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棄大陸奧克蘭帝國,魁北克省區的聖比斯城,西北貧民區的一角。
初晨的曦光透過屋頂的縫隙揮灑而下,落在薩迦稚嫩的臉上。睡夢中,薩迦的眼角微微地抖動著,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突然間,薩迦猛地坐起身,右手閃電般伸向枕頭下,凌厲的目光冷冽而鋒銳,森然的氣勢如一柄寒劍沛然而出!
他周圍五步之內瞬間籠罩在一股冷厲的氣息之下,屋子裡陷入死一般的沉靜,只聽見從另一間屋子傳來的綿長的呼吸聲。
又是這個夢!
薩迦閉上雙眼,睫毛輕輕地顫動著,伸到枕頭下的右手猛然握緊,手臂上青筋暴露,腦海中又閃現出那道雪亮的劍意,那無窮無盡的黑暗,那深不可測的深淵。
是誰?到底是誰在自己的背後揮出了那一劍!
這個念頭十四年來一直縈繞在薩迦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每每想到這個問題,薩迦總是有一股難以壓制的憤怒,因為那一劍讓他來到了這個無比陌生的世界!讓他失去了敬愛的師父!讓他再也見不到嬌俏的小師妹!
良久,朦朧的屋子裡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聲,薩迦看著空空如也的右手,眼神恢復平靜,身上凌厲的氣勢也早已消失。
現在的薩迦,看上去只是一個很普通很平凡的少年而已,除了長得俊美些,再沒有其他的特點。
抬頭看了眼透著曙光的屋頂,薩迦翻身下床,啪嗒一聲,雙腳踩在厚厚的積水中。
昨天晚上下雨,屋子裡滿是積水,濕氣很重,薩迦開始往屋子外面掃水。嘩啦啦的掃水聲在屋子裡響起,朦朧沉寂的屋子裡添了絲響動,少了許沉悶。
等到薩迦將屋子裡的積水清理乾淨,天色也終於大亮。
直起身,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珠,薩迦瞥了眼屋頂,想著到哪兒去找點兒木材回來修理下,雨季馬上就要來了。
來到這個世界十四年,薩迦一直過得不顯山不露水,甚至可以說有些艱難;一來是實力確實弱小,二來是擔心自己一表現出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就被教廷當做異端給殺了。
就在昨天,又有一個被冠上「異端」稱號的平民被送上了火刑架。
薩迦熱著昨天晚上買回來的牛奶,腦海裡浮現出昨天火刑架上那通紅的火焰,耳畔似乎還響著那慘烈的呼號。
搖搖頭,將那慘烈的場景從自己的腦海中拋開,薩迦又一次很鄭重地提醒自己凡事小心。
熱好牛奶拿出麵包,薩迦換上嶄新的執事服,衝著另一間房間輕聲道:「維綸德爺爺,牛奶熱好了,您起來吃早餐吧,我去教堂參加禮拜了。」
維綸德爺爺是薩迦兩年前在這片貧民區遇到的,見老人一個人孤苦可憐就帶回了自己七拼八湊蓋起來的小木屋裡。至於老人家的過去,他自己一直沒說,薩迦也一直沒有問,兩個人在這一點上保持著很好的默契。
房間內沒有反應,薩迦也不著急,靜靜地等著。
良久,伴隨著一陣咳嗽聲,一陣蒼老、無力的聲音從房間內傳來,「咳咳,辛苦你了薩迦,你忙去吧。」
薩迦聽到老人的聲音,轉身出門。
說這是門,倒不如說是一塊破舊的、由爛木條釘成的漏風漏雨、可有可無的擁有象徵意義的木板。
走出門,一如往日,迎面撲來一陣陣噁心難聞的味道,但是薩迦的臉上依然平靜,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若是被迪奧比長老看到,肯定又會和身邊的人說:看,薩迦是一個多麼穩重的小伙子,沒有誰比他更加適合侍奉上帝了。
正是這種看上去極為穩重的性子,薩迦很受迪奧比長老和伊耶達牧師看重,在薩迦四年前從修道院的孤兒院出來之後,就一直在教堂做義工;而今天,薩迦終於正式成為了教堂的執事,每個月可以多領幾個銅幣了。
貧民區的小路狹窄彎曲、泥濘骯髒,小路兩邊是機械忙碌著的貧民,他們的神色木訥,眼神無光而迷茫。
看到薩迦身上整潔的執事服、掛在胸前的十字架,那些貧民都虔誠地在胸前劃著十字,然後低垂著頭,嘴裡唸唸有詞,神色恭敬虔誠,所有的呆滯都消失,剩下的是一片清明。
在這一刻,整條街道陷入寧靜,剛剛還在哭鬧的孩童、痛苦呻吟的病人、罵罵咧咧的醉漢、賊眉鼠眼的小偷、忙著修補昨晚漏雨屋頂的男人都安靜下來,彷彿受到了上帝虔誠的召喚,忘記了身上的病痛,忘記了還沒有著落的早餐,忘記了昨晚因為漏雨的狼狽,忘記了一切讓人痛苦和煩惱的事情。
看著這些貧民,薩迦總覺得他們活在一個看似美好卻無論如何都走不進去的夢裡。
**上的痛苦、精神上的皈依換來死後的天國生活?**的痛苦是對自己的救贖?
這只是一個夢,一個開滿玫瑰的夢,雖然絢爛,卻到處是刺,令人遍體鱗傷。
迪奧比長老曾經告訴薩迦,是上帝創造了人類,創造了人類;這個世界上,只有上帝才能夠救贖所有人,包括站立在亞特蘭教廷頂端卻依舊虔誠的教皇—本篤一世大人。
可是,一個連自己信徒的生活都改變不了的上帝,要了何用?他又有什麼資格值得所有人去膜拜侍奉、成為所有人的信仰?
只是,這些話,這些念頭,薩迦也只能夠在腦海裡轉轉,他是斷然不會說出來的。他自認為還沒有強大到能夠以一己之力去對抗這個龐大世界的信仰,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活得好;最好能夠瞭解到這個世界深處的秘密,找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謎底、揭開它,找到回家的路。
對著貧民劃了個十字,薩迦不禁加快了腳步,他需要在早晨八點之前趕到聖比斯城城北區的大教堂。
城北區的大教堂處在貧民區和富人區的中間,由所有城北區的信徒捐贈建築而成,據說所有的材料全部是從傳說中有巨龍存在的阿貝斯山脈開採運送而來。
整座教堂富麗堂皇,華美的雕刻和裝飾佈滿整個教堂的外部,高高的塔尖閃爍著低調的華麗。
薩迦站在教堂之前,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那些從各種高貴的馬車上下來的還在打著呵欠的慵懶貴族們,也在瞬間收起臉上的隨意和散漫,變得安靜虔誠,低下頭,默不作聲地向教堂內走去。
薩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教堂正中央那座雕塑上面,上面是一個滿臉堅毅的中年男子被釘在一座十字架上的畫面。
這就是聖主,相傳為了拯救世人,幫助世人超脫,聖主一直奔走,風塵僕僕,就算最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也從不曾反悔;甚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替殺死自己的劊子手請求上帝的原諒。
這就是他們的先驅,那個光榮偉大被敬若神明的聖主!
還真是個令人感動崇敬的人呢!
薩迦恭敬對雕像劃了個十字,一臉虔誠,低垂的眼簾下閃過一絲冷笑。
迪奧比長老曾經說過,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世俗社會的貧與富、賤與貴在他的眼中是沒有絲毫區別的。不管你是窮人還是富人,你永遠都是上帝僕人。
呵,僕人!僕人永遠只是僕人,上帝只會在他需要你的時候才會看你一眼。
薩迦低著頭,神色謙恭溫馴,走進了這座在整個魁北克省區都聞名遐邇的教堂。
這座教堂乃是奧克蘭帝國最傑出的建築家之一—米開朗琪設計建造的。米開朗琪是一個虔誠的亞特蘭教廷信徒,一生都在致力於豐富和完善教堂建築,按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一定要讓上帝和信眾的交流場所傲立於整個俗世的建築巔峰。
在他的帶領下,整個帝國掀起了一陣教堂建築熱,所有傑出的設計師都渴望通過設計教堂來展現自己對信仰的虔誠、對上帝的尊崇。當然也不乏想要藉著教堂建築成名的建築家,米開朗琪羅的死對頭贊比科亞就是其中之一。
走進教堂,鋪面而來的是雍容典雅的金色,整座教堂的內壁都被塗抹上一層金黃,上面繪滿一幅幅或明亮或晦澀的的油畫,講述著一個個古老、動人的故事。
在教堂的內壁上,鑲嵌著星星點點的燈光,閃閃爍爍,很溫和。
高大的拱圓形的穹頂裝飾著一層厚厚的彩色玻璃,投射進淡淡的日光,整個大廳內顯得異常肅穆,卻不壓抑。
一排排用橡木做成的結實的長椅上,已經坐滿了早早趕到的虔誠的各個信徒,每個人都很安靜,耐心地等待著禮拜儀式的開始。
薩迦一眼就看到一身肅穆、身著黑色長老服的迪奧比長老,走過去,靜聽吩咐。
「是薩迦來了啊,」迪奧比看了眼薩迦,淡淡道:「今天你就先跟著我,熟悉下自己以後要做的事情。」
薩迦點頭,看著迪奧比長老做準備,做了些簡單的傳遞東西的活計。
八點整,伴隨著教堂樓頂那座能夠響徹聖比斯城的隆隆鐘聲,每個禮拜ri的禮拜準時開始。
整個禮拜的過程持續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等到禮拜儀式結束,信徒開始起身離開,仍然很安靜,神色愉悅,沒有一個大聲講話的。
迪奧比長老看著薩迦,慈祥道:「小薩迦學得怎麼樣?我可聽他們說你是個機靈的小傢伙呢。」
「尊敬的長老,下次應該可以自己獨自承擔一些責任了。」薩迦輕輕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神色恭敬道。
迪奧比長老祥和地笑著,摸了摸薩迦的頭,笑道:「那就好。去吧,去做你的煉金術實驗。」
薩迦恭敬地和迪奧比長老告辭,看了眼被一群貴族圍著解惑的伊耶達牧師,向教堂的後面走去。
通往煉金實驗室的石板路被一棵棵高大茂盛的橡樹所掩映,在炎炎的夏日裡投射下濃濃的綠蔭,帶給人一陣涼爽之意。
薩迦的步子很快,穿過一道道厚木板門,推開一扇厚重的橡木板門。
橡木門很厚重,對於人們眼中瘦弱的薩迦來說,或許會很吃力,一個路過的執事很熱情地幫薩迦將門推開,這才轉身離開。
薩迦淺笑著頷首,目送好心的執事離開。
推開門,一股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看了眼屋子邊角里火勢正旺的煉金爐,薩迦小心地脫下身上的執事服,換上了平日裡做實驗穿的厚重、耐磨的實驗服。
戴上眼鏡,薩迦的眼中無一絲波瀾,臉上肅穆沉靜,開始了ri復一ri的實驗研究。
在整個奧克蘭帝國,除了魔法師,就屬煉金術師最受高階貴族和教會的歡迎。
貴族是想要煉金術師幫他們煉製各種各樣的藥,可以最大可能地展示他們充沛的精力,不管是在處理事務的時候還是在床上和人**的時候;當然,煉金術師最主要的還是煉製黃金,這不論對貴族還是教會都有著令他們癲狂的吸引力。
但是,薩迦並不是想取悅那些他眼中的吸血蟲,他想要去帝國神學院,他想要看看那些強大先知的手札,尋找自己想要的秘密和答案。在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強烈的直覺,那就是帝國神學的最高處或許藏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秘密,他一定要去一探究竟!
在帝國,走進帝國神學院,有兩種方式:一、天生貴族,虔誠地皈信上帝和聖主,其中優秀者可以進入帝國神學院深造;二、由各地教廷推薦,年輕優秀在煉金術或是魔法上有獨特天賦的神職人員。
而對於薩迦來說,魔法師的花費太過昂貴,並不是他這個小小的教廷執事能夠承擔得起的;於是,成為一個有潛力的煉金術師,是現在身份卑微得有些低賤的他進入神學院的唯一方式,這也是他一直努力的動力所在。
最近,幾項將前世知道的煉丹煉器原理和煉金術相結合的實驗已經進行到關鍵地方,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能夠有所突破。
他相信,到時候憑著這些突破,自己肯定能夠在現在的煉金術體繫上面做一個不是很出格的創新;這樣子,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境況將會大大改善,未來的機會也會更多。
這是一個光明的、令人充滿希望和動力的方向。
實驗室裡的溫度很高,沒過多久,薩迦的臉上就佈滿了汗水,一顆顆滑落在衣領裡。薩迦的神色沒有絲毫動搖,很堅毅。
時間靜靜流過,不知不覺間,一天的時間就已經過去。
薩迦脫下擠得出水來的實驗服,拿起執事服離開。
路過教堂前廳的時候,薩迦習慣性地拿起一份《帝國日報》,瀏覽上面的信息,這是他這個小執事瞭解這個帝國、這個世界最直接也最簡單的方式,他所瞭解到的很多關於這個國家、這個大陸的事情都是從《帝國日報》上面知道的。
今天的《帝國日報》內容和往常差不多,講了幾個聖徒的故事,介紹了下帝國和比蒙帝國之間的戰爭情況。
比蒙帝國,奧克蘭帝國東南邊界的獸人帝國,兩國之間以芬萊河為邊界。芬萊河的兩邊是茂密的斯達爾森林,裡面物產豐富,是名副其實的聚寶盆;這些年,日漸強大的比蒙帝國不斷挑釁奧克蘭帝國,試圖征服整個奧克蘭帝國。
比蒙帝國現在的國王—托納比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黃金比蒙,佔有慾極強,對於奧克蘭帝國肥美的草地、富饒的城鎮以及稠密的人口充滿著濃厚的興趣。
他曾經說過:神棄大陸必將被我蠻族的鐵騎所征服,神光必將因為我而重降大陸!
自負而癲狂!
這是一個極具野心和抱負的國王,他嗜戰、暴虐,卻擁有比蒙帝國所有獸人狂熱的崇拜與追捧。他是游吟詩人口中的常客,是奧克蘭帝國編劇家們醜化和諷刺的對象。
亞特蘭教廷的教皇—本篤一世大人曾經強烈地斥責他,說他是一個劊子手,一個戰爭狂,一個死後必下地獄的惡魔。
但是,站在客觀的角度,這個托納比蒙值得所有對手尊敬,比蒙帝國在他的手上締造了一個傳奇。
然而,今天的焦點並不是這個被所有奧克蘭臣民痛恨到骨子裡的黃金比蒙。在日報最醒目的位置是一則重磅消息:帝國下一任國王將於下個月月初進行加冕典禮!
說起帝國的下一任國王,那又是一個傳奇。
下一任國王是現在的波旁王子,四十歲正當壯年。他性格強硬,手腕兒凌厲,在十五年前與拜羅卡帝國的大戰中取得關鍵性的勝利,一掃奧克蘭帝國近五十年來的頹勢,讓國內民眾的風貌大為改觀,呈現出一種蒸蒸日上的上升態勢。
也正是這場大戰,奠定了波旁王子在帝國繼承人中獨特的地位,並在十年前最終獲得了帝國元老院的認可,成為唯一繼承人。
《帝國日報》上是這樣描述這位即將登基的國王的:他睿智的目光如同拂曉的陽光驅散黑暗,帶給我們無盡的希望;他是威猛的雄獅,帶領我們重塑輝煌!
將這份《帝國日報》又細細地看了一遍,薩迦的目光掠過一條消息:魁北克省區部分城市發現女巫的活動痕跡,目前,教廷裁判所已經派出祭司搜捕,望廣大民眾配合,有消息的積極舉報,帝國有賞。
薩迦輕輕笑了笑,沒有在意。
將報紙收好,薩迦踏著西方的晚霞,向貧民區的小木屋趕去。路過坊市的時候,薩迦猶豫了下,摸了摸口袋裡的銅幣,還是走進去。
等到薩迦拎著兩袋麵包回到小屋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維綸德爺爺正坐在門口。
放下手中的麵包,薩迦攙起維綸德爺爺,小聲道:「維綸德爺爺,說了不要坐在門口等我,外面風大,您身體不好,經不起風吹的。」
老人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頭髮花白,臉上滿是皺紋,身陷眼窩裡渾濁的雙眼中充滿著慈祥和心疼,「天天看著你個孩子為我這個老不死奔波,維綸德爺爺其他的事情做不了,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薩迦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嘴淡淡笑一笑。兩年相處下來,他和維綸德爺爺之間的感情已經不需要過多的言語來表達。
吃完晚餐,安頓好維綸德爺爺,薩迦在昏暗的油燈下翻看著偉大的光明先驅—奧古斯丁大人寫的《天堂的王國》。
奧古斯丁大人是教廷公認的聖徒,是帝國歷史上最有天賦的神學家,他還是一個令人著迷的哲學家,他的《天堂的王國》和《懺悔錄》在整個教廷史上都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他的作品發人深思,將人引向安靜、崇高的精神殿堂,是所有信徒必看的兩本書。
在《懺悔錄》中有這樣一句話是薩迦極為喜歡和推崇的——當你面對深邃無限的夜空,請閉上眼靜靜地、輕輕地觸摸你的內心,並且毫無愧疚地對自己說:日光穿透污雲濁氣,自己卻一塵不染。
很多時候,薩迦也不得不承認,拋開那些剝削和壓迫的本質,教廷的很多說法和倡導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天堂的王國》是一本深奧、晦澀的批判異教徒的書。對於書的內容薩迦或許不是很感興趣,但是他知道,要想在帝國神學院走得更遠,這些都是必須的。
不過現在,薩迦的心思並沒有放在眼前的這本書上。此時此刻,他正反覆考校著今晚計劃的每一個環節,儘管這個計劃從半個月之前就開始準備,每個環節也都經過了精心的籌備和計算,但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因為,這將是他加入刺客工會後的第一個任務,也是他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殺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傳來陣陣遙遠的野狗的叫聲,薩迦合起書收好。
又凝神聽了一陣,直到耳邊傳來維綸德爺爺有節奏的綿長呼吸聲,薩迦才吹滅油燈,走到屋子的角落裡。
黑暗中,薩迦有條不紊地換上夜行衣,穿上軟底靴,淡藍色的眸子閃爍著和年齡極為不相符合的堅毅與冷靜,好像他即將要做的事情只是在這黑夜中散散步、吹吹風,慨歎一下今夜無心睡眠。
良久,薩迦起身,輕輕卸下後牆上的一塊木板,輕快地鑽了出去。
黑暗中,薩迦走得很快、很輕,瘦小的身子貓在黑暗的陰影中不斷前進,不斷向著東城區趕去,悄無聲息。
一個半小時,薩迦終於趕到了東城區,速度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呼吸還是那樣的勻稱。
街道上很安靜,時不時有幾個被上帝拋棄的醉漢走過,嘴裡罵罵咧咧,瘋瘋癲癲,等這些醉漢走過之後,整條大街上又是一陣安靜,陷入死寂,不時從遠處傳來一兩聲奶牛的哞哞聲,使黑夜更添靜謐。
輕輕在事先找好的角落裡藏好,薩迦閉上淡藍色的雙眼,靠在冰冷的石牆上靜靜等待。
這裡是薩迦經過仔細考慮和算計後挑選的襲殺地點,因為這裡的路燈比較暗,又是一個急轉彎,車伕為了不驚動馬車中睡得跟豬似的傢伙,肯定會減速,而且也不可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發現藏在黑暗中的自己。
而這,就是自己的機會!
噠噠噠。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在空曠的大街上響起,不急不緩。
聽到熟悉的馬蹄聲,陰影中的薩迦的雙眼猛地睜開,神色冰冷。
很快,從黑暗中駛出來一輛華美的馬車,一個看上去極其老實的中年人安靜地趕著車,很悠閒隨意,倒有些像是某個貴族老爺逛完妓院回家。
「呼呼呼!」車廂內傳來一陣鼾聲,想來是這個貴族老爺在某個風騷的女人身上耕耘太久,實在是累了倦了。
朱利安是聖比斯城一個中等貴族,喜好女色,平日裡沒少糟蹋自己府裡的女僕;最近迷上了迷迭香妓院的瑪麗,天天要去光顧。現在睡夢中的他,滿腦子都是瑪麗挺翹的白臀,圓潤的ru~房,牛奶般的肌膚和床上的萬種風情。
朱利安就是薩迦今天的刺殺對象,也是薩迦加入刺客工會之後的第一個目標人物。
平日裡,朱利安出門都是前呼後擁,最少三名扈從騎士隨侍左右、保護自身的安全,而且所去的也都是那些光明正大、戒備森嚴的場所,不是去某個貴族家參加宴會,就是去自家的商舖裡查看生意,很不好下手。
薩迦曾經為此感到焦慮,耐著性子跟蹤這個傢伙一段時間,終於有了令人驚喜的發現:朱利安經常出入迷迭香妓院,好像是為了躲避家裡黃臉婆的追查,每當他去妓院的時候,總會換乘一輛極為普通的馬車,而且從不帶一個扈從騎士,只帶著一個跟隨了他很久的老車伕,好像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問題。
或許,在朱利安心中,聖比斯城的治安狀況一直很好,不用過於擔心;平日裡那般前呼後擁的做派,也只是為了彰顯作為一個貴族所應該有的場面。
只是,今天晚上,他注定要為自己的僥倖和大意付出代價了。
薩迦看著越來越近的馬車,默默地測算著馬車到拐角處的距離。
終於,在馬車進入拐角、路上的光線發生變化的一瞬間,薩迦動了!
陡然起速的薩迦,宛如一隻黑色的豹子迅捷地撲向已經減速了的馬車,風一般掠上馬車,乾淨利落地敲昏了還在適應光線變化的馬車伕。
所有的一切,瞬息之間就已完成,沒有絲毫凝滯,如暗夜裡的風拂過幽深的泉水,不起一絲波瀾。
輕輕扶著馬車伕坐好、保持住駕車的姿勢,薩迦面色一冷,掀開布簾鑽進馬車。
車廂裡,朱利安還在打著鼾聲;一身淡金色的夏日薄衫,夏日薄衫下,是隨著鼾聲有規律震盪的一圈圈肥肉。
沒有任何猶豫,薩迦左手一把掐住朱利安的脖頸,右手中一直緊握的東西猛然間插向他的太陽穴,凌厲而狠辣。
強烈的痛楚將朱利安從沉睡中驚醒,臨死前的他拚命掙扎,張口便要大喊,卻因為被薩迦死死掐住脖子而不能夠發出任何聲音。
黑暗中,朱利安的雙眼閃爍著無比恐懼的光芒,死亡的陰影讓他迸發出的力量比在女人身上耕耘時更加強勁,雙腳奮力地亂蹬著。
匡當!
朱利安一腳踹在馬車的車廂上,整個馬車一陣搖晃,車廂外的駿馬在黑暗中不安地打了幾個響鼻。
沉悶的聲響在黑夜中顯得極為明顯,讓薩迦心中陡然一緊,鬆開左手,閃電般擊打在朱利安右邊的太陽穴上。
彭!
巨大的力量讓肥胖的朱利安一陣暈眩,雙眼的瞳孔開始漸漸渙散,卻仍然死死盯著薩迦,懊惱著沒有將扈從騎士帶過來;同時,腦海中閃過一張每天晚上不得不面對的尖酸刻薄的黃臉,心中充滿冷笑、憤怒和不甘:一定是那個賤人,為了那個小白臉騎士,竟然僱用刺客來殺自己!賤人!
可是,薩迦哪裡會去關心這些吸血蟲般的貴族心中有著怎樣的齷齪,他唯一的目標就是殺死朱利安,冷漠而堅定。
黑暗中,朱利安帶著悲憤和不甘,漸漸死去,成為一具屍體。
整個過程前後不到五分鐘,雖然中間出了點兒小小的意外,但幸好還在薩迦的控制範圍之內。
看了眼已經死透的朱利安,薩迦輕輕吐了口氣,鬆開右手,一個小小的十字形的東西從他的手心落下,掛在一根細小的金屬鏈上,輕輕地蕩漾搖晃,一滴滴殷紅的鮮血從上面滑落,一股血腥氣息在車廂內瀰漫。
金屬鏈上掛著的,是兩年前迪奧比長老送給薩迦的禮物,教廷的象徵——十字架。
在來之前,薩迦就已經在十字架上抹上了自己煉製出來的毒藥,這也是朱利安這麼快就死透的原因。
將十字架在朱利安身上擦拭乾淨,戴在脖子上,輕輕地貼著身子放好,薩迦將沾染上鮮血的衣服脫下來穿到朱利安的身上,從懷中掏出一個細小的瓶子,小心翼翼地將其中的液體倒在車廂內。
又凝神聽了下車廂外的動靜,確認安全,薩迦鑽出車廂,掏出一根火柴劃燃,扔進車廂內。
轟!
車廂內頓時冒起一陣大火,看了眼昏迷在一旁、暫時不會醒來的車伕,薩迦瘦小的身影又隱入黑暗中,開始向西北區的貧民區掠去。
不久,就有民眾被街上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驚醒,東城區一片混亂。
就在眾人惶恐不安的時候,一道籠罩在寬大黑袍中的身影悄悄出現在不遠處黑暗的角落裡,靜靜凝視著薩迦消失的方向,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一股詭異的氣息在黑夜中瀰漫開來,充滿邪魅和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