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這邊。」
陸秉領著顧尋在整座庭院之中行走,越過入門時候的平淡景致,越往裡探,越覺得綺麗。
在其中一處小池塘的跟前,顧尋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一處戲台搭在池邊,隔著一池春水,戲台的對面立著一座兩層的閣樓,樓上的窗戶與之正對,想來應是刻意為之,戲子在台上吟唱,聽戲人端坐於閣樓,隔著一池靜水,想來便覺愜意。
「我不聽戲,所以戲台搭著也是無用,但這閣樓是好的,池水也沒有起名字,這地方我也不常來,平時多數時間都在宮裡」
陸秉輕聲說道,顧尋原是沉默,越往後聽越覺得不對,他和自己說這些幹什麼?
顧尋搖了搖頭,抬眼望向陸秉,打斷了他的話,「你想領我來看什麼?」
「就是剛才的那些。」陸秉輕聲道。
「這裡是?」
「陸宅。」
顧尋一怔,「你家?」
她不由得用餘光再次打量了整個莊園,一個這樣大的庭院,雖然不如楊府的錯落有致,然而也算是有假山有池塘且尋常人消受不起的莊園了,嘉靖對他的器重可想而知,那麼下人們那樣恭敬地喊他「三爺」,便也不奇怪。
顧尋微微皺起了眉,再看此刻陸秉認真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浮起些許預感,「你帶我到這裡是?」
「你喜歡這裡麼?」
顧尋又是一怔。
她有幾分疑惑地望向陸秉,只是點頭道,「嗯,喜歡。」
「那你以後可以常來。」陸秉輕聲回應,隨即便轉身帶身後顧尋向著另一條小路去了。
這一晚,陸秉帶著顧尋逛遍了他宅中的每一處亭台樓閣,只是顧尋聽得有些心不在焉,天色這樣晚,她跟在陸秉的身後一言不發,只是應和一般地點點頭,她實在奇怪陸秉這忽然而起的興致。
陸秉終於帶著她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那輛馬車已經被牽去了一旁,僕人們餵了馬,亦重新梳理了馬兒們的鬃發,它們不時長吐一口氣,以蹄蹬地,陸秉上前托著馬的頭套,輕撫它們的前額。
顧尋遠遠站在一旁,望著陸秉,卻沒有動。
「怎麼不上車?」
顧尋眉頭輕皺,目光垂地,又重新回到陸秉的身上,凝視良久,方開口道,「你今晚為什麼要在徐府門前等我?」
陸秉嘴角略提,卻並未說話。
這反應反而更加激起了顧尋的好奇,她緩緩走到陸秉的身旁,仰起臉十分認真地問道,「你和皇帝到底說了什麼?」
「先別說這個,」陸秉道,「聖上今天把你接進宮之後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他」顧尋皺了皺眉,「只是要我好好考慮清楚後果,也沒有提其他了。」
「後果?」陸秉目光略沉,「什麼後果?」
「大約是要把大公子的事算在我頭上,再揭了我的身份吧。」顧尋輕笑,「真可笑。」
陸秉見顧尋這一眼輕蔑,便知她恐怕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他幾次想要開口,卻又略有幾分猶豫地緘默,想了許久,才試探一般地問道,「顧尋,要是真有那麼一天,讓你離開楊府,你可捨得麼?」
望著眼前陸秉如此鄭重的神色,顧尋心中終是起了波瀾,她直視著陸秉的眼睛,卻不由得輕聲歎了口氣。側過身,顧尋不再看陸秉,而是遠眺幾盞在夜裡浮懸於半空的夜燈,一開口,便是一副充滿了宿命腔的幽怨,「你好像已經知道了什麼似的,又或者,是在計劃著什麼,但你又不願讓我知道,是不是?」
「嗯。」陸秉撓了撓腦袋,「沒有。」
顧尋撇了撇嘴,一臉嚴肅道,「好,你不願告訴我,我就不問,但你可千萬不要為我選擇什麼道路,哪怕是出於保全我性命的考量,我這樣的人總是不知好歹,有時候旁人幫了我,可是不符我的意,我也不領情。你可知道?」
陸秉望著顧尋的目光有幾分無奈,又有幾分委屈,他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又搖了搖頭,「顧尋你實在是」
「而且我也不想讓自己的事情過多地牽累旁人,」顧尋輕聲道,「不說了,咱們回府。」
陸秉點點頭,望著顧尋,心中忽然浮起一絲柔情,眼前人的無畏近乎狂傲,帶著一種孩童式的天真,他或許確實不能夠理解這個單薄的身型之下究竟是一顆怎樣的心,但心中的另一個信念卻越來越堅定。
顧尋,你不明白,在這個時代,永遠只有高位者才能在波詭雲譎的潮湧中,選擇自己的道路。
「坐好了麼?」陸秉坐在車前,輕聲側頭問道。
「好了,我們走吧。」
「嗯。」陸秉手中馬鞭揚起,又是一聲聲車輪的前行聲。車馬中顧尋一直望著映在車簾上的陸秉的影子,心中卻五味陳雜,今晚他到底想和自己說什麼?他這樣遮遮掩掩,欲說還休的樣子,分明心中有事。
顧尋歎了口氣,獨自坐在車中卻抱緊了自己,她將臉埋進膝蓋中,心中卻泛起一陣難以言說的無力。
嘉靖說的是對的,若他真動了心思,自己眾叛親離也只是分分鐘的事情,他是天子麼,那麼輕鬆地一次翻覆,就能決定旁人的生死。他人奮鬥一生所得的榮華、富貴,他一笑便可賜予,也一怒便可奪去,如楊廷和這樣屹立四朝不倒的老臣,也依然要在這權柄下屈膝臣服。
凡有求者必有所累,她孑然一身,身無長物,又有何懼?
她如同一塊漂浮在驚濤上的木板,沒有辦法跳脫其中,然而水浪也不能使她沉底。
下車之後,陸秉將車馬歸於楊府,顧尋靜靜在前門等候,直到陸秉快步出來,二人方結伴前往住所。
這一路,顧尋微微抬起眼望著月亮,輕聲歎道,「陸秉,你有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
「」陸秉雙眉微蹙,想了想,並不十分肯定地答道,「也許有吧。」
顧尋笑著望向陸秉,這坑爹的時代裡竟也還有這樣可愛的個性,應該歸功於嘉靖的偏愛嗎。
她原想與他聊一聊天,才剛起了個頭,腦中便浮起一張易卿的臉,恐怕他在府中等自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吧?顧尋忽然扶了扶前額,「哎,差點忘了件事,我要去看一看二公子,你先回吧。」
「看他?」
「前幾日一直睡他的房間麼,」顧尋一笑,「要感謝一下。」
「」其實這個完全可以等到明日白天做的啊,陸秉望著顧尋,也只是點點頭,「好。」
望著在月色中離去的顧尋,陸秉歎了口氣。
他忽然覺得,今晚和嘉靖定下的賭約,自己的勝算恐怕並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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