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刻,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嚴林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去想,去感覺,去思念。?他該生氣,或者怨恨,至少也應該像嚴雨那樣,迷惑不解,抓著鈺昊問一句你為什麼這樣做?你恨我嗎??可自己卻一點想這樣做的意思也沒有。?對於鈺昊的所作所為,嚴林根本抽不出心思問為什麼,問恨不恨。?他竟覺得理所當然。?他早知道的。?麗妃早就提醒過,這哥哥會在他腳跟上割一刀。?他挨這一刀,罪有應得。?嚴雨認為應該恨鈺昊,是鈺昊把他害到了這個境地。?他不恨。?嚴林很清楚,把自己害到這個境地的,只是自己。?他只擔心鈺昊。?那個哥哥,沒了他在身邊照顧,是不是會……不快活??「嚴林、嚴雨帶到。」?前面的稟報拔高了聲調傳進耳膜。?嚴林把腦裡糾纏的念頭強行趕走,抬起頭,看著通道盡頭映在白牆上霍動的火光影子,昂然大步走去。?跨進審訊廳,銳利雙目左右一掃,廳中事物盡收眼底。?還是老樣子,燒得火紅火紅的大鐵爐,牆上掛著令人瞻顫心驚的各種刑具,正前方上一個階,擺著案桌座椅,那是審問人坐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只是從前坐在那裡的高高在上的審問人,今天成了站在下面被審的,新的審問人換了……?「哥哥好氣色,在應印院關了一個晚上,神采飛揚。精神不減。」於城高坐在上面,冷笑譏諷。?真是豈有此理!?他昨晚在皇上面前忙前忙後,百般小心奉承,終於讓皇上點頭,傳旨命他專審嚴林一案,讓他興奮了一個晚上。轉輾反側無法入睡。今天一早就抱著聖旨,趕過來應印院打算棒打落水狗,一棒子把這個阻礙他登上昊君位的嚴林給打發掉。?不料,犯人比主審官的架子還大。?於城在這等了半天。才等到嚴林嚴雨過來,不但如此,嚴林竟一絲萎靡頹然的樣子都沒有。還是往常那般冷冽從容,頭冠整齊,衣裳不亂。目光略微斜起,悠悠一掃,仍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睥睨眾生似的高傲冷漠。?於城既意外,又氣惱。?強壓了心中嫉恨,先做一番情面功夫,歎了一口氣道:「哥哥不要怪我。這是皇上旨意,嚴雨我心裡也很不忍心。誰想到我們兄弟向來和睦。今天竟然有旨意要我來審你呢?不過哥哥放心,只要哥哥老老實實坦一白,把罪行交代清楚,我一定會在皇上面前給哥哥求情。不過,」?話一頓,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臉頰,換了一種口氣道:「要得皇上憐憫,必須自己先有坦誠之心。若是哥哥不供狀認罪,我奉了聖旨,就只能嚴問到底了。」?嚴雨看見他那得意洋洋的樣子,一肚子惱火,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於城!你少拿雞毛當令箭?我哥哥身正不怕影斜,什麼罪也沒有,你栽不了他的贓!」?「江中王,你規矩點!」於城臉色一變,拿起案上擺設的驚堂木,啪地一敲。聲震全廳。?熊熊火光,滿牆刑具森影交映,令人呼吸驟沉。?於城冷冷道:「嚴雨,你別得意,你也是被皇上下旨關進來教訓的,為什麼審問嚴林要把你也帶過來,這是皇上仁慈,希望你在一旁看了受點震懾,日後知道改過。給我好好站到一邊,不許開口,如果再敢擾亂審問,別怪我不顧兄弟情義,叫左右教導你。」?「呸!你是什麼東西,有本事教導我?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覬覦我嚴林哥哥的昊君位置!」嚴雨卻是個天王老子也不怕的角色,用手在胸口左右一扯,外套從中撕開,露出裡面貼身小虎皮襖,挺著胸膛,朝著於城喝道:「於城,你三哥裡面這顆心是熱的,血是紅的,你想藉著審問的機會害我哥哥,行!你先剮了我!你敢不敢?敢不敢?」?他是皇子身份,向來又得歷代寵愛,多年頑皮鬧事都沒怎麼被責罰過,這次被抓到了應印院早憋了一肚子氣,潑灑率性得令人措手不及。?這麼吆喝著嗓子一鬧,頓時把應印院的人都弄懵了,看看朝著審問官喝罵的嚴雨,瞅瞅靜靜站在嚴雨身旁,充耳不聞,泰然自若的嚴林,一時竟沒人敢去拉嚴雨,只等著看尷尬的審問官於城怎麼發落。?於城一陣無名火起。?原本想著嚴林已經到了應印院,嚴雨也被關進來了,孿生兄弟一道落難,還不是兩條落水狗,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肚裡籌劃著怎麼先禮後兵,怎麼威逼利誘,如果不行就用刑,但總要顯些手段,既要讓嚴林認個大罪,把嚴林這個昊君一腳踢進永不翻身的深淵,又不能太露行跡,讓外人覺得自己這個當嚴雨的六親不認,居心不軌。?沒想到嚴雨這混賬,說傻又不是全傻,居然一口喊破自己心裡所思所想,還瞻敢衝他挑釁,好好一場嚴肅審問,瞬間被他攪和成一場鬧劇。?於城環視一圈,廳門兩旁守門的,廳內供使喚的,在牆邊伺候的差役內侍們,個個不聲不響,眼中似乎都含著譏諷,看好戲似的,頓時火不打一處來,把驚堂木拿起來往桌上用盡力氣一敲。?啪!冷喝,「來人,把嚴雨給我綁起來!無視皇上旨意,擾亂審問,先押下去杖責三十,讓他清醒清醒!」?廳中左右兩排差役都是經驗老道的,整整齊齊吆喝一聲,震得人心一顫,立即左右出來三人,一共六人把嚴雨圍了。?眼看要動手,一把聲音插進來道:「慢!」?從於城身後站出一人,穿著五品朝服。?這人年紀不大,大概二十五六歲,臉頰瘦削,目光卻極有神,他叫停眾人,跨步出來,先向於城規規矩矩施了一禮,直起身來,才道:「君主,皇上的旨意裡,只有說要君主就恭立一案審問昊君,並沒要君主審問江中王。君主無故責打江中王,似乎不妥。」?嚴林在一旁仔細打量,認出那人是剛剛調入刑部的宣鴻音,他本在京外做官,因為公正清廉,直言敢為,不久前被朝廷選人刑部辦事,當時還是嚴林提筆批示調文的。?從前只是調入時按規矩匆匆見過一面,沒有詳談,不知其人究竟如何。?想不到今天卻在這裡撞見了。?難道是皇上派他過來監督於城審問的??「我這是無故責打嗎?」於城氣道:「嚴雨存心鬧事,我才責打教訓他,有什麼不安?」?「皇子是金枝玉葉,誰敢不奉旨而損其身體?」宣鴻音把頭一抬,看著於城,一板一眼道:「聖旨裡寫的是要江中王旁觀,旁觀的意思,就是他不是君主審問的對象,也並非可容君主責打教訓的犯人。下官奉旨陪審,如果君主執意對江中王用刑,下官只能秉公辦事,立即面聖稟報此事,請皇上定奪。」?嚴林沒有猜錯。?宣鴻音確實是歷代派來監督陪審的。?於城被這區區五品小官氣得指尖發抖,狠狠瞪了這不苟言笑的傢伙一眼,現在嚴林剛剛被打壓,他還未被正式冊封為新昊君,做事不能太冒失,尤其不能失去皇上歡心,只能暫且忍耐。?「好,我就照你說的辦。」於城冷哼一聲,「來人,把嚴雨拉到一邊,讓他旁觀。又拿起驚堂木,一拍。?啪!?於城擺出主審的架勢,居高臨下,兩眼盯在站在下面的嚴林臉上,「嚴林,我現在奉旨審問,問你什麼,你都要老實回答,明白嗎?」嚴林淡淡一笑,「你問吧。」他越從容,於城越渾身不是滋味。?「嚴林,你有沒有害死恭立?」?「我沒有。」?「你和恭立有什麼冤仇?」?「沒有。」?「胡說!」於城冷然喝道:「恭立阻撓麗妃冊封皇后,妨礙了你們母子的好事,難道你心裡一點也不在意?一點也不怨恨?」?「我該在意怨恨?」?「難道不該?」?「當然不該。」嚴林挺身長立,個儻瀟灑,慢悠悠道:「冊封誰當皇后,是皇上的決定。若皇上要冊封麗妃,別說區區一個恭無侮,就算所有御史一同反對也沒用。既然這不是恭立可以阻撓的事,他自己喜歡寫個奏折給皇上,與我何干?我犯不著恨他。」?冊封皇后一事,是能指證嚴林和恭無侮有仇怨的最重要的一條。?不料嚴林這麼輕描淡寫,字字在理,更要命的是把歷代也牽扯在裡面,居然讓於城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該怎麼駁斥。?難道要說歷代冊封皇后,是御史可以阻撓改變的嗎??這豈不是給歷代臉上打一耳光?(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