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中老手,既然說好,一定是好的。」嚴林冷峻的臉上逸出一絲淺淡若無的笑意,「賞你五百兩銀子,明天去我宮裡找管錢的取。」?「不不!這是小的一點孝敬,怎麼敢要賞銀?不不不!」?「賞你就收下。」嚴林一笑即斂,不輕不重道,「我不喜歡別人逆我的意,賞、罰、升、降、生、死,都要順著我的意思,這是我的秉性。懂嗎?」?「懂。小的謝賞。」?嚴林滿意地掃了他一眼,又放眼看了房內一圈,似乎終於滿意了,朝房門走去。一邊踱步,一邊頭也不回,對身後的張來道,「剛剛只說了兩點,本來還有第三的,不過看你這樣聰明,我就不說了。」?「是,」張來在嚴林身後亦步亦趨,答道,「這大牢房旁邊還有一間小牢房,住著一個犯人,小的即可就下令要他換到別的地方去,免得君主親審鈺昊,有人在旁邊哭叫打攪,日後也防他胡說八道。應印院的人管著皇族裡面的犯人,都知道規矩,沒有一個是大嘴巴,不用君主吩咐,這裡的事,一個字也不會洩出去的。還有……各種需要的器具,嗯,還有上好的傷藥,小的都會給君主預備好。」聲音越說越低。?「什麼各種需要的器具?什麼傷藥?」嚴林聽到後面,轉過身來瞅瞅張來,忍不住揚起唇角,「你以為我要親自刑訊鈺昊?笑話。」?搖搖頭,又轉過了身。?這次他沒有再說什麼,由張來陪著出了應印院大門,逕直坐上暖轎走了。
張來恭送了嚴林,匆匆忙忙就去著手辦事。?鈺昊還押在審訊廳,這個落難的鳳凰,倒還真不好處置,輕不得,重不得,殺不得。又款待不得。?本來想著嚴林是要親自報仇的,不料到了最後,他又說「親自刑訊鈺昊」是笑話。?這個小傢伙,心思真是不好猜,教人想奉承也奉承不上。?一頭吩咐下去。立即在牢房下面挖一條可以通熱氣的地龍和一個燒柴火的土坑,一頭又命人去把自己屋裡那套珍藏的軟縛繩子取過來,再親自領著兩三個院吏去準備關押鈺昊的大牢房裡,把所有礙眼的、會被用來自盡的、有可能用來自殘身體的東西,統統搬走換掉。?不但如此,鋪被也重新弄了一套上好加厚的新東西。?那嚴林君主百般怕鈺昊冷著了,牢房裡面又臭又薄的鋪被,想來不會合他的意。?弄了半天,總算大致弄好了。?張來這才腰酸腿軟地回到審訊廳。命人把鈺昊押去牢房裡關好,自己往椅子上仰天一躺,一邊抹著汗,心道,可別讓我猜中,嚴林君主今晚八成還要過來,只要有這鈺昊在應印院一天,老子我清淨的日子就算沒了。?哎喲。我的媽呀,奉承了那個陰森森的嚴林君主,麗妃娘娘那邊,可怎麼辦呢??不出所料,嚴林果然當日夜裡就來了。?冒著細細的小雪,乘著一頂小暖轎,一下轎子,見了出來迎接的張來,開口就問。「都安排好了?」?「是,一切都按君主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張來應著,跟在他後面,「時間急,難保有不周到的地方,君主哪裡不滿意,還請提點一下。」?嚴林不在意地嗯了一聲,走到白天去的牢房邊上一看,愣了一下。隨即淡淡笑了,「你倒很伶俐。」掃了張來一眼。?為了方便院吏們查看牢房內況,牢房本來一律都用了木門木排。可現在,原先可以一目瞭然看進去的木排木門上都掛了一層厚厚的氈子,從頭垂到地上。頓時,隨時可窺的牢房,變成了一個隱蔽私事的空間。?「原本還怕君主怪罪,說多此一舉呢。」張政有點得意,但又不敢露出居功的表情,「小的也沒別的心思,只是鈺昊君主身虛體弱,又一路顛簸,地龍要明天才弄好,所以掛些東西,擋擋風。要是君主覺得不好,明天等地龍弄好了,就摘下來。」?「這樣就好,不必摘。」嚴林命人開了鎖,不用旁人侍侯,親自把門推開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道,「你要孝敬的寶貝呢,怎麼沒見到?」?「君主進去就見到了。」張來笑吟吟道,「小的斗膽,幫他給換了軟的……」?說到一半,抬眼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嚴林臉色已經沉了下來,盯著張來,竟像老鷹盯著耗子似的,「誰要你換的?」?「小的……」?「我要你佈置地方,你碰鈺昊幹什麼?」?「這……」張來的冷汗一下就淌下來了,在嚴林的視線下,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這小孩子哪來那麼大的震懾力?「木枷鐵鏈都是極重的東西,壓在鈺昊君主肩上,搖搖欲墜,所以……」?「多壓一下又不會死。給你一次機會,好好記住,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碰鈺昊。他是前昊君,」嚴林冷冷說著,到最後語調一沉,「你們這些東西,有資格碰他一根指頭?」?張來不敢答話,閉嘴垂頭。?隔了一會,嚴林似乎平靜下來,徐徐問,「你綁他哪裡了?不是一整套的軟縛子嗎?都綁了?」?「不不,就只是手,稍微綁了,不敢太緊。其他的,都放在裡面的桌子上。」?看見張來這樣一個老手也嚇得好像驚弓之鳥,嚴林見好就收,不再說什麼,點點頭,推開牢房的門,走了進去。?一進門,就不由暗歎了一口氣,?鈺昊……?這個人啊……?這略帶點秀氣的身子,這總是似乎帶了霧氣,朦朦朧朧難以看透的眉目,終於,又印在自己眼裡了。?嚴林在門前止住了腳步。一股熱氣沖上心頭,隱忍得太久,熱氣也變成了痛楚,他不得不回身,把牢房的大門拉上,仔細鎖好,藉著這一點點時間收斂好眼睛裡洩漏的秘密,才意氣風發,高高在上地轉過去,打量著此刻坐在床頭,那抹纖柔瘦削的身影。?其實也沒什麼。?除了最近這幾個月,他被皇上趕去了當南昌王,其實從小到大,十六年來,有哪一天,他不在自己的眼裡呢??可自己??哼,沒有一天被他看在眼裡的。?就連今天監審,他一腳跨進審訊廳,張口一叫,居然就是「嚴政」。?混蛋!?「是你?」鈺昊坐在新鋪了床墊的床緣,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被燭光照耀的側臉帶了點紅光,另一邊則顯得蒼白。但神態依然安詳沉靜,見嚴林緩緩走過來,他開口,平靜地道,「嚴林,我要見一見皇上。」?「見皇上幹嘛?」嚴林在他身邊坐下,目光一掃,已經掃到他被縛在身後的雙手。?紅色的軟繩,倒十分配他雪白透明的肌膚。?「皇上被奸臣蒙蔽了,他們陷害我,還有我的太傅們。我要……面見皇上,澄清事實。」嚴林的目光還是讓鈺昊很不自在。他下意識地躲避著,一邊說,一邊不露痕跡地別開臉,裝做在凝視掛了氈子的牆。?因此,他沒注意到嚴林臉上的表情。?「皇上不會見你的。」嚴林勾起唇角,似乎在笑鈺昊的天真,漫不經心地道,「皇上何等睿智,誰能蒙蔽聖聰?他是擔心宋家勢力重燃,要再借這個機會重重打擊,讓宋氏無法翻身。這個道理,其實你心裡也明白,只是你不願意相信罷了。」?鈺昊怔了一下。他看著別處,緩緩搖頭,還是平靜的語氣,「不管怎樣,我要親見皇上,總不能一個面也不見,就送我去死地。」?「你不會死的,但也不會見到皇上。這裡不挺好的,安安靜靜,衣食無憂,沒有爭鬥,也不會有人欺負你。」?鈺昊忽然覺得身後有異,轉頭一看,蹙眉道,「嚴林,你在幹什麼?」?嚴林抓了他一把頭髮,正放在鼻尖。?見鈺昊轉頭看他,輕輕一笑,隨口家常般地閒聊道,「你的頭髮好香,是玫瑰花露的味嗎?一路上從南昌押回來,虧你還有心思保養頭髮。」?「頭髮就是頭髮,哪裡有什麼香味。」鈺昊這才發現,嚴林坐得離自己太近了。他從前只是覺得對著這個嚴政的目光覺得有點難受,今天雙手被縛在身後,不知為何,卻猛地覺得心裡冒起一股寒氣,悄悄往一邊挪動,頭皮傳來疼痛的感覺,歎了一聲,「放開吧,真的沒什麼香味,你弄錯了。」?「沒有?可我真聞到了,我再聞一下。」嚴林低頭,把掌中的頭髮湊到鼻尖上去仔細嗅。(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