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雨對兩個哥哥的事其實看不慣,總覺彆扭,但目睹嚴林那沉溺溫柔,無限憐愛的神色,怔了一怔,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他別過臉,自己也大大歎了一口氣,走到火爐旁坐下,使勁對著火光搓手,也不知道生別人的氣,還是和自己過不去。
牢房裡安靜下來,誰也沒再發出任何聲響。?時間一點一點,慢慢往前流。?嚴雨少見的坐在火爐旁,一直沒動彈,用脊樑對著兩個哥哥。?嚴林挨著床邊坐下,低頭看著鈺昊,眼睛一刻不離的看著,好像一輩子沒見著了。他時時刻刻夢裡想著,此刻見了,如夢非夢,儘管只是看著:心裡又酸又痛,又忍不住不看。?不知過了多久,鈺昊睫毛微微一顫。?這顫得很輕,換了別人絕察覺不到,嚴林卻立即瞧見了,渾身激動得發抖,一把將鈺昊的手握住,壓抑著滿腔熱愛,低聲道:「哥哥、哥哥,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他只是試探著喚了一句,鈺昊卻彷彿真聽到了,渾身一陣劇顫,像要掙脫夢中束縛似的,脖子往後猛地後仰。?眼睛頓時睜開。?「哥哥?」嚴林倒抽一口氣。?再見到那雙烏黑澄淨的眸子,就像一個三丈高的大浪拍在心上,兩臂一伸,把鈺昊緊緊抱住了,把臉貼在鈺昊臉上,不斷磨贈。彷彿除了這樣,再不能表達自己心裡的激動。?手臂上傳來異樣感覺,嚴林收拾情緒,低頭去看,一隻瘦瘦的手扯在自己袖上,輕輕一拉,接著,又輕輕一拉。?他淚眼裡帶了笑意,問鈺昊,「幹什麼?這時候還害羞。要扯開我不成?」?鈺昊在昊君殿急得昏過去,睜開眼卻看見了嚴林,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病得極重,心頭一下清明,一下迷糊,見到嚴林,瞬間電光石火間醒悟到這不是夢裡,決然是真的,卻連經過因果都忘記了問。?一切自然到不可思議。像這樣睜開眼就到了嚴林懷裡,聽著嚴林的聲音。看著嚴林的臉,真是天下間最有道理的事。?唇動了動,喉嚨幹幹的,一個字也說不出。?鈺昊索性放棄了,睜著一雙凹陷下去的大眼睛,停在嚴林臉上,定定看著。?嚴林還是第一次被鈺昊這樣凝視,心都要化開了,狠狠眨了眨眼。將眼眶裡的淚意都硬眨沒了,微笑著問:「哥哥看什麼?我樣子邁裡邁還的很難看?」?鈺昊只管貪婪地盯著他看,心裡對嚴林輕輕道,我看著你,比什麼都歡喜,就算此刻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願。?他嘴裡說不出話,眼神卻等於千言萬語。?嚴林被他看得從頭到腳熱熱乎乎。像窗外已春暖花開。?見鈺昊又抖了抖雙唇,彷彿有話掙扎著要說,嚴林立即舉起一隻手,掌心輕輕按在鈺昊胸口上,沉聲道:「哥哥什麼都用不著解釋,天下人不明白你的心,我明的。」?一句話。把望麗妃私下聯絡,偷信燒信。讓嚴林百口莫辯而後入獄的事,通通抹了。?鈺昊一怔。眼淚簌簌下來。?他可以睜開眼,用手去扯嚴林衣袖,已是用盡了體內所剩無幾的力氣,越虛弱,腦子卻越發清醒,只有真相大白,嚴林這昊君才能洗清冤枉,名聲上不留一點污垢。?心裡打定主意,一人做事一人當,只要見到皇上,必定把自己偷信燒信的罪過通通說出來,只掩飾掉麗妃指使一事,以全母子之情。?這事說出來,皇上必定震怒,陷昊君於牢獄,這是不赦重罪,沒活命的指望。就算皇上仁慈,念著父子情分,大概也是賜毒酒留個全屍。?鈺昊仰著又大又亮的眼睛,靜靜打量嚴林。?說也奇怪,他向來不勇敢,現在想到會被處死,居然一絲畏懼也沒有。這嚴雨對他太好,好到令自己內疚不安,如果能用這條性命報答一二,也不枉這番癡情。?他一邊想著,一邊勉強動了動。?嚴林趕緊就著他,撫著他的背問:「哥哥要什麼?口渴嗎?」?鈺昊不作聲,緩緩把臉側過去,最後,半邊臉頰貼在嚴林胸前。?大冷天,人人都穿著厚厚衣裳,應該什麼也聽不到。鈺昊卻篤定自己聽到了嚴林平隱強建的心跳。?怦……怦……怦……怦……?他有些恨自己怎麼那麼傻,在宮裡一起長大的,磋磨了十幾年,白活這一生。?閉著眼,甜甜地聽著。?嚴林一向習慣了被人冷待,想不到劫後重逢,靦腆害羞的哥哥竟然一反常態,不掩愛意眷戀,就好像窮了一輩子被人瞧不起的乞丐,忽然翻身當了人人崇敬的座上客一樣,再機敏老練,這一刻也生生愣住了。?他壓抑著紊亂喘息,良久才醒回來,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讓鈺昊在自己懷裡躺得更舒服點。?「咳!咳!」身後嚴雨忽然大聲咳嗽起來,很不自然。?他躲在一邊,早盯著兩人看了一陣,現在實在受不了,忍不住咳嗽兩聲,提醒兩位兄長現在還是被關在應印院,房裡還有他們的嚴雨,多少檢點一些。?擠眉弄眼地咳了一陣,總算得到一點響應。?「嚴雨,」嚴林壓低了聲音道:「你捂著嘴咳,別妨礙哥哥休息。」?下午時分,牢門又開了。?太醫院的人由孟奇親自陪著進了牢房,把熱氣騰騰的藥從黑漆木盒裡取出來。?兩位皇子的藥都在裡頭。?嚴林從鈺昊主動靠過來之後就沒換過姿勢,他也是身上帶傷的,虧他能咬牙堅持到現在。?見太醫院的學醫把藥小心地遞過來,嚴林坐在床邊,一手抱著鈺昊,一手接了自己那碗,也不管熱不熱,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問那太醫院的,「鈺昊君主的呢?也拿來給我。」?「誰喂不是喂?」嚴雨跺腳,「哥哥你就不能鬆一鬆手?藥喝了,你背上總要擦藥吧?」?他從前什麼事都向著鈺昊,現在倒好,反而事事偏著嚴林了。?越看嚴林為了鈺昊不顧自己,越是忍耐不住要開口。?嚴林道:「喂了哥哥喝藥要緊。」命人把鈺昊的藥端過來,接了。?皇子們做事,太醫院的人是不敢管的,看著嚴林一臉溫柔,抱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要餵藥,驚駭之餘,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垂手退了出去。?孟奇真是個奇才,臉上一絲紋路都沒變,好像壓根沒見到不該看的事,躬身道:「藥用過了,等一下會派人進來收拾。小的先行告退。對了,幾位君主晚上要點什麼菜色?」?嚴雨愣住,「什麼?居然能點菜了?」?孟奇還是那副木刻似的臉,點了點頭,「皇上新下的恩旨,三位君主除了不能放出去,不能傳遞聯絡外頭,其他一切供給照皇子等級來給。不但可以點菜,若是要招宮女陪夜,也是可以的。只是宮女來了之後,不奉旨不得離開應印院,以免出去傳遞消息。」?「別別,宮女就算了,現在誰有那個興致?」嚴雨橫旁邊那死活也分不開的兩人一眼,想起今晚總算可以吃一頓好的,又來了興致,瞪著眼道:「老孟,你這內憋院差點把本皇子餓出肝火來。菜牌子也免了,我說你記,嗯,香辣豐蠍子,碧波田雞,鴨包魚翅,鹵香鹿肉……」?倒豆子一樣念了一串菜名,可能是這一陣子想葷香想得太狠了,十幾個菜,個個都是大葷菜,本來還要往下說,自己想想,桌子絕對擺不下了,揮揮手道:「得了,先要這幾個吧,千萬挑好的弄上來,鹿肉要御膳房的老杜親自弄,他弄的才夠香。快去快去,還有,記得端一鍋香稻米煮的熱白飯!」?「等等,」嚴林抱著鈺昊,小心地舀了一勺藥汁,湊到鈺昊嘴邊一點一點地喂,這時候才餵了小半碗,看見孟奇記下菜單就打算走,叫住他,淡淡道:「葷腥過度,反而傷脾胃。加一道雲腿蒸豆腐,再來一碟御膳房醃的香菇肉燥,一碟香醋拌黃瓜,熬一碗白粥。」?「是。」?「還有,雲腿蒸豆腐,把裡面的雲腿取出來,端豆腐過來就行。」??「記住了。」?孟奇走後,嚴林還在耐心地喂鈺昊吃藥。?嚴雨冷眼瞅了半天,還是按捺不住,只好自己拿了擱在桌上的九月珍珠茯苓霜,一副認命相的走過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