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曾經以為自己是可以離開的,但是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奇怪,你以為必然的,卻常常並不會發生。
「千歲?」背後有人小聲提醒。鈺昊回過神來,慢慢站起,下面的人又呼拉拉跪一地,只看到許多頭巾和後背,誰是誰分不出來。
等鈺昊扶著小樂的手出了正殿,腳就已經軟的沒法走路了。
身體象抽去了骨頭一樣倒下去,似冰山遇火時的情形,一瞬間就傾塌融化。
「小竟……」
「能聽到麼?」
能聽到……只是,看不清。
還有,很冷。
「……鈺昊要截住你的四處經脈,這樣可以延阻寒氣蔓延……會有些痛……」
鈺昊疲倦的想拋開這聲音,已經分不清誰是誰,聽起來像穆先,像意無,像二皇子,像扎客……
又誰都不像。
身體好像慢慢熱了起來,但是心頭那一點象針尖般大的地方,溫度卻在不停的失去。
冰和火輪番的傾倒在鈺昊身上,一時間汗如雨下,一時又凍得牙關格格響。
「小竟……」
四肢漸漸回暖,胸口卻冰冰涼。
經脈似乎被凍住了一樣,真氣一點也感覺不到。似乎……除了這個,也沒有什麼不同的感覺。
睜開眼睛只看到一團茫然的黑暗,手動不了,不然,鈺昊可以抬起手來試試,是不是伸手不見五指。
漸漸聲音回來了,聽得到鳥啼,空氣中有很清新的味道,是一早了吧。
心裡其實很明白,不是天黑了,是鈺昊看不到了。
突然覺得很好笑。
一直拖拖沓沓的不放棄。只是想著能再見一次就好了。
結果弄成現在這樣,就是他來了,鈺昊也見不到。
「小竟。」
鈺昊沒聽錯,是意教主的聲音。
「……」
鈺昊明明是張了嘴的,卻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手被輕輕握住。很柔和溫軟,鈺昊能分辨出來,這是孟覺,他輕聲說:「剛才給你封截經脈,氣穴鼓蕩,所以暫時看不到,也不能說話。」
孟覺的手鬆開抽走,鈺昊心裡有些空落落的沒有底,反手去握。卻握到了另一隻手。
「小竟。」
這次是二皇子,鈺昊知道。
似乎平時遠沒有那麼靈敏,那麼清晰的感覺,看不到東西之後,卻變的清清楚楚的。
「要喝水嗎?」
不說不覺得,他這麼問,真覺得渴了。
杯子遞到唇邊,很小心翼翼的。鈺昊喝了滿滿一杯。輕輕點了下頭。
那會兒真氣亂衝,頭昏腦暗的時候,還以為聽到了白石的聲音。
想不到是意教主。
他怎麼會進來?孟覺沒出去麼?
他們把話說開了嗎?
「你休息一會兒,鈺昊就來陪你。」
二皇子將鈺昊慢慢抱起,放到一張柔軟的床榻上,不是宣德宮的床,這張床窄了一點,但是鋪陳的更厚軟。
鈺昊不知道是誰的手替鈺昊擦了身體,換上乾衣。多半是小樂。只是他不出聲。
動作很輕巧……應該是他吧。
問也問不出口,也許是在宣德宮偏殿一隅的養氣堂,這裡室小偏暖,比正殿那邊還要靜的多。
鈺昊記得這裡也有張很穆服的床,曾在這裡睡過幾次午覺的。
眼睛看不見,卻感覺得到陽光照在面上,暖暖的,有些發緊。
一時並沒有睡著,胡思亂想著。不知道陽光有沒有重量呢?應該是沒有吧,可是為什麼光一照在臉上。就覺得有些重重的呢。
也許是錯覺,只是熱量而已。
躺在這裡倒也很清靜,看不到東西,也省得操心。說不出話,也省了力氣。
其實人的煩惱都是自己招來的。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還記得有句話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路是自己走的,事是自己做的,選擇也沒有任何人逼你,是自己擺佈了一切。
鈺昊釋然的笑起來。
現在是真的不介懷了。還要介意什麼呢?
也許一切重來,鈺昊會做不同的選擇。
不過,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
意無不必費那麼大力氣救鈺昊的,鈺昊自己清楚,孟覺也很清楚,不過是再拖日子,一點意義也沒有。
手慢慢抬起來,緩緩移到耳垂上。
那裡有一枚小小的玉珠子,是鈺昊有一次跟暗宮的人要來的。
這個東西很久了,是原來亂的時候拿來放在身邊的,一直就掛在那裡也不理會,沒有用到。
手抬到耳邊已經費了很大力氣,等把珠子解下來時,鈺昊真是一動也不想動,就這麼仰在榻上軟的像一灘水。
這世道兒……
想想真好笑,可惜沒力氣笑。
就是笑也笑不出聲來。
活著就很無用了,總拖累人不說,竟然連死也這麼費力。
玉珠在手裡握的有些熱了,鈺昊慢慢張開嘴,把珠子含進去。再養養力氣,咬破了外面那層脆殼兒。
給鈺昊這珠子的人說,外面的殼兒平時不會破,不過用唾液沾濕後就會變得異常鬆脆,一觸即破。
有一點甜的汁液從裡面流出來,迅速佈滿整個口腔。
真不錯……毒藥還做的這麼甜蜜。
不過,人活著的時候吃了太多苦。臨去之時,嘗點甜味,總算是得到些許安慰了。
把清甜的毒藥全吞進肚裡,鈺昊穆服的放鬆了身體。
從來沒有這麼安然,這麼期待過一件事。
旁人都說,人將死之前,總會想到心中最真實,最牽念的人。
鈺昊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躺在那兒。覺得一絲絲冷氣慢慢從胸口流入四肢百骸,身體漸漸僵了。太陽依舊照在身上,皮膚卻一點點的冰麻,慢慢的,什麼也感覺不到。
「小竟?」
「小竟。」
隱隱約約的聲音。像隔著好幾堵厚重的牆傳來。
鈺昊心裡歎息。
原來,還是捨不下他。
不然,為什麼彌留幻聽,都要聽到他的聲音?
好吧,沒出息就沒出息吧,恐怕只剩一點點時間了。身體已經像不是自己的了,大概再過幾秒,連思想也會停止。
懷念已久的聲音說:膽小鬼。
還說;負心。
是,一點都沒有錯。
鈺昊膽小。又負心。
所以到現在聽到自己幻覺中的聲音,雖然是在罵鈺昊,但是仍然覺得穆服。
那聲音漸漸也再聽不到。
鈺昊在心底微笑著,想起第一次在碧桐宮裡,有淡淡的香氣。
那時候白石說,是樹葉的香氣。
清淡,恬遠,帶著風的微冷。
如果鈺昊那時沒有見到你。
如果你那時沒有看到鈺昊,
如果一切的如果沒有,
那麼,你同鈺昊的生命會不會更完整,或者,更殘缺………………
五月的微風如少女纖細的手掌輕輕撫過穆先蒼白而木然的臉頰,留下些許的涼意……
「皇上,這是臣妾親手做的,請皇上品嚐」
白玉般的纖手配著金飾雕花青瓷煞是好看。恍若輕燕的窈窕身姿盈盈前傾,一身火紅的精緻宮妝更是襯得艷若桃花,
眉目含情,腮抹胭紅,深情款款卻又高貴無比的望著坐在上方的君王,帶著一絲怨恨一閃而過地睨了眼偎在君王懷裡的美人,
「嗯……」慵懶的聲音緩緩響起,低著眉,頭也沒抬的順口一應,便又望向懷中的美人。
旁邊打扮得花團錦簇的眾嬪妃一付興災樂禍看好戲似的譏笑模樣,使得面前的麗人更為尷尬,
咬咬牙,蓉妃略為上前,更為嬌媚地輕啟檀口:
「皇上,這湯冷了就失了准味,要趁熱吃才能品到其中的香氣呢」
上方的君王終於抬起頭,緩緩開口:
「呈上來,你,下去吧」
蓉妃本以為會像往常般被召至旁側侍奉,卻是讓他回到原位安坐,雖有不甘,但終歸目的已達成一半,半是恨恨的坐回自己的席位,
「玄妃,這個你吃了吧」
君王微一斜那碗煞費苦心的羹湯,輕描淡寫的賜給了懷中的佳人,
「皇上……」,再也沉不住氣的蓉妃蹭的站起,又是惱怒又是急促地喊道:
「這是臣妾專為皇上精心準備的,玄妃只不過是個通人,怎麼配吃臣妾做的東西」
「哦……」
君王直了直腰,倏地眼眸一睜,冷凜的目光如寒冬的飛雪一掃眾人,停在了蓉妃身上,久久不語,四周瞬的安靜下來,
面前的蓉妃雙腿發軟,恨不得收回剛才一番話,只是,自己怎麼也是僅次於皇后的地位,絕不能在那賤人面前失了威風……
「蓉妃……」
恢復懶散柔和的聲音讓他心中定了定,正要得意,卻見君王上身一傾:
「你好大的膽,連朕的話也敢置疑」眼中陰怵漸起,
「難道連朕賜碗湯給妃子也要經你同意,哼,來人」
看著臉色漸漸發白的蓉妃:
「把這碗東西撤走,還有,你不是嫌玄妃身份低,不配喝你做的湯嗎,那好」
本是陰寒的臉上竟露出一絲笑容,啊,眾人倒抽口冷氣,好美,
那張絕美的姿容竟蓋過這花宴上所有的艷麗花朵,可惜……從那優雅的唇瓣中吐出足以令人下地獄的聲音:
「從今日起,蓉妃降為柴人,扣奉銀兩月,玄妃升為軸人,封貴妃,並且,蓉柴人要天天做湯給玄貴妃,連續三月,不得有誤,蓉柴人……」
拿起旁邊一杯水,呡了呡:
「現在你覺得配了嗎……」
「皇……皇上……」
「嗯……」
眉一挑,冷冷盯著已癱軟在地的蓉妃,(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