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麗妃原本緊緊握著他的手,此刻卻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驀然扔開他的手,站起來連退兩步,驚疑不定地審視著他,壓抑著急劇的呼吸,宛如心碎般低聲道,「你……你這是要母親死……」?嚴林畢竟只有十幾歲,終不忍聽她如此淒切的聲音,把眼睛垂下,很久才緩緩道,「你要鈺昊死,也就是要我死。母親,你真這麼不喜歡我嗎?」情不自禁,竟長長歎了一聲。?麗妃本來恨極,聽他這一聲長歎,彷彿一生一世的鬱結惆悵都盡積在其中,只覺得像人在無邊無際的海中,辛酸無奈,都從四面八方席捲過來。定睛一看,眼前的人眉目鼻樑都和嚴雨一模一樣,除了表情從沒有嚴雨頑皮可愛之外,又有什麼地方不及嚴雨??不由心腸驟軟,走前兩步,緩緩在床頭坐下,居然一伸手,把嚴林的肩膀輕輕摟住,柔聲道,「傻孩子,母親怎麼會不喜歡你?我只擔心你忘了這裡是皇宮,所謂情愛,在別的地方或許珍貴,在皇宮裡,卻一錢不值。就算你為了鈺昊犧牲所有,犧牲你的君位,犧牲嚴雨,犧牲母親,甚至犧牲你自己,到頭來,也只剩一地心碎。」?嚴雨從小被麗妃這樣親暱擁抱的時候數之不盡,對於嚴林來說,卻少之又少。?他被麗妃輕輕擁著,心窩裡一陣暖意直往四肢百脈裡遊走,不由自主反握了麗妃的手,輕輕一捏,「母親放心吧。動手的不是鈺昊,也不是嚴雨,是我自己。」?麗妃聽這話無頭無腦,微覺詫異,剛想仔細問,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至內,傳了過來。?常在小跑進來。臉上帶了一絲不安,「君主,麗妃娘娘,於城君主帶著陳太醫來了。」?「太醫?」麗妃驀然站起,失聲低呼。?常在還未說話。於城和陳太醫已經到了門前,大模大樣直接跨進嚴林的昊君寢房。?兩人顯然是匆匆趕來,外面天色剛亮,風還很大,於城卻走得滿額都是熱汗,一進門,隨手解了身上的貂皮大裘,遞給門外侍候的太監,故作親熱道。「剛起來就聽說君主受傷了,把母親和嚴雨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君主的身體是國之根本,要是有什麼意外,那可怎麼好?我想這事不能馬虎,今天一早去稟明皇上,皇上立即命陳太醫過來為君療傷。君君主也真是的,怎麼受了傷也不傳太醫,把我們擔心死了。」?一邊說。一邊走,已經走到嚴林床前,見了一身宮裝的麗妃,瀟灑地行了一個禮,「娘娘也在?」又露出奇怪的神色,「娘娘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不會是連娘娘也受傷了吧?」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麗妃看著老態龍鍾的陳太醫拎著太醫專用的小藥箱,心裡一陣亂跳。?這老東西在太醫院任職三十七年,向來以為人剛正著稱,真正是個油鹽不浸。水火不侵的貨色。今天如果來的是旁人,或許可以稍做功夫,打點著要他不要亂說話,怎麼偏偏來的是這個老古板??她心裡七上八下,臉上卻一絲不顯,穩重安詳地緩緩在床榻邊坐下,對於城冷冷道,「你心裡如果真有君君主,也不會未得允許就亂闖君殿了。」?於城似乎早就得到謹妃教導,只管笑嘻嘻應對。「麗妃娘娘錯怪我了。我是奉皇上的旨意過來的,怎麼是亂闖?」?嚴林自從於城進門,就一直靜靜打量著他,眸光深遠難測。見麗妃還要說話,嚴林插話道,「又不是什麼大事,皇上日理萬機,何必驚動他老人家?」轉頭對向他磕頭請安的陳太醫溫言道,「起來吧。你年紀大了,以後見了本君不必磕頭。」微微笑了笑。?他平常嚴肅深沉,冷硬無情是出了名的。這一笑,卻如平湖秋波般和暖,顯得格外溫文寬仁。?陳太醫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又向前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皇上命下官來為君君主診傷,請問君君主傷口在何處,為何所傷?」?於城在一旁道,「傷口應該是在大腿,聽說是被刺殺的吧?」?「胡說,」嚴林訓了於城一句,語氣卻並不嚴厲,臉上還帶著一點淺淺的笑容,「要是有刺客,早就稟報皇上,禁閉城門大肆搜捕了。傷口確實在腿上,不過原因嘛……」?他看著陳太醫,唇角那一抹懶洋洋的笑容極冷,開口道,「說出來實在有些丟面子,我去應印院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巧雪裡有些斷了的枯竹朝上支著,一截插進了腿側。意外之傷,常在又是懂得藥理的,就沒有驚動太醫院。」?於城顯然得到確鑿消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聽了嚴林一番說辭,故意皺眉道,「竹子?怎麼我聽說是刺傷的呢?不管怎麼說,傷口一看就知,昊君君主身體要緊,請陳太醫看看傷口吧。」?麗妃看著陳太醫巍顫顫向前,猶如被貓爪子撓心一樣,坐立不安。暗地裡拿眼睛瞥於城,恨不得把這個蠢貨連同他母親一同亂箭射死。?嚴林沒怎麼做聲,歪靠在床上。?常在在一旁侍候,也是一臉肅穆,見嚴林臉上發白,料想他躺得不舒服,連忙拿了個小軟枕過來墊在他腰下,又躡到床頭另一邊,輕手輕腳為嚴林揉肩。?一邊慇勤侍候,一邊斜眼去看陳太醫。?陳太醫半跪在床側,請示過嚴林,將他下衣撩起,解下小褲,大腿上果然包紮了密密一層白紗布。?陳太醫一看,便恭謹道,「君主見諒,下官要解開紗布,看過傷口,才可以開方醫治。」?麗妃心裡凜然,忍不住道,「太醫今天是怎麼了?傷口好不容易包裹好,正應該精心調養,貿然打開,不是讓君受疼嗎?醫者父母心,太醫只為了看一個無足輕重的傷口,為了給自己交差,就忍心置君的痛楚於不顧?」?「娘娘說對了,下官是為了交差。」陳太醫半跪著,紋絲不動,昏黃的老眼向上一瞥,一閃而過的眸光竟有幾分犀利,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聲調,「下官奉旨而來,皇上的差事,天下誰敢敷衍?」?麗妃被他一頂大帽子壓下來,頓時喉嚨一噎。?於城看在眼裡,得意不已,差點噗哧一聲笑出來。?陳太醫又轉頭去看嚴林,「君主,下官要解開紗布了。會有點疼,請君主稍做忍耐。」?嚴林略略皺眉,隨即釋然,「要解就解吧,長痛不如短痛。」看了麗妃一眼。?陳太醫應了一聲,果然小心翼翼動起手來。?麗妃心跳加快,緊張地捏緊自己的衣袖。?嚴林雖然表面冷漠,但對嚴雨其實一向照顧有加,每到要命關頭,都是護著嚴雨的。?但他又不捨得犧牲鈺昊。?這孩子,難道竟有別的傻想頭??想到這裡,麗妃更加不安,再也坐不住,站起來移到陳太醫身後,關切地看著。?紗布一層一層解開,開始幾層還是潔白無瑕,到了後面的,都滲著鮮血,可見傷得頗重。?麗妃看得心驚膽戰,心裡又罵嚴政,這死小子,把哥哥傷成這樣。?最後一層紗布終於揭開。?傷口露了出來。?麗妃驚呼一聲。?嚴林腿上傷口極不勻整,皮肉外翻,血肉模糊一片,露在外面的肉呈現一點白色,顯得異常可怕。?陳太醫也被唬了一跳,悚然道,「君主傷得不輕,怎麼可以不通知太醫院?應印院這根竹子惹禍不少。」?「竹子?」於城心生不詳之兆,從椅上一跳而起,湊過來看,狐疑地問,「陳太醫,君君主真是被竹子弄傷的?」?「於城君主看傷口就知。這傷口裡面還有存留的竹屑,難怪會疼痛難忍。」陳太醫打開隨身的小藥箱,取出工具,為嚴林挑走傷口裡的竹屑。?於城下死勁盯著那可怕的傷口,企圖從上面找出一點刀刃刺傷的痕跡來。但刀口小,竹子大,一個小小的傷口上覆蓋了一個更大的傷口,哪裡還能看出什麼。?常在本來正為嚴林揉肩,這時候小跑到床邊,撲通跪了下來,磕頭認罪,「奴才該死,昨夜燭光搖晃,奴才眼睛又不好使,昨天為君主包紮時,竟還留了竹屑在裡面。奴才該死!?「起來吧。」嚴林一邊咬牙忍疼,哼了一聲,「這時候誰有功夫怪你?幫我擦擦額頭的汗。」?常在鬆了一口氣,趕緊跑起來為他仔細擦汗。(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