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了,三叔的傷痊癒了,除了眼睛瞎了,他一天天恢復了硬朗。東海幫接過來的生意也漸漸上了軌道,薛斌沒那麼忙了,正打算抽出點時間去盯著騰冰吃飯,薛母卻將他找了去。
一去就被罰跪在祠堂,原因就是從新婚那天開始,他就沒和林小禎同過房。
「你是想讓薛家斷子絕孫嗎?」薛母氣得聲音都抖了:「薛斌你別過分,你讓我退一步我退了,我允許那女人進門,她不願進怪你沒本事。你現在違背對我的承諾,是不是想我真的殺了那個女人你才知道我不是說著玩的?」
「娘……再給我點時間!」薛斌底氣不足地叫道:「我去勸騰冰……我一定會說服她的!如果這次我不能說服她,我……我回來聽你的話,和小禎同房!」
薛母瞪著他,無力地問:「你說吧,要多長時間?」
「一個月?」薛斌看母親氣得發抖,苦了臉:「那半個月?」
「七天……」薛母冷笑:「七天已經是我能給你的最長時間!薛斌,她真要喜歡你,一天都不用就能答應你!要不喜歡你,就是七年也沒用!七天,你自己看著辦!到時你不回來也行,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要回來你就乖乖地給我和小禎同房,讓我早日抱上孫子!」諛
「娘,能不能別廢武功……」薛斌試圖再討價還價,薛母直接讓人將他攆了出去,薛斌氣悶地站在門外,知道這已經是母親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怎麼辦呢?滅了東海幫的事騰冰還沒原諒自己,現在去說讓她廢了武功進薛家的門,騰冰會怎麼回答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薛斌期期艾艾地來到漁村,一進門就撞到了騰冰的丫鬟嫣紅,慌慌張張地往外走。
「嫣紅,怎麼啦?發生了什麼事?」薛斌一把扶住她,蹙眉問道。
「幫主,是騰姐姐生病了,霍大哥讓我請大夫去!」
嫣紅還沒說完,薛斌就匆忙跑了進去,還在外面就聽到騰冰嘔吐的聲音,他急急衝進去,叫道:「阿冰,你還好吧?」
騰冰伏在床榻邊,吐得面無血色,丫鬟忙著給拍背,薛斌幾步過去,一把抱住騰冰,一邊給她拍背,一邊說:「這是怎麼啦?生病還是吃了什麼壞東西?」
丫鬟趕緊稟告:「幫主,騰姐姐這幾天腸胃不好,吃什麼吐什麼,請大夫看過,說是她心情壓抑,導致什麼紊亂,多出去走動走動,開解一下心情才會好……」
「哦!我知道了!」薛斌的心糾結在一起,他當然知道騰冰為什麼壓抑,傷腿就限定了她的走動範圍,再加上自己怕她跑了,派人時刻跟著她,這樣的生活,騰冰會喜歡才怪。
每次來,騰冰幾乎不和他說話,只要一開口就是吵架,薛斌怕刺激她又做出什麼傻事,往往就是忍著。可現在就算他願意忍,騰冰也不願意和他說話,那種仇恨的漠視讓薛斌每一次看見心都涼完涼盡,這樣的他們還有以後嗎?
「阿冰,前兩天忙,顧不上來看你,這兩天我閒了,我可以好好陪你幾天!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薛斌提議道。
騰冰一眼都不看他,擦了嘴,閉了眼就躺回床上,薛斌有些不甘,坐在床邊繼續嘮叨:「這兩天天氣暖了,灣沚那邊有許多水鳥飛回來了,你不是很喜歡看水鳥嗎?我們看水鳥去!」
騰冰不動,沒聽見似地將被褥拉到自己下顎,薛斌看著她脫了形的臉,心一陣疼痛,有些洩氣地說:「阿冰……別這樣,你恨我罵我打我都行,別和自己過不去,好嗎?」
騰冰不說話,薛斌又說了幾句,最後看出騰冰是不打算理自己了才閉了口,靜靜地坐著看著她。
他有些絕望,這樣的騰冰,就算拉回薛家,她會快樂嗎?他們相看兩厭,別說一天都無法在一起,何況長相廝守呢!
「阿冰,我是不是該放了你,也許遠離了我,你就能重新快樂起來?」
薛斌的話沒有說出口,他說不出來,只是想想讓騰冰離開洪城,永遠見不到心就痛成一片,真要去做,他還能活嗎?
我們就該死在一起,這樣恩怨了結,下輩子是不是就能毫不芥蒂地在一起呢!
大夫來了,薛斌坐到了一邊,看他給騰冰號脈,騰冰有了點表情,看著大夫不伸手,淡淡地說:「病了又如何?好了又如何?既然沒不同,又何必看呢!大夫,謝謝你,出去拿銀子吧,以後不必來了!」
薛斌猛地站了起來,瞪著騰冰:「怎麼不一樣?你難道真想死嗎?」
騰冰看也不看他,垂了眸扣著被子上的小花。大夫已經和他們熟了,一看兩人要吵架,就趕緊上來勸住薛斌:「薛幫主你先出去吧!我勸勸騰姑娘……」
他又拉又推地把薛斌弄了出去,才回身在床邊坐下,勸道:「騰姑娘,你這想法有問題啊!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你這麼能幹的人,怎麼能有這樣輕生的念頭呢!我知道東海幫沒了你難過,可也要活著啊!上次不是和你說過,你那些兄弟還有些活著,他們都在打聽你的下落呢!你趕緊好起來,以後還可以東山再起呢!」
騰冰木然地說:「打聽什麼,就讓他們以為我死了不是更好!東山再起也不過是打打殺殺,那種生活我厭倦了……活著我也厭倦了,死了算了!」
「怎麼能這樣說呢!人來世上一次,有點挫折很正常,你要倒下了也就倒下了,你要爬起來繼續走,許多年後回頭看看,你也走過去了!起起落落,如潮水一般起起伏伏才叫生活。都如意了,又怎麼可能呢!」
大夫嘮叨著拉過騰冰的手說:「你這樣放棄自己,又怎麼對得起你娘懷胎十月呢?她是期望你來到這世上好好活一次,可不是讓你這樣放棄自己的!」
騰冰抬眼看大夫,苦笑:「我娘要是知道我這麼不爭氣,一定後悔生我下來!」
娘說不哭,要堅強。她哭了,她不堅強!她曾經努力想堅強,可是現在發現堅強好累,她堅持不住了!
「不會的!你娘不會後悔生你下來,她只會在天上看著你心疼。爭氣不爭氣那是後話,每個母親生下自己的孩子時不會希望他們有多厲害,她們最初始的希望是有個健康,快樂的孩子就行。孩子生病了,母親就害怕,小生命的脆弱你根本想像不到,傷風,天花,甚至小小的摔傷都能奪去他們的生命,母親們去寺廟上香就乞求神靈保佑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這就是最基本的要求!」
大夫微笑著拍拍騰冰的手,沒有急著給她號脈,繼續說:「孩子一天天長大了,你看過學走路的孩子沒?母親就拉著她的手,陪著她一步步地走!那份耐心是不是不用說,就會讓你感覺母親對孩子的愛。還有孩子剛學說話,一聲『娘』一聲『爹』,是不是母親要說上幾百遍孩子才會一個字一個字地學會?」
騰冰茫然地看著大夫,想像著那畫面,的確不用說,一看就能看到母親對孩子的拳拳愛意。
「你爹娘死的早,你一天天在沒有他們的環境下長大了,看到別的孩子爹娘雙全,你就以為你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就以為沒有他們你也可以長大!姑娘,想想這些,你還敢說你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嗎?」
大夫語重心長地說:「他們可能有很多的缺點,他們也會因為死得早無法給你更多的愛,可是你不能不承認,他們愛你!如果有在天之靈,他們一定在天上看著你,希望你幸福,健康,快樂。你這樣自暴自棄,他們看見了會心疼的!」
騰冰掉下了淚,淚眼婆娑地看著大夫:「我讓他們失望了!我不堅強!我……毀了東海幫!」
大夫幫她拭淚,安慰道:「沒有,你很堅強,這麼多年你的努力他們都看得到的。江湖就是打打殺殺,你殺人,人也要殺你,是是非非誰也說不清楚。你該感謝的是毀了一個東海幫,給了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想繼續留在江湖這個世界,就從跌倒的地方爬起來。不想,就重新選擇一條你真正想走的路。什麼報仇丟到一邊吧,你爹娘養你絕對不是讓你為了報仇毀掉自己的一生,懂嗎?」
「我能放下嗎?」騰冰慘然:「那麼多的弟兄死了,我能重新過我的生活嗎?」
「你能,你當然能!」
一向少言的大夫激動起來,看著騰冰冷笑道:「東海幫死了多少弟兄我不知道,我只問你,當年你爹殺進長石幫,長石幫沒死人嗎?薛斌一家記了你多少年的仇,現在挑了東海幫算報仇。你呢,東山再起想做什麼?再殺進長石幫嗎?你報仇,我報仇,這仇弄到最後是為誰而報呢?最初的起因恐怕誰也不記得了,還因為面子殺來殺去,這是在做什麼呢?」
騰冰愕然地看著大夫,的確,一直以來自己為了父親殺薛斌家人內疚了多少年,當時還怪薛斌為什麼不能大度一點原諒自己呢!
現在長石幫殺了自己的兄弟,自己就恨上了薛斌,按薛斌的想法,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大度一點呢!
原來每個人都只站在自己的立場想問題,就沒想過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自己也可以對別人大度一點。
為什麼大度不起來呢?
只因為太痛,太傷,一笑泯恩仇的度太大,彎不起這重量!
「想過沒有,有多少弟兄,有多少家庭在你們的報仇中毀了?你想報仇,他們又該找誰報仇呢?姑娘,你是聰明人,你不會沒看到你幫中有多少寡母孤兒嗎?你去報仇……好,夠義氣,夠膽量,打打殺殺,死了你一個落個忠義的名聲,可是這對那些寡母孤兒有什麼幫助嗎?」
大夫越說越激動,後面的聲音已經近似喝斥了:「沒有,她們就是在清明的時候給丈夫或者自己的孩子燒些紙錢,告慰一下他們在天之靈。然後,她們依然窮困,因為少了家庭支柱而為生計奔波,有的背井離鄉,有的沿街乞討,有的因為生病沒銀子醫而在等死……這就是她們的生活,你覺得你願意看到你的弟兄們的家眷這樣生活嗎?」
騰冰張口結舌,她還從沒像大夫這樣去想這個問題,一時只覺得手腳冰涼,大夫說的是實情啊!東海幫倒了,那些弟兄們的家眷怎麼辦呢?
她們有的是孩子沒了,有的是丈夫沒了,還有的是父親沒了……這些家庭裡男人就是天,天塌了世界就塌了,那麼多孤兒寡母,讓她們怎麼生活啊?
騰冰一時只覺得害怕,才發現死簡單,活著才沉重,面對這些才是重之又重!
大夫沉重地說:「想想這些,你再好好想想,比起幫死人報仇,是不是比幫活人好好活下去更好呢?騰冰,你是聰明人,不需要我多說了,要死要活只是一念。你只問自己一句,你的選擇對得起生你的母親嗎?對得起跟你一場的兄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