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聽見懷裡的皇太極悶聲冷哼,甚至還不屑地將頭轉向我,忙伸手替他接了,笑吟吟地說:「如此真叫大人您破費了,小女子替八阿哥先謝過劉大人!」這麼文縐縐的彆扭話,說得我自己頭皮都一陣麻。我將那枚吊墜硬繫在皇太極的衣襟扣子上,他先還不滿地掙扎,被我拿眼凶巴巴一瞪,他才識相地不動了。
趁著努爾哈赤和劉大人謝來謝去地寒暄,我抱著皇太極退至一邊,柔聲詢問:「下去好不好?」虧我今天打扮得如此上心,可是再美的美女如此不雅地抱著一個小毛頭,總是會讓人在視覺美感上大打折扣。
「不要!」他一口拒絕,繼續牢牢地巴住我。
這小鬼!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討厭了?真是越長越不可愛。小時候看他多麼天真無邪啊,如今怎麼淘氣得直讓我手心癢癢呢。
「再不下去,小心我揍你!」我惡狠狠地磨牙。
他愣愣地望定我,眼珠黑白分明,看樣子是被我的凶樣嚇住了。
「東哥!」他突然喊我的名字。
「嗯?」
「你是叫東哥吧?我額娘說,你是我的采生人!」
我挑了挑眉,沒聽懂是什麼意思。小孩子講話表達含義不清時,是不是經常這樣雞同鴨講?
他忽然大大地舒了口氣,煞有大人模樣地說了句:「很好!我很高興你是我的采生人!」他湊過小嘴,在我臉頰上使勁親了一口,然後鬆開我順溜著滑下地跑了。
那老話怎麼說來著?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這愛新覺羅家的孩子從大到小,統統都有繼承到努爾哈赤色色的惡劣基因。
冷不防地,我被身邊的某個人大力地推了一把,踉蹌著險些跌倒。我狼狽地扭過頭去,見是一個壯碩的青年侍衛在瞪我,我張了張嘴,才要說話,站在那侍衛邊上的何和禮忽然提醒說:「格格,爺在叫你。」
「就是,都喊了兩遍了。」那侍衛嘿嘿地笑,笑容裡透著憨厚,「她挺愛走神的……」
原來他方才是好心想提醒我!只可惜粗人就是粗人,一出手力氣就使那麼大!
我回過身,見高座上的努爾哈赤眉宇間已透出明顯的不悅,我慌了神,別開眼不敢看他,低著頭走前兩步,「貝勒爺有何吩咐?」
「一會兒獻舞,你先下去準備!」
什麼?獻舞?這是從何說起的事?要我跳舞,這……這不是逼我找根繩子勒脖子嗎?
許是見我臉色難看,他掃了我兩眼,忽然向我招招手——這個招牌動作,這些年我夢裡不知夢見過幾回,這時陡然真實再現,不由得心裡一緊。他又是不悅地皺起了眉,我趕緊加快腳步,不敢再有半絲猶豫地走到他身邊。
他伸手探進我寬大的衣袖,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我臉上一紅,想抽開可偏又不敢。他面朝底下眾人,並未看我一眼,嘴角微微嚅動:「不要再考量我的耐性!」
不緊不慢,不冷不熱的一句話,就如同當胸一劍,準確無誤地刺中了我的要害。我緩緩垂下眼瞼,身子抑制不住的微顫,緊咬著牙關不吭聲。
「坐下陪我看歌舞。」他不著痕跡地一拉,我便跌坐在了他身邊。
放眼望去,滿堂的文武將士,只我一個女子……然後,我的視線終於在人群裡對上一雙熟悉的清冷眼眸,一臉淡漠的代善靜靜地望著我。我心頭怦地一跳,狼狽慌亂地別開眼,卻現代善上的位置,竟然坐著褚英,他陰鷙著臉,一雙眼惡狠狠地瞪著我,彷彿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不禁一個哆嗦,卻被努爾哈赤用力摟在身側,「怕我?」
是的,我怕他!他將我圈禁了三年之久,我怎能不怕他?然而我更怕見到他們——褚英和代善,甚至還有東果格格,莽古爾泰……曾經,我和他們是最最親密的玩伴,可現如今我卻注定要背叛他們,走上一條我不得不遵從的道路。
我曾經還那樣篤定而又自信地告訴代善,絕不會做他的繼母佔他的便宜……往事歷歷在目,我心裡一陣酸痛,猶如利刃剜心,忍不住淚意湧起,一滴眼淚寂然無聲地落到衣襟上。
絲竹樂器之聲緩緩響起,努爾哈赤叫了聲好,我趁他不注意,悄悄側身舉起衣袖將眼角的淚痕擦去,卻瞥見蹲在一角的皇太極緊蹙著眉頭,正若有所思地瞅著我。
殿上一片轟然喝彩,我轉過頭,看見一群明朝宮娥打扮的女子穿梭如蝶,翩翩起舞。我這時哪還有心思欣賞歌舞,只是低頭無語,腦子裡渾渾噩噩的猶如在熬粥。
「不好看?」努爾哈赤突然沉聲開口,「我倒覺著有些新鮮,漢人女子柔媚,和咱們女真女子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