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笑,「敢情是把我當成老八那小子了麼?快起來看看我是誰?」
「管你是誰。」一股冰涼冰涼的寒氣往我捂緊的被角里直鑽,來人嗖地抓住了我的一隻腳,我嘶地抽氣,拚命蹬腿,尖叫,「搞什麼……」
雙眼睜開,話卻只喊出了一半,炕頭上坐著眼眉帶笑、英姿颯爽的男人竟然是努爾哈赤。
我縮回腳,磨蹭著坐起身,仍是用棉被將身子裹得緊緊的。
「爺怎麼來了?」
「快些起來,帶你去瞧好東西。」
「狩獵麼?沒意思,我不想去。」
他今天興致頗高,竟不在意,扭頭對一旁的葛戴吩咐:「去!伺候你主子穿衣。」
葛戴不敢不從,磨磨蹭蹭地過來替我穿衣,我邊打哈欠邊推被子,瞥眼見他仍是大馬金刀地坐在房內,不禁來氣,「麻煩爺先迴避!」
「架子越大了!」他站了起來,卻沒出門,反近身湊了過來,「要不爺替你穿吧。」
這下子倒讓我警覺起來,今兒個努爾哈赤實在是太反常了。
一會兒穿戴妥當,我自讓葛戴替我梳頭,他站在我身後,手裡撫著我領子上的一團火紅色的裘皮,問:「這火狐狸皮子倒是件稀罕物。老大送的還是老二送的?嗯,老大送的你不會穿身上,多半是老二……」
我使勁白了他一眼,拍開他的手,「這是八阿哥孝敬我的。」打從皇太極五歲起送了我第一張火狐皮毛,以後每年他都會送一張來。都說火狐狸難找,要活捉而不損及皮毛更是難得,於是我格外珍惜,藏了這些年,湊了五張整皮子,去年冬見葛戴會裁衣,便讓她給我制了件短皮上衣,但衣樣子卻按著我的意思做得極具現代感,竟有些類似於男人穿的馬褂子。幸而是在家穿,外人想瞧也瞧不著,也免去不少麻煩。
「皇太極這小子也算是真有孝心了。」努爾哈赤站在我身後,驚羨地打量著我,隨口道,「這幾日孟古病了,他日夜守在榻前,不眠不休,端茶奉水……我的兒子裡,也就數他最有孝心。」
「姑姑病了麼?」我詫異地回頭。
「不是什麼大病,女人家動不動就愛頭疼腰酸的,她身子又弱,往年一到冬天總也容易得病。」他沒在意地隨口回答,一把將我從凳子上拖起,「走!走!帶你出去透透氣!」
我百般不願,「我要去瞧姑姑。」
「一會兒去,一會兒回來後再去……」不由分說,將我生拉硬拽地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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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帶了正黃旗下的十餘名小兵跟隨,努爾哈赤便帶著我離開費阿拉城,縱馬馳騁。我因騎術不佳,平時就很少獨騎,現如今更是只能坐在努爾哈赤身前,抓著馬鬃閉氣。
刺骨寒風刮在我臉上,痛得猶如刀割,甚至眼睛也只能瞇成一道縫,完全無法領略到騎乘的樂趣。這種滋味真好比大冬天騎摩托車不戴頭盔,豈是一個「冷」字可以說得。
努爾哈赤卻是興奮得不住大笑,時不時還吼上一嗓子。
到最後我只能彎腰低頭,雙臂緊緊摟住馬脖子,任它顛得我頭暈眼花,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約莫熬了兩個多時辰,只聽身後「吁」的一聲勒馬,然後我身子猛地騰空,穩穩地被人抱下馬背。腳踩在實地上好一會兒,我只是捧著頭茫然地找不著北。
「看——」忽聽身旁努爾哈赤帶著萬分驕傲地對我喊了聲。
我踉踉蹌蹌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轉身,然後……驚呆。
碧波藍天下,一座巍巍古城坦呈在我腳下,灰瓦白牆,依山傍水,風景獨美。百餘萬平米的佔地面積,著實令人咋舌……
「紫……紫禁城?」明知道不可能,但我仍是顫顫地問了個白癡問題。
「哈!你見過紫禁城麼?那是大明皇帝住的宮殿,不過……我努爾哈赤住的也不賴!」他俯指著遠處山腳下的城堡,細細訴說,「這是給你的禮物,從你去年生日那天起,我命人在這裡壘下第一塊磚……這是給你,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的生日禮物——赫圖阿拉城!」
「砰登!」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道是剛才騎馬的眩暈感沒有消退,還是被他的豪言壯語給嚇的,總之,我徹底傻眼了。
「東哥!東哥!」他趕忙抱我起來,「怎麼了?」
「這份禮……」我臉孔抽搐,尷尬地笑,「未免太大了,我能不能不要?」
「東哥!」他警告地瞪了我一眼。
於是,我只得起身行了個禮,「謝爺的賞。」
名義上說是送我的,總不可能真讓我一個人住那麼大一座城池吧?我涼涼地在心底冷笑,不過是借花獻佛,他倒當真會順水送人情。
「過完年,我便讓所有人從費阿拉城搬過來……」
果然吧,我可一點都沒猜錯,之前真是被他嚇壞腦子了。
我轉身找馬。
「哪兒去?」
「回去,看姑姑。」
「你……」
「我這人特沒情趣,倒叫爺失望了。」我不冷不熱地回答,仍是規規矩矩地行禮,「爺明兒個還可以帶福晉們來,我想她們會很樂意聽爺這麼說。」
「你……」他氣得臉都青了,方纔的歡喜和興奮一掃而空,「你是真的就一點也不稀罕我對你的好?」
「爺愛對誰好,那是爺的權力。」
他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來看著他,「這可是你說的……你等著,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當真我的寵愛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可怕。你不稀罕,你不稀罕……」他手指微顫,倏地放開我,將我一把抱上馬背,然後他也跨了上來。
「回去!」他厲喝一聲,勒轉馬。
馬蹄得得響起,身後的小兵們不敢懈怠地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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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圖阿拉城分內外兩城,城垣由土、石、木雜築而成。
內城四四方方,東西南北長寬各為五百多米,佔地二十幾萬平米,外城同樣是四方形,邊長約為一千三百多米,佔地一百五十幾萬平米。
明萬曆三十一年正月末,建州兩萬餘戶人丁由費阿拉城遷入赫圖阿拉。
自此,我結束了在費阿拉近十年的生活,由一座枯燥乏味的牢籠搬到了另外一座更大、更奢侈,卻也更重樓深鎖的豪華大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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