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尋側著頭想了想，又躺了下去，雙手枕在腦下輕聲說道，「那也不能叫『搶』，這種因緣際會的事情，誰能想得到？。」
楊謹沒有再接茬，默默望了顧尋一眼，低聲問道，「那你現在，到底還回不回來做我的門客了？」
顧尋一笑，看了看身旁的少年，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她實在是不解，便只好開口問道，「老實說，我是不是在你門下有什麼要緊？你現在年紀輕輕，也用不上我什麼，平日裡我一直呆在府中，若有什麼事你依然可以來找我，或者找陸秉，還有其他人，你為什麼非要我回去？」
楊謹扭過頭去，「那就是不同意了？」
「這倒怪了，」顧尋湊上前，笑道，「你這小鬼又在打什麼算盤。」
「我就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非要辭下我不可？」楊謹回過頭道，「我現在錯也認了，還要做什麼，你說？」
楊謹臉色雖有幾分難看，卻依然壓著聲音。
「自然，是有原因的。」顧尋笑了笑，又將目光移向遠方，沉默不答，任一旁楊謹再怎麼急切，也依然淡然如水，二人就這樣一人躺著一人坐著，無言相對了許久，顧尋終於又坐起來，拍了拍楊謹的肩膀，自己雙腳盤起，直直地坐在他的對面，一臉嚴肅的樣子。
楊謹咳了一聲，也以同樣正經的坐姿回敬。
「嗯。」顧尋用手扶著下巴，望著眼前神情認真的少年，開口道，「你知道我是怎麼進的楊府的麼？」
楊謹搖了搖頭。
「有些事我不便說，只是想告訴你，那時候的我啊，沒辦法變得更落魄了，身上只有一點銀錢，連身處什麼地方也弄不清楚，就是這麼個情況。」顧尋一面思索，一面緩緩開口，「然後，我遇上了你大哥。」
「他讓你進來的？」
「嗯，是。」顧尋點點頭，「我們只能算點頭之交，他卻不嫌麻煩親自引我來府中，你說這是不是知遇之恩？」
楊謹又皺起了眉頭，良久才勉強點頭。
「好。」顧尋見他點頭，眼中浮起些許笑意，接著道，「若是你受人如此恩惠，你報是不報？」
「那自然，是要報答的。」
顧尋點點頭，「入府之時，我就對他說『顧尋所長，唯有智計』，希望能夠在府中為他，為閣老，略盡綿薄之力，我早料到不會輕易將府中要務交由我們這些奉旨招納的門客手中，已做好準備不惜涉險以示忠心，卻一直沒有機會，你知道為什麼？」
楊謹略懂了幾分顧尋話中的意思，卻遲遲不表態，顧尋望著他，歎了口氣繼續道，「我與陸秉每日在府中閒遊，只因他身處二公子楊恪門下，我在北禕公子你的門下，你與二公子幾乎不問政事，我二人亦成日放羊，無所事事。早先幾日倒也新鮮，可是一直這麼混著下來，我心裡有愧。」
聽得顧尋這番懇切言辭，楊謹忽然想起日前逼她給自己做文章的情景，臉上不由得一紅。
「這倒還是其次，三公子，你年紀尚青，自然不會像大公子那樣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即便每日跟著你讀書寫字也是好的，畢竟一個門客要完成自我實現的方式很多，如果我能做好我分內的工作，我自然也高興，但是，你懂我說什麼了吧。」
楊謹咬了咬嘴唇，顧尋是在抱怨，成日跟著自己就是不務正業。
「如果只是這樣，我倒也沒什麼。」顧尋聳了聳肩，輕聲道，「關鍵是三公子您身邊的人未免太過魚龍混雜，顧尋實在不願與他們為伍。」
「你——！！」楊謹終於怒了。
顧尋早知會如此，迅速低頭向楊謹行了個禮，說道，「總地來說，基本和三公子你氣場不合，您還是不要強人所難了。」
說罷，顧尋拍拍衣袖起身，正好見陸秉與孫瀟二人從桃源之中現身，便快步前迎，留楊謹一人黑著臉在原地坐著。
孫瀟見顧尋從楊謹近旁走來，不由得一愣，這人是什麼時候出來的？一見楊謹那張黑化的臉，孫瀟隱約覺得有些不妙，他狐疑地望了顧尋一眼，便匆匆離開她和陸秉，快步奔向楊謹去了。陸秉與顧尋站在野地的這一頭，望著他小跑離去的背影，都不由得一笑。
「你剛剛一直和三公子在一塊嗎？」陸秉問道。
顧尋點頭，「嗯，這小子想把我收回去繼續當門客。」
陸秉搖了搖頭，道，「真奇怪。」
顧尋心中也覺得同樣奇怪，其實對楊謹這個人，顧尋一直都抱有一種很好奇的態度。初見他時，她就已經看出他眼中有些許不屬於他這年紀的沉澱，以為是個少年老成的小夫子，沒想到卻是個暴虐頑皮的紈褲子弟，然而做遍荒唐事之後，竟然也能放下身段，一五一十地跑到人前來道歉。
顧尋抬頭見陸秉仍然是一臉不解的樣子，便索性將方纔發生的一切悉數告之，陸秉笑著聽完顧尋的講述，想了一想，又不由得皺起眉頭，問道，「嘖…我問你件事兒？」
顧尋點點頭，只道，「你說。」
「在皇上整治楊府的這件事上，你真的要兩不相幫嗎？既然楊慎對你有知遇之恩——」
「嗯，必然，這一點你不必懷疑。」顧尋打斷了陸秉的話，如此說道，言語雖輕，態度卻斬釘截鐵。
陸秉搖了搖頭，「這我可就真是想不明白了…」
「人各有命麼。」顧尋歎了一聲。
也許在旁人眼裡，哪怕是維繫著表面的平安，也勝過直面生活裡劇烈的起伏波折，因而在歷史面前，有時候人們會顯得有些自大，企圖憑一己之力更改歷史，改變自己或旁人的命運，然而一個人如何有資格用自己的度量來權衡他人的命途。
你只道苦海無邊，又怎知別人不會安之若素，甘之如飴？且不說歷史究竟容不容許她一個時光的過客輕易篡改自己的劇本，即便是真有機會，顧尋也不願干涉他人道路。種因得果，許多事原本就是這樣自然。
所以當那一刻來臨之時，生而為人的唯一尊嚴便在於竭力應承生活的重壓。
顧尋如此想著，忽然聽見腹中傳來一陣悲鳴。
「唉，好餓。」顧尋望向陸秉道，「咱們帶東西出來吃了沒有？」
最快更新，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