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微微一笑,「睡之前還想問你件事呢,那個『滿』字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心裡若是存了疑問,怕睡不著覺呢。」
「不就是滿清的意思唄!」我隨口答他。見葛戴忙著鋪床褥,又不願找外屋的丫鬟進來添手腳,便親自動手替他解衣扣,脫去鞋襪。他先還有些避讓,但只略為一縮,便坐著不動,由著我替他寬衣。
「滿清是什麼意思?」
我正脫下他的襖褂,聽他這麼一問,也猛地僵住了,好半天才哈哈一笑,將他抱起放到床上。
「睡吧,睡吧……沒啥意思,我胡亂寫的,哪裡就有特別的意思了。」我打諢胡說,將他塞進被窩,強迫他把眼睛閉上。
今天真是狀態不佳,居然頻頻失誤,要知道「滿清」這個稱號現在除了我,可是誰都沒聽過的。就連滿洲現在也不叫滿州,而只是建州的女真部落而已。
我今天可真是犯渾了!心裡暗暗失笑。
輕拍皇太極的背,我低聲哼著曲子,哄他睡覺。可誰知過了半個小時後我低頭一瞧,他卻漲紅著臉,睜著一雙黑如點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瞅著我。
「怎麼還不睡?睜著眼睛能睡得著嗎?趕緊把眼閉上。」我小聲恫嚇他,這個時候的皇太極看起來和一般的小孩無甚分別。
「嗤——」他輕蔑地嗤笑,困頓地打了個哈欠,「別把我當小孩子,你明明也知道我不像個小孩子。」
我一怔。這話聽著好耳熟啊,好像在很久之前,有個人也曾對我說過——
「……東哥,我會長大的……所以,不要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看。」
心口劇痛,我緩緩閉上眼,往事歷歷在目,代善的話清晰得猶如仍在耳邊。
他終於還是長大了!只是物是人非,什麼都已經不一樣了!
等到若干年後,此刻窩在我懷裡說著同樣話語的孩子,也會長大,也會……離我而去。
我的手不禁一抖,緊緊地摟住了皇太極。
「怎麼了?」他支起身子問我,聲音已經帶著明顯的睏意,可是在看到我臉上掛著的淚水後,猛然驚醒,「好好的幹嗎哭啊?」
我搖頭,再搖頭,眼淚卻像斷線的珍珠般止不住地落下。
「好了,別哭了!」他開始慌了手腳,笨拙地拿袖子替我擦眼淚,「醜死了,越哭越醜……你這個樣子等我長大了,豈不是要變成醜陋的老太婆了?」
我抽泣,「我是女真……第一美女……」
「好,好,美女,你是美女……美女是永遠不會老的……」他惶惶不安地安慰我。
然而我的心憋得實在是太苦太苦了,這一哭出來後竟然怎麼也收不住,在這一刻,我只想抱緊他,哭個痛快。
為什麼要我活在這個時代裡,痛苦地默默承受著這一切呢?
為什麼老天非要選中我,卻連選擇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我不想待在這裡。
我想回去……好想回去……
******************
明萬曆二十七年初。
因去年年底布揚古托人來說葉赫的額娘思念成疾,想讓女兒回去小住幾日。我正愁在費阿拉住得快霉了,便放下身段好言相求於努爾哈赤。努爾哈赤倒也應允了,只是時間往後拖了許久,到我正式動身時已是正月末。
那日終於坐上馬車緩緩駛離了費阿拉,我再次踏上回葉赫的那條老路,突然有種再世為人的感慨。
正悠然神思,忽然馬車晃悠了下,竟停了下來,沒等我做出反應,簾子已然撩起,一個細嫩的聲音叫道:「騎馬乏了,我到車上歇歇!」
我翻了翻白眼,很不情願地往後挪了挪,給他騰出空來。
皇太極大咧咧地一笑,葛戴忙上前替他打著簾子,嘴裡喊道:「我的爺,瞧您滿身雨水的,早在出門時奴婢便勸您上車的,您還偏要去騎馬……」
皇太極眼波一掠,戲謔地哂笑:「好丫鬟,你主子調教得好啊,居然管起爺們的事來了!」葛戴臉色一白,顫顫地跪下,「奴婢不敢……」
「得了!」我歪坐著身子,手裡握了卷書,不耐地說,「要打情罵俏別在我眼前顯擺,出去玩去!」
葛戴蒼白的臉色噌地燒了起來,低低地叫:「格格……」
皇太極心情大好,一掃平日裡沉穩怪僻的形象,居然伸手摸了一把葛戴的小臉,「好丫鬟,去給爺沏壺茶去,回頭爺有重賞!」
「啊——」我大叫一聲,抬手將手中的書卷擲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中皇太極的腦袋。葛戴縮了縮肩膀,哧溜鑽出了車廂。
他笑嘻嘻地將書卷撿起,「怎麼亂脾氣?這可不像平時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