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允許的……你們居然讓一個七歲的孩子上陣殺敵……真是瘋了……」我一口氣噎在喉嚨裡,氣息倒轉回胸腔撞得心口生疼。
赫然現,原來代善胸前的甲冑裂了一道二三十公分長的血口子,皮肉外翻,傷口上凝著黑褐色的血塊——這麼重的傷勢,他居然仍能不動聲色地將我從車裡抱出來,不動聲色地任由我責罵而拈笑不語。
我眼前金星亂撞,只覺得代善溫和的眼眸像是一支利箭,咻地穿透了我的心。
我張了張嘴,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淚水止不住地滂沱而下。
「疼不疼?疼不疼……」哽咽著,我顫抖地伸手撫上他的胸,卻不敢去觸碰他凝血的傷口,只是一疊聲地追問,「疼不疼……」
「不疼。」他輕聲回答,語氣淡然中帶著一絲快慰。他握住我的手,低頭在我五根手指上逐一落下一吻,「有你為我流淚,死也值得!」
怦!我的心猝然炸裂,震撼間彷彿感覺自己騰雲駕霧般裊裊飄起,渾然不知身在何處。一股暖暖的、細細的溫情與甜蜜從指尖傳來,戰慄傳遍全身。
我所能想的,所能聽的,所能見的……
在這個剎那,只有他——
溫潤如玉般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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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第一縷陽光射入大廳,青灰色的地磚上空飛舞著細小的灰塵顆粒,就像是無數飛蟲在孟格布祿凌亂的辮後縈繞。
我被領到廳堂門前,門內已站滿了威風凜凜的建州將士,侍衛扈爾漢、額駙何和禮、巴圖魯額亦都、扎爾固齊費英東、碩翁科羅巴圖魯安費揚古……
凡是我所熟知的人,基本上都已一個不落地挺立在偌大的廳裡,面上風塵僕僕,身上的甲冑沾染著不同程度的血污。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踏進門去。
努爾哈赤穿了一套香色織金緙絲彩雲團紋甲冑,猶如神人般坐在大堂的楠木寬椅上。見我進來,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地瞥了我一眼,隨即重新回到孟格布祿身上。
我緩緩走過孟格布祿身旁,他突然激動地掙扎起來,雙手反綁卻仍企圖站起來衝向我,可惜此舉立即被兩旁的侍衛阻止,將他的頭牢牢摁在地上。
「賤人!臭婊子!」他扯著喉嚨,歇斯底里地喊。
成王敗寇!對這種失敗小人的辱罵,我只當沒聽見。
「……臭女人,你騙了我!你騙了我!你不得好死……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孟格布祿的咒罵越來越難聽,我心底一寒,雖然明知他不過是在胡說八道而已,但是如果墓碑上的銘文記載無誤,歷史上的東哥,也就是我,應該在三十四歲那年就香銷玉殞了——以前我一直把東哥的殞逝當成是回去現代的年限,卻從沒正視過死亡背後透露的其他信息——譬如說……我將來到底是怎麼死的?
目光不經意地轉向努爾哈赤,只見他清俊的臉龐上正掛著一絲殘忍的冷笑。
我一個哆嗦,感覺寒氣從腳下直躥上心頭,冷得叫人心顫。
「你不得好死……你和努爾哈赤……統統不得好死……」
「掌嘴!」努爾哈赤一聲冷喝,那些侍衛立即齊聲應了。有人站到孟格布祿身邊,拉著他的根將他的頭硬拉得仰了起來,另一人卻持了根巴掌寬的竹板子,對準孟格布祿的左右臉頰啪啪啪啪地猛烈甩下。
我見孟格布祿雖然被揍得慘不忍睹,卻仍是硬氣地挺著單膝跪地,沒有吭上半句,不禁生出一種敬佩之意。
一直以來我都瞧不起他,沒想到他竟也有股傲氣和骨氣。
「夠了!」我終於忍不住出言制止。
努爾哈赤等人皆是一愣。
孟格布祿的嘴裡已經沁出血沫來,可是沒有努爾哈赤的口諭,那些侍衛根本就沒把我的話聽進去,竹板子依舊辟辟啪啪地響個不停。
「夠了!」我怒斥一聲,瞪向努爾哈赤,「你還不如殺了他,總好過用這等殘忍的手段來羞辱他!」
廳裡響起一下輕微的抽氣聲,我瞥眼掃去,只見扈爾漢正神情緊張地朝我猛打眼色。我假裝沒看到,側過頭去,直直地望著努爾哈赤。
視線毫無畏懼地與他對了個正著。
他眉心輕輕一蹙,眼底有一絲驚奇閃過,但轉瞬即逝。
他唇角抿攏,唇線微微下垂,俊朗的臉上直白地透出一種肅殺之氣。
殺意在他眼中驟然升起,我心裡一驚,未等開口,他已冷笑著說:「如此,就依東哥格格所願——把孟格布祿拖出去,砍了!」
他大手一揮,一切已成定局。
我惶恐地瞪著他,孟格布祿嘶吼的怒罵聲在我身後漸漸遠去,他被人叉著胳膊拖出門外。過了沒多久,門外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聲——我身子一顫,與努爾哈赤膠著的目光終於斷開。
「把武爾古岱帶進來!」
大勢已去……一切恍若夢幻,卻又絕對的真實!
孟格布祿死了……因為我的一句話,死了……
迷迷糊糊地看到孟格布祿的長子武爾古岱慘白著臉,踉踉蹌蹌地被人押著走了進來,我內心一陣激動,狂般地吶喊:「不要再殺人了!不要再殺了——他有什麼錯?你已經殺了他的阿瑪,難道連他你也不打算放過?」
努爾哈赤站了起來,我從他冰冷的眼眸中讀出了殘酷的四個字:斬草除根!
這個男人,他是想要徹底滅了哈達啊!
其實他現在已經做到了,他掌控住了哈達城內外的所有,但是為了免除後患,他即將選擇一種一勞永逸的法子——斬,草,除,根!
「不要——」一陣天旋地轉,身心已經疲憊致極的我終於受不住這樣的刺激,虛脫無力地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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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殘如豆。
暈黃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
「……恨我嗎?」
我淡淡地搖頭,「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