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放過他嗎?真的不能放過他嗎?」我癡癡地問,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他已經失去嗣子之位,你為什麼還非要置他於死地?皇太極……你的心未免太狠了……」
「我狠?!」他噌地跳了起來,激憤莫名地低吼,「我本來不想殺他的,殺了他對我不見得有多大的好處,弄不好還會引火上身,得不償失……但是!」他突然大步向我衝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痛心地瞪著我,「你看看你,你的眼淚是為什麼流的?你能說你心裡沒有他?那日在我是什麼滋味?悠然……是你對我殘忍,我說過要你把心完完整整交給我,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為什麼你始終對他難以忘懷?他有什麼好?他到底有什麼好?難道我當真比不上他嗎?」
我搖頭,泣不成聲,「不是……」
「你是我的!你只屬於我!」他一把抱住我,雙臂環緊,勒得我胸骨生疼,「他存在一日,你便永遠不能忘了他!我和代善之間,注定只能有一個勝利者!我要你完完整整地只屬於我一個人!」
「夠了!」我厲聲尖叫,掙扎著推開他,「說什麼完完整整,獨一無二……你總是拿這些來苛求我,那麼你呢?你自己還不是娶了一個又一個?我算什麼?我在你心裡又算得什麼?夠了——夠了!我受夠了——」
「你……」
我蹲下,把臉埋在臂彎裡,放聲痛哭。
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任性地洩著自己心底的不滿!
「光!」黑暗中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砸碎了,然後……一切歸於寂靜。
淚眼矇矓地抬起頭,暈黃昏暗的室內,青溜溜的地磚上散落了滿地的瓷片,皇太極已杳然無蹤。
大門洞開,夜風呼呼地吹了進來,滿目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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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對質一事最終成了個大笑話,皇太極、莽古爾泰、阿濟格矢口否認,阿敦百口莫辯,最後只能背下這口黑鍋。
努爾哈赤以惡意挑撥貝勒、阿哥之間關係的罪名,將這位正黃旗的統領親信縛以鐵索,囚禁牢中。
一場風波就此壓下,然而從那天起,我和皇太極之間卻開始陷入沉默的冷戰。居然有一月之久,他未再踏足我所居小院半步。
薩爾瑪幾次勸我服軟認錯,我只是狠心咬牙,不肯低頭俯就。過得幾日問歌玲澤四貝勒最近都在幹些什麼,她先是面色尷尬的支吾,後在我的再三追問下,才道出實情。
「這月餘,爺獨自睡書房,只是常常喝悶酒,有幾次醉了,便去了西屋……」
我一顫,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西屋……那是,葛戴的住處!
心痛得無法形容,皇太極的報復手段比任何東西都更能傷我!
六月,冷戰持續,薩爾瑪已不敢再奢求我主動去找皇太極,每次總會以憐憫的眼神偷覷我。她和歌玲澤揣摩不透我的喜怒,只得在我身邊戰戰兢兢地服侍,格外用心。
七月初三這日早起,我習慣性地望著身側的床榻,感覺心裡空落落的。正準備喚歌玲澤進來,忽聽門上輕叩,「主子……起了麼?」
「嗯。」我隨口應了聲,翻身下床穿鞋。
門扉拉開一道縫,歌玲澤小心翼翼地探進頭來,「主子……大福晉來了!」
我才穿好鞋站起,聽到這話不由得一怔。
哲哲……她來找我做什麼?這一年多,除了過年祭祀時見過她一面,我和她之間再無交集。
茫然地穿戴妥當,歌玲澤和薩爾瑪進來伺候我漱洗,完了又奉上早膳。
我早沒了用餐的興致,整顆心好奇地掛在哲哲身上。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突然來訪,肯定不會是單純地來找我閒話家常。
才一見面,哲哲與我四目相觸,已然恬靜地笑起,「正好經過,進來瞧瞧你,你最近氣色似乎不太好……」我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在名分上她和我屬於大妻對次妻,按著尊卑禮數我原該向她行禮,可是面對著這個年歲只有二十出頭的嫻靜女子,我這個家禮實在施不出來。她若是非要認為我倨傲無禮,目無「尊長」,那我也只得苦笑了。
「不知道福晉這是要上哪?還勞煩你恰好經過來瞧我,真是不好意思。」我不著痕跡地開口試探,我就不信她會當真無聊到恰好經過我的門口。
「嗯,我去西屋……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給烏拉那拉氏賀喜呢?」
「賀喜?」
「是啊。」她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難道……你還不知道麼?」擱下手裡的茶盞,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些尷尬,「那算了,我自己去吧!」
「等等!側福晉她……」我調轉視線,猛地看向歌玲澤。
歌玲澤微微一顫,低聲道:「回主子,西屋那邊昨兒個連夜叫了大夫,那個……側福晉有喜……」隨著最後兩個字的音節囁嚅地消失在她唇邊,我猛地一震,猶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剎那間從頭冷到腳。
不知道哲哲是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貝勒府的,渾渾噩噩,只覺得眼前看什麼東西都是模糊不清的。等到意識漸漸地恢復清醒,才現自己竟是走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正站在熱火朝天的鐵匠鋪街對面。
這裡位於赫圖阿拉東門,是下等人居住的地方,鐵匠鋪街魚龍混雜,多半住的是八旗的包衣奴才,以打鐵為生,八旗精兵戰時所需的鐵器兵刃都是由此處造出。
環顧左右,薩爾瑪和巴爾在身後丈許開外緊跟不捨,這夫妻倆滿頭大汗,卻連擦一下也不敢,只是瞪大了眼睛盯住我,生怕一個不留神被我跑掉似的。
我苦笑,烈日當頭,七月的酷暑能把人給烤化了去。
汗浸得貼身的薄衫盡濕,我吁吁地喘氣兒。
「讓開——讓——霍……霍……前頭的人看著些,讓一讓……」
猛然回頭,卻見一群馬匹簇擁著擠向我,我趕緊避開,目送這百餘匹馬擦身而過——這些是養在內城馬廄的官馬,看這情形是要出東門到城外去放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