙碌完畢。他雖苟安藏於京城,卻也希望宋軍能戰勝此局,故亦想找尋秘處靜思,以期沉澱心情,用以處理日後可能面臨之千變萬化情景。
他立即想到萬歲山奇陣石屋,便自移步而來,躲入陣區,田黃石屋仍在,可惜陰陽老怪已去世,否則以其力量,何懼於極樂聖王之淫威?
然人已去世,多想無益,遂靜坐石屋,一邊休息,一邊思考問題。石屋仍擺著當時極樂聖王所挑之各式各樣十二生肖之天然奇石,瞧來別具賞心悅目。然童貫仔細瞧來,竟也發現,十二生肖奇石比起先前有所不同,如那青龍石,原較青綠,此尊尾部卻為淡紫,且龍頭上吟,和先前之下探自有差異,那蟠山白虎亦變成嘯天水晶虎,錦毛猴變成彩斑猴……,所有生肖皆有不同之處,若非時常窺探,必被太多寶物而弄得眼花撩亂,難以察覺。
童貫詫道:「常有人來此?!」心**閃起:「會是宋兩利?!」四處轉尋:「也不對,他已叛宋降金,怎可能回到此處?……」
話未說完,金影一閃,竟是金國第一國師極樂聖王。嚇得童貫背脊生寒,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童貫駭道:「你待要如何?」連喊救命也喊不出口。
極樂聖王談笑道:「路過,走走瞧瞧,別無他意。」來回踱步,顯然已將萬歲山當成自家庭園,「此處風景絕佳,適合散心。」
童貫頭皮發麻,極樂聖王能來去自如,那取自己及皇上首級,豈非易如反掌,但他卻毫無行動,此只有一種可能——他根本未看上眼,或不屑一切。
童貫還是重覆那句話:「你待要如何?」
極樂聖王道:「毋需如何?若說有,只想勸你去勸趙佶,早日歸順金國,免增傷亡。」
童貫冷道:「你不耍陰,金國根本不是宋國敵手!且金軍根本攻不過滾滾黃河!」
極樂聖王道:「恰巧相反,宋軍不堪一擊,黃河亦起不了作用,一切已天注定,莫作困獸之鬥。」
童貫道:「黃河怎起不了作用?它足可擋千軍萬馬。」
極樂聖王笑而不答,一副天機不可洩露模樣。
童貫渾身難自在,道:「你武功雖高,但京城高手如雲,若聯合出手,你未必抵擋得了,勸你還是快快返回金國,明哲保身。」
極樂聖王道:「天命已如此,你該勸的是趙佶。」不想多談,移步而去。
實懾於對方淫威之下,根本僵硬,動彈不得,直到對方將消失陣區,突又問道:「黃河為何擋不了金軍?」此事實關係重大。
極樂聖王終回話:「天寒地凍,黃河將結冰,怎擋得了金軍?」說完消失不見。
童貫聞言,登若被捅一百刀,差點暈倒於地,不錯,若黃河結冰,任何屏障皆消失,金軍用滑的,都能滑進汴京城,這還得了?黃河關一破,拿什麼來擋?!
難道天命如此麼?
他極力尋求解釋:「不可能,滾滾黃河,結冰談何容易?何況縱使結冰,大宋另有十路大軍,百餘萬兵,難道當真擋不了?」
童貫抓著大宋百萬兵,做最後心靈依恃。然瑞雪飛下,心頭卻自冰寒,四肢為之僵硬。
突地,他直奔神霄金寶殿,跪求天神,莫讓黃河結冰,且祈大宋旗開得勝。
童貫祈禱,突地奏效,未及兩日,即已傳出太原軍擊退完顏宗翰,打得一場勝仗。
金東路軍亦傳出被擋於居庸關和古北口外,實未如想像中厲害。
童貫急於邀功,登往神霄金寶殿後方之「觀星塔」奏去。
那觀星塔呈八角型,樓高九層,白石紅瓦築成,瞧來甚是顯眼,此塔原名「觀神塔」乃徽宗在此迎接或觀瞧天神之塔,然因觀「神」總忌了天上諸神,以及神宗,故改成「觀星」
倒也雅致。
趙佶亦關心國事,故近兩日皆在此觀天象、祭神通,以祈大宋國運昌隆,擊退金軍。
童貫帶來好消息,趙佶登時眉開眼笑:「朕便知道,大宋軍所向無敵,金軍豈是對手,恐現在已夾尾巴溜了!」
童貫笑道:「全是皇上福澤恩賜,大宋有福了!」
趙佶呵呵笑道:「是極是極!自該慶祝!」
當下喚得小太監郝元前去傳令,備得宴席,特別邀童貫、高俅、梁師成、蔡攸等人同樂,至於白時中、李邦彥亦宣來賜酒,嘉賞一番,兩丞相亦沾得勝利喜氣,先前憂心一掃而空,頻頻恭祝趙佶後,始退。
童貫甚至以為極樂聖王所言全是瞎猜,且全猜錯,大宋軍豈是好惹,金車終將敗戰。
然歡慶不了一日,消息傳來突又陡變。
金西路軍完顏宗翰雖未攻下太原城,卻也轉進直攻朔州,且勢如破竹,連下數城。
金東路軍攻擊下,宋軍更是慘況,燕京守將蔡靖命郭藥師及張令徽、劉舜仁率軍迎戰金軍於玉田,郭藥師稍作抵抗,張、劉二人卻懼於金軍,臨陣脫逃,宋軍大敗,蔡靖驚急中想找郭藥師商討禦敵之計,誰知郭藥師卻反叛,劫持蔡靖及都轉運使呂頤浩、副使呂興權等人降金。不到三日,完顏宗望佔領燕京。
降將郭藥師父子立得戰功,金太宗賜姓完顏氏,另賜金牌,並鎮守燕京。完顏宗望再次揮兵南下,幾銳不可擋,所向披靡。
徽宗聞此消息,全身冰麻,靈魂似已抽離,留下不聽使喚軀殼,他作夢未想及,一夜之間,簡直變天。
童貫亦失魂落魄,敢情金軍早破了燕京城,只是消息傳得太慢,自己卻被蒙在幻想中而自我陶醉,難怪極樂聖王有恃無恐。
難道天命當真欲亡大宋麼?
趙佶癱坐神霄金寶殿,實是後悔未聽燕京守將蔡靖奏言,將郭藥師調回京城冰凍,竟讓他反叛得逞。想及恨事,直罵「韃子便是韃子,全是一身反骨!」
童貫、蔡攸豈敢吭聲,當年即是他倆奏准,若論罪行,恐得貶官放逐,幸秦檜已被擋在外頭,暫時諫奏不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殿前尚有梁師成、李彥、高俅三人,原想繼續昨日慶功之宴,誰知突傳惡運,一顆心亦蹦蹦亂跳,照金軍如此攻擊速度,不出半日,京城豈能保主?竟也開始計畫如何開溜,善後之道。
外頭百姓更是人心惶惶、咒罵不斷,皆怪罪昏君寵六賊,始讓大宋弄得烏煙瘴氣,國勢頹弱,民不聊生。
後宮嬪妃、宮女十之**已收拾細軟,準備巨變時逃離京城。
知宮觀事張虛白看在眼裡,只能暗歎,既知如此,何必當初?
趙佶已心慌意亂,連祈天神無數,皆未得到感應,不禁更為焦切,直問張虛白:「朕的神霄長生大帝君為何未顯靈助陣?」他已祈咒無效,效果竟然不見,實是懊悔。
張虛白原想說及奸臣當道,哪來神助,然眼前童貫、梁師成、李彥三人全是六賊份子,若說及三人,必引起反彈,故轉得話兒,道:「皇上太過奢靡,神仙總忌諱於此。」
趙佶道:「朕會奢靡?」
張虛白道:「瞧外頭奇花異石處處,全是勞民傷財之物,皇上難道尚未覺醒麼?」
趙佶一楞,以前從未想及,然此時回神想來,竟也奢靡過火了,心虛說道:「那些奇花異石,皆是百姓所樂意進貢的,朱勉不也如此說?」
張虛白道:「皇上不知人間疾苦啊!」
趙佶受此當頭棒喝,頓乍覺醍,痛下決心道:「朕是該自我檢討!」轉向童貫:「轉令下去,罷江浙諸路花石綱,以及減租減稅,免遭民怨!」
童貫立即應是,畢竟此事自己亦有參與,不受波及,已是萬幸,哪還敢聲張。
蔡攸知機會到來,奏道:「花石綱、增租稅,全是前宰相王黼及蔡京所策畫,皇上理當處置兩人,以息眾怒!」
趙佶道:「都已廢了兩人相位,還不夠麼?」
蔡攸道:「白時中、李邦彥仍暗中聽令蔡京,不得不防。」
趙佶擺擺手道:「下去下去!你們父子惡鬥,朕早明白,只是不甚想理會罷了,此事朕自會查明!」
蔡攸登時下跪,切急道:「臣罪該萬死,臣不該亂奏!」
趙佶歎道:「蔡京是有些偏心,但寵愛你三弟蔡絛和蔡鞍也是應該,蔡鞍乃是駙馬爺,茂德帝姬的丈夫,你忍心讓朕的女兒嫁予沒出息之人?」
蔡攸急道:「臣不敢,臣只想說明真相,絕無陷誣父親及三弟意思。」
趙佶還是擺手:「下去下去,朕自會處理,一切待戰情穩定再說!」
蔡攸知多少奏效,始拜禮而退。
隨後趙佶又支開所有人,準備閉關修行,平靜心情,試著喚回天神指點。
眾臣退去。趙佶又躲回觀星塔,禪定去了。
張虛白暗歎:「奸宦即在身邊,如何能修得正果?」不想多言,轉視趙佶金身神像,恐也保不了多久。
童貫傳令趙佶旨意,廢除花石綱及準備降租稅。每以為可以平息眾怒,誰知百姓仍喊著欲誅六賊,以彰天下,甚至有人喊得罷免趙佶,另立新君口號,且有越演越烈趨勢。童貫乃六賊之一,聽來甚是刺耳。要是往昔,早派兵鎮壓,將那散播謠言之人挖眼斷舌,乃稀鬆平常之事,但現在情勢不同,怎可去惹眾怒?看來且得避開為妙。
童貫心**轉處,終有一計,暗忖:「如若極樂聖王所言屬實,黃河自有可能結冰,屆時金軍渡河,任強兵強將亦擋之不了,倒不如勸動皇上,躲到江南,那江南氣溫較暖,長江又寬,且從未結過冰,任金軍厲害,難道還當真能殺到那頭麼?至於京城,找個替死鬼看守即可!」想妥後,心神較定,復又返回觀星塔奏去。
趙佶已閉關多時,總難定下心,越發相信張虛白所言,近年可能奢靡過頭,辱了軀體,天神自難附身,得多多修行為是。
他既難入定,終又接見童貫,開口即問:「宣了朕廢花石綱,減免租稅旨意了麼?百姓反應如何?」
童貫道:「民怨雖暫時消退,但縱使能團結,也未必擋得了金軍!」
趙佶道:「怎講?」
童貫道:「百姓手無寸鐵,怎是金軍敵手?大宋安危全在黃河屏障,然此屏障卻隨時可破去……」
趙佶道:「怎可能?誰能阻斷黃河之水?」
童貫道:「若是結冰,一切自毀。」
趙佶詫道:「黃河亦會結冰?!」
童貫道:「暴風雪一來,自有此可能,倒不如長江,終年不結冰,任千軍萬馬也攻不過!」表情已顯曖昧。
趙佶怔道:「你要朕躲到南方避險?」
童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趙佶道:「不行,朕豈可棄千萬子民以及歷代宗廟、陵寢於不顧?做個逃難之君?簡直丟盡列祖列宗之臉!」
童貫道:「此非逃難,乃權宜之策,皇上乃萬金之軀,冒險不得,自有必要做萬全護持,且只要留下皇太子在此坐鎮,任誰也不敢說皇上棄子民而不顧,何況皇上此次南下,可借口前去南方親自引領勤王之師以救汴京,又非遷都,故無不妥之處。」
趙佶原是排斥,然聽其解釋,倒亦有理,心靈已起漣漪,的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此險不涉也罷,然該立誰呢?趙桓?亦或趙楷?以他個人意願,自是想立趙楷,然臨時未撤去趙桓太子封號,此舉未免引起爭端。
童貫窺其心思,道:「趙桓寬厚穩重,留在京城,趙楷善戰,可帶在身邊護持。」
趙佶目光一亮,然豈可讓人看穿心思,道:「朕會考慮考慮。」
童貫知趙佶早心動,卻也不願強逼,道:「皇上三思!」即已告退,一切等候消息。
趙佶則尋往內宮,詢問鄭皇后、喬貴妃、韋賢妃等人意見,皆換來一陣諫言,畢竟此舉茲事體大,妃子亦以列祖列宗陵寢皆在此為由,豈可任意棄之,縱使不得已得南幸,亦該派兵留守,以確保一切無虞,否則將做千古罪人,受人指責。
趙佶直表示並非棄都而逃,乃勤王之師行動太慢,得親自前去引領,以便急速返回抗金,嬪妃們終諒解。
然趙佶並未及時宣佈,畢竟神明旨意並未下達,且百萬大軍並未正式交鋒,他總仍懷著幾許希望。
然戰況卻履傳敗戰。敵軍簡直銳不可擋,所向披靡。
短短數天之內,金東西雙路軍,勢如破竹,攻下嵐川、忻州,又圍中山府,並攻河間府,完顏宗翰、宗望雙方簡直在較勁,一味強掠、猛攻,宋軍幾難招架,兵敗如山倒,死傷慘重。
趙佶聽得敗戰消息不斷傳來,州城都郡不斷被金軍攻破,宋軍簡直招架乏力,民心登又沸騰,直指朝廷無能,罷官罷相之說甚囂塵上,就連另立新君口號亦起。
趙佶知事情嚴重性,終於臘月二十一日宣召以皇太子趙桓為開封牧,次日皇太子入朝,徽宗賜予排方玉帶,此玉帶非臣下所能佩扎,此舉已暗示禪位以及南幸之意,然他自信趙桓無此膽子敢自行篡位,自己仍能掌權,一切自在計策中。
為息民怨,趙佶更罷道官,罷大晟府、行幸局,且下詔天下百姓皆可直言極諫,並下詔罪己,其文如下:朕承祖宗修德,托身士民之上,二紀於玆,雖兢業存於心中,而過咎形於天下。蓋以寡味之資,藉盈成之業,言路甕蔽,尋諛日聞,恩幸持權,貪饕得志。縉紳賢能,陷於黨籍,政事興廢,拘於紀年。賦斂竭生民之財,戍役困軍伍之力,多作無益,侈靡成風。利源商權已盡,而謀利者尚肆誅求,諸軍衣糧不得,而冗食者坐享富貴。災難屢見,而朕不悟,從庶怨懟,而朕不知,追推已愆,悔之何及!
其已承認奢靡過錯,祈天下子民諒解,亦祈神霄長生大帝君諒之,進而再次顯靈相助。
然此時皇上痛改前非何用?那金兵已若虎豹,不斷殺伐南下,宋國幾無人能擋,且金軍逼近黃河之謠言,如濤似浪湧來,人心豈能安定,富貴人家紛紛收拾值錢細軟,準備逃離京城以避戰火,平凡百姓、商家不易逃走,皆四處打探軍情,無暇兼顧生計,雖處過年時期,卻無心張羅。
而那金國向宋宣戰之使臣吳華民亦已進京,遞來伐戰檄文,提出宋、金以南黃河為界,且宋需向金國稱臣,另貢獻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綢緞一百萬疋為議和條件。如此簡直辱盡大宋國格,徽宗豈肯從之,議和已難達成,戰爭在所難免,人心更惶動。就連後宮嬪妃、宮女、太監,竟也有人趁亂逃逸,以保小命。
趙佶眼看道歉仍安定不了京城民心,自也抱怨不斷,這些百姓平常舒活慣了,受此輕微騷動即嚇得魂飛魄散,怎堪當得大宋子民?然那金軍顯然極欲滅宋而後始暢快,開出條件實讓人難接受,戰爭大概免不了了,如此外馳內張下,趙佶頭疼欲裂,實未想過,皇帝竟然如此難當,簡直受罪。
趙佶已心亂如麻,毫無頭緒,誰知三皇子鄆王趙楷匆匆又入宮覲見,趙佶接見宣和殿,直道:「楷兒來得正好,如今金軍囂張兇猛,百姓人人思動,可替父皇出個主意?」
趙楷跪拜於地,神情肅穆奏言道:「敵軍雖凶殘,我軍卻也未必懼之,只要復李綱職,且等種師道、姚中平二將率涇原軍、秦鳳軍回師勤王,自能抗敵。」
趙佶道:「我亦等勤王之師到來,但要等多久?可去催趕?」
趙楷道:「早傳十萬火急軍令,然兩將身在邊陲,往返亦需時一段,但應快趕回方是!」金國半月不到,連攻數城,確讓宋軍措手不及,故形成此糟亂情景。
趙佶稍得信心,道:「那便耐心等了,至於李綱復軍職,朕明日即下詔旨!」
趙楷道:「除了復李綱職,且得師出有名,否則軍心動盪、百姓惶變,大宋岌岌可危。」
趙佶道:「何又師出有名?」
趙楷雙手奉上檄文,道:「父皇觀之便知。」
趙佶詫道:「那金使不也送來一份檄文,怎還另有一份?」
趙楷道:「吳孝民所送,乃東路軍完顏宗望發出,此為西路軍完顏宗翰所擬,當時童貫至太原,即應取回,誰知童貫卻先行開溜,守將張孝純始派人送往京城,唯懼童貫等人截住,故暗中交代送往兒臣住處,以便轉至父皇手中。」
趙佶嗔道:「這群宧臣,忒也大膽!」快快接過檄文,拆開瞧瞧,除了先前檄文所書,割地賠償,臣服金國外,此檄文竟然另有文書,其寫著征討宋國理由:「趙佶越自藩邸,包藏禍心,陰假黃門之力,賊其塚嗣,資為元首,因而熾其噁心,日甚一日。其昏庸不恭,侮慢自賢,謂已有天命,謂作虐無傷,實該戈之!」
趙佶瞧得差點昏倒,全身抖顫:「金國竟以朕謀害哲宗塚嗣後才登帝位?且昏庸不恭、侮慢自賢、作虐無傷為征討理由?還說朕是假天命,以陰陽幻邪之術蠱惑天下?!可惡!可惡!」
趙楷輕歎:「此消息早傳遍百姓之間,民心怨懟難消!」
趙佶喝道:「他們敢胡扯?」
趙楷道:「父皇當自省,多年放縱六賊弄權,今日始弄得如此局面,六賊不除,民憤難消!」
趙佶道:「朕已知錯,難道不夠麼?何況此時此刻貶了童貫等人,豈非引起宮廷內鬥?」
趙楷道:「故言,必得師出有名,以定民心。」
趙佶道:「朕不懂你意思。」
趙楷目光堅決,字字說道:「父皇應禪位!」
趙佶詫道:「禪位?!」如此晴天霹靂言詞竟然轟來,搗得他冰針刺體,全身厲疼,直接反應斥道:「你敢謀篡帝位?!」掌拍扶手,人立而起,竟地想喚得守衛,將叛徒拿下。
趙楷仍冷靜,說道:「父皇三思,此情此景,您若不禪位,將師出無名,大宋江山山岌岌可危。兒臣若有野心,大可安排手下謀奪,何需冒得性命危險,前來死諫?」
趙佶不禁淚灑如雨,直道不錯不錯,謀篡之人豈會自尋死路?趙楷自無此心了!那豈非表示事情已嚴重到無法收拾地步了?
他頓坐龍椅,霎時蒼老十歲,差點抱頭慟哭,他方四十有三,正值壯年,便要禪出帝位,何等殘酷不甘啊!
趙楷道:「金人既以父皇為征討對象,縱使所指,乃莫須有之罪,然借口已成,父皇何不禪位皇太子,如此可搪塞金人征討之口,且換得新君,民心必然振奮,士氣必然高昂,在師出有名下,自能勝戰。父皇縱禪帝位,仍是神霄長生大帝君,地位尊高,照樣受人敬仰!」
趙楷故意提及神霄長生大帝君,乃知父皇中毒頗深,幾乎一切皆尋神明旨意行事,或真的神明顯靈,讓他起了禪位**頭,如此將圓滿解決此事。
趙佶手掐腦袋,心緒降到谷底,道:「讓朕想想,讓朕想想!」
趙楷道:「抗金之事,交由孩兒等人即可,父皇大可清悠過活,您一向喜琴棋書畫,日後更能盡興為之,何樂不為?」
趙佶仍是邯句話:「讓朕想想!」
趙楷道:「父皇三思,兒臣告退;然禪位之事,千萬別讓童貫等閹宦得知,否則必定大亂!」
趙佶道:「下去吧,讓朕想想!」趙楷始拜禮退去。
趙佶心緒糾亂,怎一夕之間,江山變色,人事全非?這個帝位當來甚是辛苦,如若金軍當真衝著自己而來,那倒是嚴重了,難道大宋江山會葬送自己手中麼?那豈非成了千古罪人?趙楷說的亦有道理,抗金之事,交由他們處理,自己倒是可以過得清閒。可是若交出帝位,往後日子是否另有變化?說不定兒子叛變,把自己囚了起來呢?但想及趙桓一向聽話不可能背叛;趙楷是沖了些,但經過今日事,該背叛,早行動了,算來亦對自己忠心耿耿,若要禪位,又將禪予誰?
趙佶摸撫長坐已久的龍椅,仍是眷戀帝位,然時勢所逼,忒也擾人,難道當真如張虛白所言,自己奢華過度,惹得天神大忌,不再顯靈附於肉身相助麼?若真如此,外頭百姓準是大大誤會與不解了……。
昨夜傳言神霄寶殿已被砸,若非那住持、護法打著小神童名號,方將信徒勸退。難道自己所做所為還不如小神童得到信徒愛戴麼?是該檢討檢討了。
趙佶已數日未再夢見神霄長生大帝君,那股被拋棄感覺,使他靈魂似被抽離,顯得渾渾噩噩,這皇帝當來甚不踏實,復又有了禪位意思。
掙扎中,冷汗直冒,魂不守舍。
忽又聞及太子少保蔡攸覲見,趙佶想及趙楷所言,禪位一事不得讓內臣知曉,蔡攸也算和自己廝混多年,且探採他語氣便是,遂宣他覲見。
蔡攸大禮一跪,竟也不起。
趙佶詫道:「蔡卿何事要奏?」
蔡攸道:「自有關微臣父親蔡京一事!」
趙佶道:「又有何問題?」
蔡攸道:「蔡京年事已高,已致仕在家,然他卻難忘權勢,意圖復相,在得知金人入侵之後,已向駙馬爺蔡鞍表明有退敵之計,企圖影響皇上,故臣特來奏明,此事不可為,否則將鬧大亂。」他素知父親想扳倒自己,竟然交代弟弟和皇上談復相及退敵之條件,即是要葬掉自己官職,忒也殘忍,不先來奏明,實是不甘。
趙佶目光一亮:「他有退敵之計?是啥計策,說來聽聽。」此時此刻,自以退敵為重。
蔡攸道:「他想表面議和,暗地親自出征,把金軍殲滅於關外。」
趙佶斥道:「荒唐!兩眼昏花,腦袋不清之人,還想領軍作戰?朕看他跨騎戰馬都跨不上,也敢出征!」
蔡攸默然不語,畢竟諫及親人,已是忌諱,若說的過多,未免落個骨肉相殘之譏。
趙佶冷道:「議和之說更不可行,金軍既已挑明為伐朕而來,還要大宋投降,如此條件,實是逼人太甚,朕是不會同意議和。」
蔡攸道:「外頭欲誅六賊,鬧得如火如荼,家父的確該避風頭,又怎可讓他復相,引怒民怨。」
趙佶目光一閃,問道:「百姓對朕評語如何?」
蔡攸道:「臣不敢多言……」
趙佶道:「但說無妨,朕自知狀況,只是想多瞭解而已。」
蔡攸道:「那臣便直言了,皇上確實受到誹議,尤以自認為神霄長生大帝君,卻保不住大宋江山,最讓百姓受不了。」至於召妓浮奢之事,他亦有份,怎可說及,那豈非自打嘴巴。
趙佶聞言,一陣內疚:「是朕不對,未能好好照顧百姓,實罪該萬死!」想及神霄寶殿已受攻擊,更對不起長生帝君,不禁合十拜禮,以贖罪狀。「卿替朕想想法子,如何方能讓百姓恢復信心?」
蔡攸早已聽得百姓欲罷老帝,另立新君消息,且亦知趙佶戀舊臣,根本不可能對父親使出嚴厲懲罰,其在朝勢力仍在,尤其另有駙馬爺暗中幫忙,自己處境甚為不穩,唯改朝換代,方能拔除父親勢力,既然趙佶提了議,打他隨蛇棍便是,遂道:「皇上當應重整神霄寶殿,讓神霄長生大帝君重新顯靈,廣澤天下百姓,方為正事。」
趙佶道:「朕早有此意,無奈近日國事大亂,耽擱了!」
蔡攸道:「皇上是否為立皇太子為開封牧,藉以抗金兵,卻仍不能平息百姓之怒而煩心?」
趙佶道:「正是!竟然有人要朕禪位!實是傷透腦筋!」
蔡攸聽的其言詞,似對禪位之事並未特別反感排斥,似有權商餘地,遂壯膽說道:「皇上若能找回神霄長生大帝君附靈而煉成仙體,已是凡人生靈之上,遠比帝王更尊貴,畢竟帝王亦且要祭天拜神,且自古出得帝王無數,但出本命天神者,卻寥寥可數,唯黃帝,太上道祖一人而已。」
趙佶恍然:「對極,黃帝能修煉成仙人,受萬世凡人朝拜,朕乃長生帝君投胎,怎可棄之不修行!」
蔡攸道:「唐玄宗、東漢光武帝、真宗皆封禪泰山,祭的亦是諸天之神,可見神仙地位高於皇帝,神霄長生大帝君又是諸仙神之首,何其尊高、偉大啊!」
趙佶頓覺神光普照,心緒為之好轉,頻頻點頭:「有道理,當皇帝,治百年基業,當天神卻治千秋萬世基業,朕自懂得……」禪位之心越趨強烈,道:「若朕禪位呢?」
蔡攸登時拜禮:「皇上高明!畢竟禪位,自可擋去金人借口,且抗金之事,全數落於皇太子身上,皇上可專心修行,何況皇太子若無實權,恐名不正言不順,調動不了老臣新將,戰力必大打折扣。」
趙佶頻頻點頭:「說的也是……,」復又覺此事不宜傳開,道:「你下去吧!朕會思考此事,卻也不能傳開,免遭麻煩。」
蔡攸叩頭行禮,恭敬而退。他當然守口如瓶,一則趙佶心思善變,未能定案之事,不能算數,再則禪位之事何其茲事體大,若讓父親之輩得知,恐遭不利,還是靜觀其變為要。
趙佶的確陷入於帝位及仙位掙扎之中,如若兩者兼俱,那該多好,然似乎已不可能,心情又自煩悶。疲累下,已返回進福宮休息,希望能得長生帝君托夢,也好有個了斷。
小太監郝元見得皇上疲累,遂請來太醫診察,原是稍稍受得風寒,並不礙事,郝元安心不少。
鄆王趙楷諫得父皇后,並未返回鄆王府,而是前往太常少卿李綱住處。
李綱縱被貶為太常少卿,掌管禮樂事物,乃文官之職,已和軍事斷緣,然其忠公體國,自對近日戰情焦慮不安,可惜奸臣把關,他始終進不了宮,無法諫奏,心神鬱悶不已。
忽聞鄆王趙楷前來,登時迎接於秘室中。
李綱道:「鄆王造訪,恐引起蜚言,畢竟此乃多事之秋!」
趙楷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學生已奏請皇上禪位,另立新君,以保大宋江山!」
李綱詫道:「三皇爺您這是………」
趙楷道:「已無路可走,父皇不禪位,如何能平息天下百姓,且師出無名!」
李綱歎道:「自也如此,只是鄆王所奏,未必有效,恐將傷了自己。」
趙楷道:「既已豁出去,哪還顧得什麼,今日前來即想告知先生,不管情況如何,你我總得聯合出征,將金軍打回去,否則江山不保!」趙楷曾拜李綱學習兵法,故以先生稱之。
李綱歎道:「難了!金兵多至數十萬,想擋回去,亦得以軍隊為之,個人之力,根本擋不了,縱能殺死千百人,又怎見得效果?得兵權在手才行。」
趙楷道:「我可引領萬餘兵!」
李綱道:「不夠,除非是潛至金陣營,刺殺金太宗或金將,然戰況甚急,恐暫無法為之,最重要者,乃是鄆王出兵,必受童貫等人排擠,永遠掣肘難展,恐發揮不了戰力。」
趙楷但覺有理,歎道:「看來只有等皇上澈悟,禪去皇位,始能挽回頹勢了。」心**轉處,道:「必要時,你我聯合逼宮如何?」
李綱道:「萬萬不可,謀篡帝位,只會將事情更複雜!」
趙楷道:「又非我想稱帝!只是把父皇逼下台罷了。」
李綱道:「仍是不妥,任誰把皇上逼下台,莫說自己豎強敵,更讓金軍多了替宋國平定內亂借口,准鬧得不可收拾。」
趙楷道:「那該如何?」
李綱道:「既然鄆王已奏及禪位,微臣小命一條,再去逼奏,想來皇上知嚴重性,將會禪位!」
趙楷急道:「豈可讓你犧牲!」
李綱道:「鄆王都不怕,臣何懼之有,何況有給事中吳敏助陣,應不致掉命才對。」
趙楷道:「此事適合麼?」
李綱道:「百姓皆諫了,我還不敢諫麼?」
兩人露出惺惺相惜眼神,英雄自惜英雄。
趙楷說道:「學生必力挺您老人家,希望一切順利。」
李綱滿意一笑,道:「有此學生,已無憾事,你且回吧,免得引起奸官疑測。」
趙楷遂恭敬拜禮而去。
李綱步出秘室,仰望天際,臘月隆冬,冷雪不斷,心頭一陣感慨,隨又回到書房,刺臂取血,且以血書為諫,祈能警示皇上。
待寫完後,紮了左臂,取得血書,直往給事中吳敏府第,要其將血書呈奏皇上。
吳敬嚇得雙手怔顫:「李兄何需如此激烈,需知以皇太子監國,照樣可以保住江山。」
李綱道:「名不正,言不順,何以興邦?當年唐玄宗碰上安祿山之亂,太子李亨亦於靈武策立為肅宗,藉以聲討,方能奏功,可見不建號,不足復邦!」
吳敏亦覺道理,然要皇上禪位,談何易事,道:「我且試試,卻不敢抱太太希望。」
李綱道:「天下齊諫之,他敢不從麼?」只恨未能齊聚此力量。
吳敏已被李綱氣概所感動,但覺慚愧,道:「兄弟我便拼了老命陪你啦!」事不宜遲,立即進京奏去。
李綱亦步往街上,瞧得百姓惶恐逃命,悲心不已。
徽宗趙佶原在休息,不想見人,然給事中吳敏拿著血書前來,趙佶聞得是李綱血書,嚇得又泌冷汗,這李綱一向強硬直言,甚讓人受不了,然其忠心,又豈是假得了?
把他冰封已嫌欠疚,他竟然還諫了血書,忒也激烈。急道:「李少卿寫些什麼?快拿來!」立即起床接見,吳敏急奔入內,跪行大禮,將血書送上,徽宗攤開,血跡斑斑,叫人怵目驚心,其奏書寫道:皇太子監國,禮之常也。今大敵入攻,安危存亡,在呼吸間,猶守常禮,可乎?名分不正,而當大權,何以號召天下,期成功於萬一哉?若假皇太子以位號,使為陛下守宗社,收將士心,以死捍敵,則天下可保矣。臣太常少卿李綱干讀天聰,刺臂血書上言。
趙佶瞧得兩眼噙淚,若大宋將臣皆如此忠貞,何患金國來犯?遂決定禪位皇子,並要吳敏傳話,要李綱多多保重身子,為國所用。
趙佶思考過後,仍覺趙楷較活潑,且練得武功,驍勇善戰,便讓他發揮專長,趙桓較溫和,且甚尊敬自己,他日縱使當了皇帝,大概亦不敢造次方對,終仍決定禪位於趙桓。
心意已定,遂要吳敏擬得禪位詔書,以告天下,其寫著:朕以不德,獲奉宗廟,賴天地之靈,方內盡安,二十有六年矣。永惟累聖付託之重,夙夜只懼,靡遑康寧。乃憂勤感疾,慮壅萬機,斷自朕心,以決大計。皇太子桓,聰明之質,日就月將,孝友溫文,聞於天下。立太子十載,練達聖經,宜從東宮,付以社稷。天人之望,非朕敢私,皇太子桓可即皇帝位,凡軍國庶務,一聽所裁決,朕當以道君號,退居舊宮,予體道為心。釋此重負,大器有托,實所欣然。尚願文武忠良,同德協心,永底於治。
既已決定禪位,心情豁然落定。於支退吳敏後,趙佶回到神霄金寶殿,徹夜膜拜,冥冥中腦門竟也浮出神霄長生大帝君法相,趙佶頓覺欣慰,看是天神允許,倒做了正確決定。
次日晨,趙佶終於垂拱殿向眾臣宣佈,決心禪位趙桓,並宣讀內禪詔書,昭告天下。群臣有者竊喜,有者驚詫,趙佶一概不理,立即離坐,步向趙桓,脫了龍袍與天平冠,交予趙桓,道一句:「好自為之。」
趙桓但覺沉重無比,拜謝父親,然龍袍穿妥後,已恢復鎮定,在太監恭迎下,坐向那無數人夢寐以求之龍椅御坐,隨即宣佈稱帝,並尊父皇為教主道君太上皇,鄭皇后為太上皇后,位居龍德宮,以少宰李邦彥為龍德宮使,太保領樞密院事蔡攸及給事中吳敏為副宮使,負責伺候太上皇及聯絡消息之責,趙佶聽來甚感滿意。
趙桓隨決定明年元月改為靖康元年。
霎見群臣膜拜,直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桓終登基,是為欽宗,並大赦天下,振奮人心不少。
然金軍未除,一場硬仗仍要開打。趙佶已落個輕鬆,趙桓麻煩恐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