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磕到額頭鮮血直淌,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朕是天子,但朕真的也想,做個天下最慈愛的父親……昊君,別折騰了,回去吧。」
嚴林還要再求,歷代已經喚了侍衛進來,「昊君憂慮朕的病,急得不肯回去了。你們送送。」
體仁宮的侍衛們從來都是只聽皇上吩咐的,旨意一下,哪裡理會你是不是昊君君主,當即連請帶拉,把嚴林「送」出了體仁宮。
宮裡人心正慌亂,皇上病情未明,昊君卻額頭淌血地被侍衛扶了出來,糝死人的冬雷一個炸得比一個響,把守在體仁宮外的官員們個個嚇得臉無血色,彷彿天都快塌下來了。
侍衛們躬身一退,在寒風中哆嗦了半天的官員們都圍了上來,大多數人不敢亂吭聲,只神態恭謹小心,豎著耳朵聽嚴林開口,偶爾幾個膽量大點的,張了嘴也欲語還休地說個半截話。
「殿……君主?」
「裡頭……」
「皇上他……」
年輕的昊君僵了似的站了半晌,森冷的風刮在頰上,似乎讓他清醒了點。多時,他抬起黑白分明而不失銳利的眼,緩緩掃了一遭。
溫和而帶有隱隱壓制性的目光,在這時候卻格外有了彷彿可以安撫人心的力量。
看著圍繞在身邊的人們安靜下來,嚴林才矜持地開口,「皇上身子不安,已經讓陳太醫請過脈了,正歇著。諸位都是國家重臣,各有各該幹的事,別在這裡等著了,等皇上好些了,再去請安吧。」
低沉語氣,卻藏著往日那般沉靜氣度,看起來只是有些難過。
瞧著這年紀輕輕的君主。眾人竟不由自主鬆了一點,繃緊的神經稍得舒緩。
便有人小聲地問,「君主的額頭,不知要不要……」
「哦。」嚴林舉起手撫了一下額前,皮膚凍得木木的。也不覺得疼,大概天冷,血凝得很快,摸過後指尖還是乾的,苦澀地笑道,「我要留在裡面侍奉膝下,皇上不允,磕頭磕得重了,這體仁宮的金磚地。呵,一時失態,倒讓人笑話……」
「不不,父子連心啊。」
「昊君真是純孝。」
嚴林心事重重,無暇聽眾人感歎,舉目看看頭頂,太陽被遮在雲後,雪沒有下來。天地間仍冷得帶上了殺氣。
這一刻,也不知道該去哪好。
回昊君殿?碰見鈺昊,又該怎麼發落?嚴林知道自己總要做點什麼,可還沒有想好,越是心急如焚,越不能亂下決定,沒決定之前,反而不見面的好。
麗妃那邊,多半也在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盼著消息。
嚴林潛意識地覺得過去之後。母妃又會給他出點難題,亂上加亂。
他在宮門前不聲響地站著,臉上逸出一點少見的惆悵,眾人不知他心事,都以為他是為了歷代的病情憂慮,歎了幾聲,都不敢擅離。這是在未來新君面前表忠心的最佳機會,有點腦子的大臣都默默陪他在冷風裡呆著。
怔了片刻,陳太醫遠遠拖著腳步過來,看見嚴林額上的血跡。不由微愕。他從眾人那分開一條道,擠了過來,蒼老的嗓子一字一字地低道,「昊君站在風裡幹什麼?這麼冷的天,臉上還帶著血,讓微臣給君主包一下吧。」
將嚴林請到外廊處一間小屋裡。
那是在體仁宮值夜的太醫專用的地方,也燒著炭火,還有準備好的藥箱棉布。預備給歷代使的,當然都是最好的東西。
陳太醫把侍候的小內侍都打發出去,請嚴林坐下,親自取了溫水,幫他洗淨上藥。
嚴林默默讓他處置,臉龐宛如硬玉雕琢出來似的,一絲紋都沒變過,睜著漆黑如星的眼,複雜地瞅著動作老邁的陳太醫取水、抹傷口、開箱取藥膏。
「陳太醫。」凝結似的沉默中,嚴林忽然難以查覺地動了動唇。
「君主。」
嚴林黑眸閃爍不定,直瞅著這蒼老的臣子,半晌才語氣極輕地問,「這傷,好得了嗎?」
陳太醫慈祥地看著他,緩緩道,「君主說的什麼話啊?君主還年輕,這麼一點小傷,幾天就全好了。微臣說一句大膽的話,君主你的身子骨硬朗,比皇上年輕那會還硬朗呢。」
「會留疤嗎?」
「看吧。」
「看什麼?」
陳太醫一邊和嚴林對答,一邊手也沒停下,熟練地往嚴林額上抹著止血消痛的藥膏,無可無不可地道,「看傷口養得怎樣。養得好,就不會留疤。君主這幾日可不要亂撓,養得不好,真會留下個小疙瘩。」
嚴林深深看他一眼,唇角慢慢地彎起一點,英俊的臉龐,不可思議地變得柔和了。
他彷彿比剛才舒緩了不少,閒話家常似的問,「在宮裡常見面的,倒沒試過和你聊天。家裡頭幾個孩子?」
「沒有。」
「怎麼?」
「呵呵,微臣年輕時也荒唐過啊。一個夫人,四個小妾,可是……」陳太醫自嘲地笑了笑,「骨血單薄,好不容易三妾生了個兒子,兩個月不到就夭折了。」
嚴林黯然,陪他歎了一聲。
陳太醫也只是鬱鬱了片刻,又皺著臉笑了笑,以過來人的口氣道,「也是命,其實仔細想想,說不定是好事。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哪個兒女不是前世的討債鬼呢?生下來就要看顧著,活著的時候怕他們出事,就算一輩子花盡心血,保著他們平安,到頭來,還要憂著自己一閉眼,家裡就翻了天,夫人小妾,嫡出的庶出的,兒子女兒的,自家人打起來才更傷筋動骨。唉,家業越大,越是煩惱。做人不容易。」
嚴林沒了聲響,把這老臣子的話放在心裡慢慢咀嚼,像含了顆千斤重的橄欖似的。
半日,才笑了笑,不鹹不淡地應道,「嗯,是不容易。」
陳太醫幫他抹了藥膏,在上麵包了紗布,叮囑了兩句不可沾水記得換藥之類的,就蹣跚著走了。
嚴林出了燒起炭火的小房,迎面撲來一陣冷風,凍得他微微皺眉。他已經想好了不去找麗妃自尋煩惱,索性徑直回了昊君殿。
常在瞧他一大早跟著嚴雨趕去見歷代,回來的時候頭上纏了一圈紗布,大驚失色,在嚴林身後亦步亦趨,又不敢亂問,走路時連腰都是半躬的。
宮女內侍們見了總管如此,自然個個小心,幾乎都是跪著侍候。
嚴林進書房坐了,接過熱茶啜了兩口,看不到底的黑眸盯著房門,幽幽發了一會呆,回過神來,瞅見常在那個模樣,卻輕輕笑了,「看你這樣子,見了鬼嗎?鈺昊醒了沒有?」
他一開口,常在才悄悄鬆了口氣,湊著笑臉道,「鈺昊君主剛醒,梳洗過了。小的見今天變冷了,還是呆在房裡暖和,請他先在房裡坐坐,看點書。要有別的事,等昊君君主回來再說。」
「吃東西了嗎?」
「吃了,這都是預備好的,爐子上燉的,裡面……」
「得了。我問一句,你答上一堆,這麼雞毛蒜皮的事用不著都和我說。」嚴林淡淡截了他的話,沉吟著問,「他在房裡?」
「是。」嚴林不再理會常在,站起來,向不久前才渡過了他生命中最甜蜜一刻的寢房走去。
房中溫暖如春。
似乎窗和門的掛毯都換上雙層的了,嚴林一入門,頃刻像浸潤在溫水裡似的。
鈺昊背對著房門,半歪在長長的鋪了厚墊的熱炕上看書,感到房門打開時偷逸進來的一陣冷風,不由回頭。
看見是嚴林回來了,眼睛微微流出欣喜,剎那間亮了亮,看清之後,目光又變得詫異,像要開口問什麼。嚴林等著他說話,鈺昊卻咬著唇,把什麼都收斂了,漲紅著臉,轉回去裝作專心地看書。
「看什麼呢?」嚴林脫了身上的貂皮坎肩,走到他背後側著脖子看。
鈺昊似乎想起昨晚的事,連眼神都不敢和嚴林稍碰,聽他問起,只把手裡的書翻到前頭,讓他看書皮上的字。
嚴林笑起來,柔聲道,「哥哥真勤快,大冷的冬天,還忍著風霜讀老莊。」
他的從容自若,讓鈺昊不再像開始那樣不自然。
「這裡面很暖和,哪有什麼風霜?」鈺昊溫婉的嗓音仍是很好聽,「我是想著不知什麼時候要再聽王太傅的課,預先看一下,要是被他問了,也不會什麼也答不上。」他忽然把話拐了個彎,問嚴林,「你額頭怎麼了?」
嚴林輕描淡寫道,「最近三災六旺的,不是傷了腿就是碰了頭。哥哥的脖子好點沒有。」一邊問著,一邊手摸上鈺昊軟軟白白的脖子。
鈺昊怕癢似的一縮,脖子也紅了起來,「別這樣,太不規矩。」
「再不規矩的事都做了,還怕這麼一點?」嚴林曖昧地笑了,能把人熏醉的目光彷彿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強大力量。他就用這種目光壓迫著鈺昊,似笑非笑地緩緩靠近,坐上暖炕,一點一點挨得鈺昊緊緊地,低聲問,「哥哥昨晚到底來了多少次?我本來想數的,後來忙得都忘了。」
鈺昊不敢和令他膽戰心驚的灼熱視線對迎,尷尬地別過臉躲開。脖子上癢癢的,有人把指尖貼在肌膚上慢慢地摩挲,讓他聯想起昨晚被一遍一遍揉搓擠壓的快感。
他顫慄起來,咬著牙忍耐似的屏著呼吸。(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