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的身體猝然僵硬如鐵,沒等我反應過來,努爾哈赤已衝出門去,緊接著皇太極掙開我,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剩下我渾身打著冷戰,竟是連步子也邁不開了。
我茫然地看著葛戴,葛戴也看著我,她眼淚汪汪,鼻頭通紅,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孟古姐姐……孟古姐姐……難道你真的忍心撇下你年幼無依的兒子,撒手而去嗎?
我乏力地癱坐在地,剎那間,心裡面像是被人掏盡了,空空蕩蕩的。
「格格救命……格格救命……」南太連滾帶爬地匍匐到我腳邊,神情淒烈惶恐到了極致,「格格一定要救奴才,待會兒他們父子回來……奴才承受不起……」
「那林布祿叫你來做什麼呢?」我呆呆地看著他,心裡酸痛,「他叫你來做什麼呢?你來與不來又有什麼用?」
「真不是奴才的錯!貝勒爺打奴才來時就只吩咐了一句話,奴才到現在還沒鬧明白呢。爺就說:『你去瞧瞧,孟古姐姐死了沒?』……」
轟隆——
一道閃電劈在屋脊上,南太竟嚇得驚跳起來。
雷聲方過,忽然主屋那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緊接著一片震天的哭聲響徹整個院落。
我眼前一暗,昏昏沉沉間聽見葛戴在我身邊號啕大哭。
勉強定了定神,我撐起兩條不斷哆嗦的腿,搖搖晃晃地站起,悲哀地冷笑,「你……可以回去告訴那林布祿了——孟古姐姐死了!他以後可以不用再擔心有人利用他的妹妹來算計他了!」
心痛得快無法呼吸了!
可憐的、可悲的孟古姐姐啊!
這就是你心心唸唸想見的親人哪,你牽掛了整整十五年的親人……
「格格!」
「扶我到姑姑那裡去……我要送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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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三十一年九月,年僅二十八歲的葉赫那拉孟古姐姐,在風雨飄搖中帶著滿腔的遺憾和不甘,走完了她短暫的一生。
因孟古姐姐在赫圖阿拉除了皇太極與我之外,再無親人,是以第一晚守靈我當仁不讓地留了下來。
努爾哈赤原是要求我回去,我掛念皇太極,自然不願。他派人催了兩三次未果,到得寅時二刻,竟帶了三名親隨奴才親自來了。
昏暗的靈堂後,孟古姐姐安安靜靜地盛裝躺在木榻上,頭朝西,腳朝東,頭前擺了一盞燈油,屋內唯一的光亮就來自於此。海真跪在靈前,嗚嗚地悲泣,皇太極全身縞素,跪在一側,表情木訥。
努爾哈赤的腳步聲沙沙靠近,「跟我回去。」
我跪在地上搖頭,側目憐惜地看了皇太極一眼,他從白天起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這裡陰氣太重,你身子不大好,不宜守夜,跟我回去,明兒一早我再叫人送你過來。」
我仍是搖頭。
「不要固執……」說了一半,見我不說話,他忽然歎了口氣,自嘲地說,「算了,你就是性子倔,我又如何叫你不要固執。」頭頂衣衫嗦嗦聲響,我抬起頭時,他的一件外褂已披落我身,「夜裡涼,你自己小心。」扭頭吩咐葛戴,「好生照看你家主子,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葛戴低聲應了。
我見他起身要走,心裡一酸,忍不住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愣住,回頭,「怎麼了?」
「你能不能留下來?」我澀澀地問,眼睛一酸,淚水禁不住就掉了下來。
「東哥……」
「她是你的妻子,你若稍念夫妻之情,便該留下送她最後一程。」
他緩緩蹲下的身子驀地一僵,重新直起腰,最後漠然地將衣角從我手裡扯走,「小輩守夜即可!」說完,轉身離開。
「格格。」葛戴輕聲喚我。
我抹去臉上的淚水,酸澀道:「沒事。早知如此結果,我不過是奢求一問罷了。」
這句話才說完,忽見對面的皇太極身子晃了晃,竟是慢慢躬起腰,跪伏在了地上。
我見他肩頭顫動,雖然聽不見哭聲,但也明白他此刻定是在哭,於是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到他身邊,一把抱住了他,「想哭就大聲哭出來!」
他渾身劇顫,偶有哽咽之聲,卻硬是強撐著沒有放聲哭號。我反而擔心他鬱結於心,會更加傷身,忙不迭地嚷:「你哭出來!你哭出來!我知道你心裡難過,我求求你哭出來——」
他未見得有聽見我的話,我卻再也撐不住地放聲號啕。
哭得喉嚨最後啞了聲,淚眼矇矓,神思恍惚間忽然聽見一個透著憤恨冰冷的聲音說道:「我要滅了他們!我要他們生不如死——」我心神一懍,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懷裡的少年已然挺直了背脊,冷峻蒼白的臉孔上燃燒著強烈的恨意,「我要他們……把欠我的統統還回來!」
「皇……太極……」
「東哥!東哥!東哥……」他突然抱住我,頭埋在我的肩窩裡,冰冷僵硬的瘦弱身體在微微顫抖,「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已經沒有了額娘,我再不能沒有你……」
我摟緊他,心如刀絞,只想摟緊他,用我的體溫暖起他那顆受傷的心。
「不要離開我!不要……」
「我不離開你!我一輩子都不離開你!我會永遠永遠守著你,絕不離開你!」
「啊……東哥!」他伸手抱住了我,終於嗚咽著哭出聲來,眼淚落在我身上,慢慢地打濕了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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