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奴……?」
「你應該見過的,藍奴曾告訴我有個叫西尋的學生私闖我的別院。呵呵,我想應該就是你吧?」
西尋腦海裡猛然冒出那個恐怖的黑衣僕人,原來是他。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會從院長小樓落荒而逃,更不會跑到武技場被人暴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想到這裡,西尋心裡便不覺有些忿忿不平了。
西尋雙目失明,但表情卻依舊顯在臉上,梵天院長看在眼裡,微微一笑,接著說:「藍奴是個很老實的人,跟了我四十多年了。即使我那個老朋友不給面子,他也會安然把你帶回來的,你放心吧。」
西尋抿嘴道:「那試試吧。」
「唔,你是從暗月城來的?」梵天院長試探著問。
「是的,我從小在暗月城長大,是飛揚侯爵將我帶到了didu。」
「那……」院長似乎斟酌了一下,繼續問:「那你父母還健在嗎?」
「父母?我好像是個孤兒,是別人收養大的。我父母是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西尋對父母的概念很茫然,即使是老康的雙親,他也幾乎沒有什麼印象。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也無從考慮。親情在他的概念裡是個模糊而遙遠的詞語,即使這樣,當提到父母的時候,西尋心裡還是有一絲的惆悵。
「喔,原來是這樣。」院長不好在多說什麼了,前些日子自己剛回學院的時候,藍奴總把這個名字掛在嘴邊,時而沉思時而搖頭,當他問及藍奴的時候,藍奴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說這個學生擅自闖入小樓,被他趕了出去。
不過細心的院長還是發現了一些端倪,對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的藍奴卻突然對一個學生感起興趣來,這不得不值得讓他推敲一翻,當牛津告訴他那個受傷的學生名字的時候,他也就順理成章的要看看這個學生。
藍奴是個神秘而內斂的人,即使作為自己的僕人,四十多年來,他也瞭解甚少。四十多年以前,在他遊歷大陸西北的仙蹤森林的時候,有一天發現一個男子倒在湖泊邊,命在旦夕。善良溫和的他將這個男子救起,當他看到了男子真正面貌以後,便為他縫製了那套黑色的風衣,並且遮住了他的臉,給他起了個名字叫藍奴。
你的臉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這是自己對藍奴提的唯一的也是最嚴肅的要求。否則的話,不但藍奴自身難保,就連自己也會捲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連累的是自己的整個家族。好在藍奴性格孤僻,四十多年深居簡出,自己那顆懸著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也許是因為西尋那雙特別的眼睛,才會讓藍奴變的不安起來。院長想了想,又朝著西尋的雙眼看去,他雖然有著藍色的眼睛,不過僅僅是眼睛相似而已,雖然十分罕見少有,但也不能肯定什麼,而且事情過去快五十年了,該遺忘的都已經遺忘了,更何況眼前的人即使隱瞞了真實年齡,看上去頂多也只有二十多歲,又怎麼可能是……梵天院長自嘲的搖頭笑了笑。
「你好好休息吧,改天就讓藍奴帶你去看看,希望那老頑固能替你看病。」梵天院長拍了拍西尋的肩膀,說罷就出去了。
西尋沒有想到傳聞中嚴肅的院長會是如此平易近人的一個老人,雖然看不到院長的面容,但西尋大腦裡已經浮現出了一張和藹的臉,以及那慈祥的目光。開始還有些忐忑不安,畢竟對方是高高在上的院長,到後來連距離感都沒有了,這點連西尋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夢。
當老康回來的時候,西尋自然把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告訴了他。老康張著嘴巴聽完西尋的敘述之後,驚愕的表情持續了很久。
「你遇到好人了,西尋。」老康激動的說:「院長認識的醫師絕對不是一般人物,說不定你的眼睛真的有希望了。」
「我也希望如此,不過聽院長的口氣,似乎連他自己都沒把握那個奇怪的醫師會不會給我看病。所以現在別高興的太早了,說不定人家連門檻都不讓我進呢。」
「要不找穆軒少爺商量商量,他向來古靈精怪,腦子聰明,讓他想想辦法吧。」
「先不要了,聽說過些日子要魔法考核了,別分了他的心,而且這事估計他也幫不上什麼忙,聽由天命吧。」
「天命?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啊。」老康一拍大腿說:「我給你佔一下,看看前途如何?」
「你又來了……我說了我不信這些的。」
「就當解悶也行啊。」老康也不管西尋是否願意,從布囊裡嘩啦掏出一堆東西,西尋看不到,聽聲音像是幾個木塊,問道:「什麼東西?」
「嘿嘿,這是骨符,是用動物骨頭做的,上面用動物的血畫上符,是占卜是一種工具。」老康邊搬弄邊說:「這東西靈或不靈不但要看占卜師的能力,還要看骨頭的優劣。聽導師講最好的骨符是龍骨符,用神獸天龍的額骨製作,再用龍血畫符,占卜的結果非常準確。」
「那你的這個是什麼骨頭做的?」
「這個啊?這個是牛胛骨做的。嘿嘿,將就著用吧。」
「這也能將就?不知是誰一天到晚把占卜如何如何神聖掛在嘴上的,你這不是褻瀆神明嗎?」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好一點的虎骨又買不起,這比狗骨頭好多了,別嚷嚷了,先占一下再說。」
老康嘴巴裡唧咕著聽不懂的術語,閉起眼睛把捧在雙手裡的骨符貼在額頭上,然後又緩緩舉起,接著大喊一聲:「開!」嘩啦一下把骨符灑落在桌子上。西尋躺在床上等待著結果,卻久久聽不到老康的聲音,急忙問:「怎麼了?」
「這……這……」老康結巴著說:「這怎麼可能啊?」
西尋以為老康又在故弄玄虛,心急道:「到底怎麼了?」
「骨符上的字全都消失了,怎麼會這樣啊?」老康疑惑的自問。
西尋噗嗤笑了起來,調侃道:「上課不專心,沒掌握要領吧?」
「不會的,就算法力不夠,也不會出現這麼怪異的事情啊。不行,我得找時間問問導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康自言自語道。接著又遺憾的說:「可惜了這副骨符,這還是導師送給我的呢。」
……
時間就這麼平淡的過著。
幾乎每天都有那麼幾次,西尋莫名其妙的進入到夢幻般境界當中,去聆聽那韻籟無比的聲音。逐漸的,西尋意識到這不是在做夢,而是真實存在的。他的聽力越來越敏銳了,他能聽到更多的聲音,每種聲音都能波動他的情緒,時而愉悅,時而傷感。那些聲音逐漸形成一波一波的力量,如同海浪一樣衝擊著西尋。
聲音駕御著西尋的情緒,喜怒哀樂是西尋自己無法控制的,即使他想退出這個境界,也有些力不從心。但往往外界稍微有干擾,所有的聲音都會突然消失,而西尋也如同噩夢初醒,大汗淋漓。
老康推門進來就發現西尋額頭上汗珠如雨,半臥在床上大口喘息著。
「又做噩夢了?」老康擔憂的問。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西尋從夢裡驚醒了,開始還沒怎麼注意,後來類似的情況出現的越來越多,老康才關注起來。
「不是,不是噩夢,我不知道怎麼說,很奇怪的感覺。」每當老康問起,西尋總是這麼說,他知道老康無法體會,也不會相信,但事實如此,只是自己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老康果然不信西尋的話,安慰道:「我知道你現在失明很難受,盡量不要去想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西尋不願辯解,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只要不做聲。
老康說:「今天的問導師了,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西尋自然不關心這個問題,漫不經心的問道。
「導師說骨符上的字之所以消失,是因為我現在的法力無法解讀我們佔卜的結果。」
「我早就說了嘛,你還不信。」
「你先聽我說完,一般人的命運都應該可以占卜出結果的,只是準確率的高低問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的命運由於某種未知的力量干擾,才會出現這種情況。命由天定是我們佔卜師遵守的定律,這些占卜工具可以幫助占卜師和命運溝通,取得一些預知的信息。但如果有些信息涉及到天機的話,一般的占卜師是無法解讀的,即使僥倖占卜成功,占卜師也很有可能突然暴死。」
「為什麼?」
「因為天機不可洩露。」
「你的意思是……」
「你就是屬於那很少的一部分人,也就是說你會有不平凡的命運。」
「又開始胡扯了,聽起來跟真的似的,你現在越來越會唬人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連我自己也不信。不過你想想,很多奇怪的事都在你身上發生了。比如說你的眼睛天生和我們不一樣,你的皮膚一直滑溜的像女人一樣。更可怕的是年齡,你都快五十歲的人啦,看起來卻還這麼年輕。導師說有特殊命運的人都有一些不尋常的特性,這不就是嗎?」
「不過說起年齡來我也有些納悶,就算我們不保守這個秘密,即便說出來,估計也沒什麼人會相信我有這麼老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看來以後不能給你占卜了,我可不想那麼早死。」
「切!」
……
身體完全康復的西尋依舊躺在床上,摸著頭上鼓起的包,窩著一肚子火。躺了快一個月的他好不容易可以下床走動了,本想伸展一下筋骨,卻沒想到一頭撞在牆上。以往只是想像失明後遇到的不便,這此真真切切體會到之後,才知道這不僅僅是不方便的問題,簡直就是舉步難行。
穆軒曾告訴他,即使眼睛失明,依舊可以通過聽覺來感知周圍的事物,可是牆是無聲的,自然不會發出聲音。而且這個世界上無聲的東西多了,哪天掉進湖裡都說不定。
西尋有些懊惱,本來已經接受了現實而顯得平靜的心態又開始浮躁起來。渾身是勁卻沒地方使,情緒像炸藥桶一樣,一觸即發。
門似乎是開著的,西尋感覺有股陰冷的風吹了進來。初的風還是有些寒冷,西尋這麼想著,轉而神色一凝,耳朵微微動了一下,不但有風,還有輕微的呼吸聲。有人?而且就站在屋裡,自己怎麼沒有聽到呢?西尋不覺發楚。
「你還好嗎?」嘶啞的聲音,如同喉嚨裡發出的喘息一樣讓人毛骨悚然。
西尋著實嚇了一跳,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是藍奴,那個院長小樓裡的僕人。西尋記憶起來,悸動的心稍微有些放鬆,說:「再好也能被你嚇死,你不懂得敲門嗎?」
「門是開著的。」
西尋本打算質問他為什麼不徵得主人同意而擅自進來,轉而又想起上次自己也是這樣進的院長小樓,理虧再先,便轉了話題問:「有什麼事嗎?」
「你忘記院長大人答應你的事了嗎?」
「你是說去看病?就現在?」
「對。」
「那也應該提前通知我,讓我準備一下啊。」
「不需要,只要帶上你就可以了,馬車已經在門外等候了,如果運氣不好,我們會在天黑之前趕回來。」
「難道你很希望我運氣不好嗎?」西尋憤然說罷,摸索著爬下床。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藍奴依舊沙啞道:「小心點。」
西尋雖然心裡不悅,但這個怪人似乎還有些關心自己,也不好說什麼,可能是自己先入為主的思想在作怪吧。
藍奴將西尋扶上馬車,自己就坐在旁邊。車伕自覺的駕起馬車,朝學院外行駛。
出了學院,路面就有些顛簸起來,西尋躺在床上近一個月的時間,從來沒有活動過,自然受不了如此折騰,頭暈腦漲胃裡有些想吐的感覺,這個時候,藍奴冰冷的手又在西尋的背上撫慰起來。
「要走多遠?」西尋適應了之後問道。
「在didu東邊的凰尾山上,二十多里路程。」藍奴始終詳視著西尋,遮擋著面部的頭髮裡,藍光閃爍。
「院長大人的朋友叫什麼名字?」西尋問。
「他沒有名字,人們都叫他『神醫』。」
「神醫?呵呵。」西尋笑了起來。
「你今年多少歲了?」藍奴突然問。
西尋心裡一怔,對他而言,年齡是個敏感的話題。西尋揣測著對方的用意,究竟是隨便問的還是知道些什麼?於是隨口說:「二十剛過。」
「是嗎?」藍奴的語氣稍微有些失望。
「你呢?」西尋反問道。
「我?」藍奴頓了一下,歎道:「很老了。」
「你以前見過神醫嗎?」
「是的,他救過我。」藍奴說著枯裂的手輕輕的摸著臉上的傷痕。西尋自然是看不到藍奴的舉動,接著好奇的問:「不是說神醫刻薄怪僻,不隨便給人治病嗎?」
「的確是這樣,我也僅僅是僥倖。」
「你得的什麼病?」
藍奴並沒有回答他,西尋感覺自討沒趣,也就再沒追問下去。
藍奴的確是個寡言少語的人,西尋也找不到什麼可以消磨時間的話題,兩人便一直沉默著。
馬車穿過didu鬧市和繁華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馬車兩側喧嘩著,幾乎有半年沒有踏出學院半步的西尋心情有些好轉起來,唯一的遺憾就是他不能觀望,只能用耳朵去感受。馬兒的蹄掌輕快的點著花崗岩鋪的路面,鐵蹄和地面摩擦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以及車轱轆的吱噶聲和周圍的喧囂聲夾雜在一起,讓西尋感受到無比熱鬧的氣氛。
逐漸地,周圍的喧嘩聲越來越少了,馬蹄聲也由清脆變的沉實起來,這是踩在草地上的聲音,看來馬車已經出城了。百無聊賴的西尋用耳朵瞭解著周圍的一切,重要稍微留神一些,聲音的確是可以提供不少方便。
車子又顛簸起來,並且速度開始減慢。應該是到凰尾山了,山路並不平坦,而且上山時馬兒比較吃力,所以速度才會慢下來。西尋似乎研究上了興趣,這樣一路上就不怎麼覺得索然無味了。
「到了!」許久沒有說話的藍奴在馬車停下來的同時忽然說,澀啞的聲音驀然想起在西尋的耳際,著實讓心曠神怡的西尋嚇了一跳。
西尋在藍奴的牽引下摸索著跳下馬車,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味撲鼻而來,還帶著一些泥土的氣息,令他精神為之一振。傾耳聆聽,山林中的鳥鳴聲,溪間潺潺的流水聲,在山谷中迴盪著,一片逸暇,令人神往。
即使無法飽覽全景,西尋也能感覺到這裡簡直就是世外仙境。在如此幽遐的環境裡,過著安逸自得的生活,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啊,西尋心中感慨萬千。
藍奴領著西尋走在山間崎嶇的小路上,這裡馬車無法通過,他們只好步行。西尋蹣跚而行,舉步艱難,剛才的閒情雅致早被著路上的碎石子磕拌的無蹤無影,這該死的碎石路,西尋心裡咒罵著。
終於,藍奴的腳步停留在一片芬芳之間。
西尋嗅了嗅,說:「好香啊,是什麼?」
「漫山的白色小花。」藍奴環視周圍,緩緩的說道。
「這個時節就有花開了?一定很燦爛吧。」冬末初就會開放的花兒,的確是聞所未聞,西尋好奇的問道。
「用妖冶來形容更恰當一點。」藍奴有些狐疑的回答,眼前不遠的地方就是神醫的木樓了,在他記憶裡,神醫並沒有養花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