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日,又有人奏稱莽古爾泰與德格類罪無可恕,雖然身死,當刨墳磔屍,以示其罪。
原本總算被新年氛圍稍稍帶出些好心情的我,在看到這份折子時,終於忍耐不住強壓多日的怒火,作道:「這還有完沒完了?見過落井下石的,可還沒見過這般不依不饒的!」
皇太極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忽然噓了口氣,唇角竟慢慢勾了起來,「你總算是喊出來了。」
我微微一愣。
「我知道你心裡是不滿的,只是憋著不肯埋怨我心狠罷了。」
「我……」
「算了!」他把折子往案上一丟,「刨墳磔屍的罪責就免了,只把墳頭抹平了吧!」說著硃筆一揮,草草寫下一溜滿文。
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更何況乃是成就一代開國帝皇!
我心中縱有千萬鬱悒,也無力干涉太多,最後唯有化做一聲無奈的歎息。
這口鬱悶之氣憋在胸口難以抒解,後腦勺上的神經更是隱隱抽痛,忽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哲哲領著一群奴才急匆匆地趕來。
我見她臉色煞白,秀目之中摻雜懼意,已察覺事情不妙。果然她見過皇太極後,顫聲稟告:「大汗,大阿哥……把大福晉殺了!這會子正跪在翔鳳樓外候旨請罪呢。」
我踉蹌著倒退一步,一口氣噎在胸口好半天也緩不過來。
皇太極面色未變,漠然地乜了哲哲一眼,冷峻地道:「沒出息的東西,打他出去。」
「是……」哲哲起身退出時,朝我遞了個眼色,我想她大抵是希望我能替豪格求情。可是她永遠無法明白,皇太極是不會因為殺妻一事怪罪豪格的,因為在他眼裡,豪格殺的並非是從小青梅竹馬的妻子,而是莽古濟的餘孽。
這晚除夕守歲,宮裡照例大擺筵席,表面看上去仍是那般的光鮮熱鬧,以哲哲為的汗妃們帶著各自的孩子團團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就連巴特瑪也帶著托雅毫無芥蒂似的和大家打成一片,托雅的小手正緊緊地攥著淑濟的袖子,十分依賴地看著自己的姐姐。而就在她們兩個身旁,是面帶微笑的娜木鐘,身後的乳母嬤嬤懷裡正抱著林丹汗的遺腹子,才一歲多的阿布奈。
好奇特的感覺!
她們居然能夠坦然相處,彷彿這個大家庭原本就是一體的。
囊囊福晉娜木鍾進宮也有好些時日了,她和巴特瑪不同,她是個熱情豪邁,卻又不失頭腦心計的女人,她的到來,讓皇太極的後宮勢力明顯分出兩個派別。如果說一開始唯唯諾諾的巴特瑪是不受重視的,那麼如今添了個娜木鐘,整個局勢便立刻扭轉過來。
哲哲和布木布泰不得不花大把的精力與她們的情敵,或者說政敵來周旋,在這樣兩股勢力的對峙和衝擊下,反而讓我這個身份微妙的人得到了充分自由呼吸的空間。
哲哲和布木布泰藉著科爾沁同族的身份,拚命拉攏我;娜木鍾和巴特瑪藉著蒙古舊識也極力討好我。
看著除夕喜氣洋洋的家宴,再瞅了瞅身旁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太極,我忽然有點省悟,也許當初皇太極之所以肯讓巴特瑪和娜木鍾進宮為妃,基於一定的外在因素外,他甚至已先一步料想到了今日的局面,才會淡然默許。
他的心思……果然不是常人能夠輕易揣測。
只怕,也唯有這般的城府,這般的心思,才能一統群雄,傲視天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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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聰十年正月初一,各府和碩貝勒攜同大福晉一起進宮拜年,唯有岳托孤身前來,三跪九叩之後,朗聲直言道:「豪格既殺其妻,臣妻亦難姑容!」
我聞言先是一震,緊接著卻見岳托跪在地上,腰板挺直,目光清澈,正氣凜然,頓悟其意,不禁大感敬佩起來。
他這是以退為進,反將了皇太極一軍。
皇太極眼中滑過一道寒芒,面上卻是和顏悅色地笑道:「侄兒何出此言?豪格愚鈍,你如何能跟他一般……你快些起來,回去好生寬慰侄媳。她額娘犯罪,與她無干!」
「大汗仁慈!臣感佩於心!」說著又是磕了三個頭,這才退了出去。
我見皇太極的笑容漸漸斂起,忍不住撲哧一笑,讚道:「這個岳托果然有分與眾不同的傲骨。」
皇太極冷哼,「他一味偏幫他的福晉,將來必不得善終!」
我不禁想起三年前莽古爾泰在大凌河御前露刀,岳托力排眾議替他爭辯,結果反遭牽連。如今莽古濟一族獲罪,旁人不敢非議,也唯獨岳托一人站出來指責瑣諾木杜稜的旁證毫無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