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示意那僕人將籤筒遞給門客們,最先抽乃是那個叫孫瀟的男子,顧尋見他咽喉一動,知道他心下緊張,心中好笑。那籤筒一一遞來,顧尋陸秉皆抽過之後,筒中已空。
顧尋看了看竹籤的末尾,見上面寫著一個「叔」字,想來楊府中的三位公子正是對應著「伯」、「仲」、「叔」三個字了,那麼自己豈不是正好就跟著眼前這個看上去十分傲嬌的少年了麼。再看一旁陸秉,他的簽上寫著「仲」字,便知他是跟著二公子。
見已經將父親叮嚀的事情辦完,楊慎便起身與諸位門客告別,陸秉聽了趕緊起身問道,「不知二公子他現在何處?」
楊謹聽了,搶在楊慎之前開口答道「我二哥一向身體虛弱,不能見風,你若想去拜見他,需到他屋中求見。」陸秉謝過了楊謹,轉身問顧尋,「你是跟著哪位公子?」
「我麼?就是北禕公子了~」顧尋笑了笑。
楊謹一聽,看了顧尋一眼,緩步走到顧尋身前,冷笑道,「哼,跟著本少爺,你有苦吃了。」
這一聲雖輕,卻入了楊慎的耳,他心中無奈,只得厲聲對楊謹說,「三弟,不得無禮。」
正此時,那孫瀟上前,彎腰向楊謹行禮道,「見過三公子,在下孫瀟,日後還請公子多加提點。」
他話還沒有說完,楊謹哼了一聲,白了他大哥楊慎一眼,便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彷彿對孫瀟視若無睹。此時孫瀟腰還佝著,卻只得目送楊謹背影,情景大為滑稽。顧尋與陸秉彼此交換一個眼神,便幸災樂禍地搖搖頭,此等諂媚之人活該鬧此笑話。
那三個跟隨楊慎的門客隨後便隨他一同去了書房,那老人也在其中。如顧尋陸秉這般跟隨二三公子的門客倒顯得游手好閒起來,陸秉顧尋也不願在房中與餘下之人多說什麼,便與眾人告辭,回屋去了。
回去路上,顧尋與陸秉結伴而行,因雲池風景甚美,她原本遊玩興致勃勃,但見陸秉臉色沉悶,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說,「你又想什麼呢?」
陸秉歎了口氣,「也不知這二公子是怎樣的人,入府這兩天從未見過。」
顧尋想了想,是了,昨夜首輔宴客時楊慎身旁有個空著的座位,想來就是這二公子了,她和陸秉倚著九曲橋站在水上,涼風拂過,果真美不勝收。她挽了挽在風中逸起的亂髮,問道,「剛才你怎麼不向大公子問清楚?」
陸秉只是搖搖頭,又歎了口氣。顧尋輕笑一聲,陸秉轉過身來看她,問道「你笑什麼?」
顧尋沿著九曲橋走了幾步,又懶懶地撐著一欄橋柱,反身看向陸秉,「總見你一副正經模樣,凡事又遵禮節不願逾越,心中恐怕自有抱負卻不得舒展,做事處處掣肘又鬱鬱不歡,你可知時間過得極快,垂暮也只是須臾之間的事情,都像你這樣做事謹謹慎慎,日後回想起來倒不知要生出多少遺憾。」
顧尋原本無心之言,陸秉耳聞卻立時胸如重創,再望這滿池的風荷,不由得感傷起來。轉頭又看顧尋一人獨立風中,衣著飄逸,神色自在毫無牽絆,像是在世間自由自在沒有煩惱,他霎時便對眼前人生出許多無端的好感,以往積壓在心中的苦事頓時湧上心頭。陸秉上前幾步,無奈道「顧尋,你年紀尚輕,只怕並不懂得,許多事情本就是由不得自己的。」
這話在顧尋耳中聽來有些奇怪,她回頭又見陸秉一臉憂鬱之色,心中疑惑不解。陸秉見顧尋露出疑惑之色,登時緩過神來,不由得心中一驚,剛才自己都說了些什麼?與眼前這人認識不過兩日,怎麼竟差點就把自己的心事說了出來。這一下臉上神情從先前憂鬱變成了羞慚,臉色竟有些紅了起來。顧尋看著越發奇怪,笑道,「什麼我年紀尚輕,你這位陸公子也沒有年長到哪裡去呀。」
陸秉趕緊轉過身去,又向前去了幾步,道,「哼….那….那也是比你多吃過幾年稻米,你…你好端端又喊我陸公子作甚麼。」
顧尋一笑,見陸秉前言不搭後語,實在不知道這呆子是怎麼了,便道,「我不喊你陸公子又喊你什麼了,你不是比我多吃過幾年稻米麼,難不成還要喊你一聲陸先生?」
「你又胡說什麼,成天盡在這裡玩笑。」陸秉心中叫苦,他心知自己嘴上功夫抵不過這個看上去頑劣的同僚,便悻悻然快步離開,顧尋站在原地,雖然不知道究竟怎麼了,卻也樂得看他一人糾結。果然不出十步,陸秉便踩著了自己衣服的前擺,頓時給絆了一下,險些跌倒。顧尋忍俊不禁,卻終於是壓著嗓子沒有笑出聲來,陸秉趕緊回頭看她,不知這窘態有沒有落入顧尋眼中,她立時將頭轉向另一側,再回頭來,陸秉已經走遠了。她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臉上笑意不退。
這一日上午,顧尋慢慢在九曲橋上走,心中也漸漸平靜下來,楊府風景雅致,雖然楊廷和位高權重,這庭院的佈局卻絲毫不讓人覺得有什麼富貴之氣,反而清淨非常。下了橋,便是一座假山林立的庭院,個中清幽小徑著實有味道。她坐在一處石階上,靜靜地享受這番春景。正此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越來越近,卻在忽然間戛然而止,顧尋心中奇怪,正要回頭去看,卻聽得一聲熟悉的聲音顫抖地喊道,「四….四小姐!」
顧尋心中一驚,立刻起身回望,見一個俊俏小生站在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那人正是墨桑,他自從在客棧裡見了那楊府之人後心中便疑慮叢生,本打算回去和顧念和報信,卻又覺得這事太過蹊蹺,於是想法子弄了一件楊府下人的衣服偷偷從偏門溜了進來。沒想到還沒走幾步路,就看見了顧尋一襲男裝,坐在石階上的背影。
顧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看著眼前人表情又驚又喜,又喊自己「四小姐」,且不說此刻自己一身男裝,那人光是看背影就把自己認了出來,可見他從前便與自己十分熟悉,恐怕是顧府的舊人,可是顧府上下對自己那般絕情,此人又是誰呢?顧尋念如電轉,卻不得要領,只好面帶窘色地緩緩開口,小聲問道,「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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