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覺坐在榻邊,給鈺昊念詩解悶。鈺昊懶洋洋躺著。這幾天喝的湯藥換了味道,有三天沒見紅,身上沒勁,精神不佳,這不吐血還不如吐血來得穆服呢。
這叫什麼事兒,鈺昊知道喝酒的上癮,抽大煙的上癮,倒不知道這個吐血還有上癮的。
難不成吐習慣了,猛一不吐還不適應麼?
「你根本沒有在聽。」他合上書。
鈺昊眼也不睜:「鈺昊聽著呢。」
他的聲音有些焦燥,就算是念詩時,平和爽朗中還是有點火氣,不能真的讓人平心靜氣。
「那你說鈺昊都念了什麼?」
鈺昊嘴角略略彎起:「這個誰記得住。啊,是了,昨天穆先說,活捉到好幾個魔教中人,或許能問出意教主的下落。」
一句話比膠貼還管用得多,孟覺立刻不出聲兒了。
鈺昊笑瞇瞇的翻個身,撐著枕在他腿上:「小孟覺,你怎麼謝鈺昊?」
他臉上有點可疑的泛紅:「你,你要什麼謝禮?鈺昊可沒錢。」
「噯,誰要錢了?錢鈺昊多的是,八輩子也花不完。」鈺昊笑得邪氣:「這麼漂亮的小臉兒,不知道底下身子長什麼樣兒?」
他嚇得一退八丈遠,都快退到門外了:「哎,你,你自重啊。」
鈺昊無賴的搖搖頭:「鈺昊很輕的,重不起來,沒辦法。」
他臉上通上,一甩袖子走了。
鈺昊伏在榻邊掩住口。
嗚……真準時。
剛才覺得胸口那種悶寒勁兒又起來了,趕緊努力把孟覺氣走。
袖子上一片紅漬。
好像血量有增加啊。
嗯,新發現。
弄髒的袍子脫下來,小樂拿了去,一聲不響。
二皇子中午過來了一趟,把鈺昊抱起來仔細看了一回:「今天怎麼樣?」
鈺昊很配合:「挺好的。」
他皺皺眉頭:「真的?」
鈺昊說:「自然。」
其實他心中恐怕是明白的,鈺昊騙不過他。
不過粉飾太平總也不錯。難道要坐對愁眉迎風灑清淚才好嗎?
文藝一點說,二皇子有深情,也有身不由已。鈺昊有負疚,也有情不自禁。
坦誠一點說,鈺昊對他有用處。他對鈺昊可有可無,所以鈺昊的態度顯得比他悠閒消極,而且有點有恃無恐。反正先愛上的,愛的深的,總是要吃虧的。
笨蛋才要去付出真心。
鈺昊的真心,早被一個人拿走了,沒得剩下。
鈺昊的真心應該是只給了一個人的,卻不知道今天的局面,究竟該怎麼辦。
這一切錯亂的源頭在哪裡已經不可尋找。
二皇子發現鈺昊一直在隱瞞他的實際病情。大怒,又給太醫們吃排頭,差點沒把暴君昏君必說的一句話帶出來「治不好他殺你全家」,這話恐怕是所有太醫御醫郎中的惡夢。
你看,藥醫不死病,哪能對大夫們這麼惡聲惡氣。
後來開始喝一種味道酸中帶甘的湯藥,暖洋洋的倒不難喝,不過喝完藥後也的確改善狀況。但是喝了十來天後好像藥效沒一開始那麼強了。一大口藥喝下去,接著一道血箭就噴出來了。
不誇張,把桌巾床巾衣裳都漬了。
這一次鈺昊覺得小樂掩蓋工作做的很好,但等二皇子怒氣沖沖把罪證擺到鈺昊面前的時候,鈺昊實在是很想歎息,是不是應該告訴他,人生自古誰無死,何況在皇宮這樣的地方,有幾個安享天年的人?
孟覺依然每在必來。二皇子一走他就來,二皇子一來他就走,兩個人像在演走馬燈。二皇子看到他臉色總不好,但也不至於對他怎麼過份。鈺昊現在覺得自己當真很應該早點死,留在世上除了當累贅當禍害再客串下藍顏禍水,沒別的大貢獻了。
鈺昊死了二皇子可以再立個漂亮聽話的皇后,比如孟覺他們一起進宮的,小美男有好幾個。可以放開手清治下後宮,鈺昊曾經想徹底翻一回,但是一來心軟二來手軟。三來沒那麼大雄心,所以沒翻。或者,再選秀,過一下洞房夜夜換新娘的開心日子。
總之,都比現在好。
一開始鈺昊覺得孟覺那番葉血威脅論實在不怎麼可信,現在已經改觀了。
因為鈺昊的吐血漸漸止住,但是經脈裡的陰寒越來越重了。二皇子夜夜抱著鈺昊入睡,用陽剛的內力為鈺昊行功,但猶如飲鳩止渴一般,陰寒一時之間可以遏制,過後的反撲卻愈發猛烈。
每夜蜷在他懷抱裡,聽著他沈穩的心跳,想著就這麼一睡不起,也不是件壞事。
夏天已至,因為鈺昊的精神不好,所以連帶著宣德宮附近的蟬也都遭殃,一群太監成天拿著長竿在太陽底下轉悠,以保證鈺昊聽不見擾人的蟬鳴。
這就是權勢,看不到,聽不到,但卻無處不在。
鈺昊伸個懶腰,一早覺得精神很好。
喝了藥,把簽好的貼子送出去。這些日子已經逐漸將手中的權利放了出去,商行和戶部的牽繫越來越淡薄了,礦業鹽業冶金這些東西商行不再介入,全力轉向發展錢意和民間商會。
商會和朝廷扯上關係主要是因為鈺昊,而現在分離也是因為鈺昊。
二皇子坐在寬長的暖玉榻上看他的折子,鈺昊懶懶的躺在一邊,指指葡萄,隨即剝皮去了籽,像水晶醴酪一樣的葡萄果肉被銀勺托上來。
二皇子歪頭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不太好,也許最近的事務太多,也許是為鈺昊的身體擔心。
其實不必。
無論是否擔心,一切終究以注定的步調緩緩行進,越來越近。
「等忙過了這段,他們去北寧的行宮住兩個月,消夏乘涼,好嗎?」
他的態度不像一開始那樣焦燥。語氣越來越和氣溫柔。鈺昊不是笨人,他也不是。
這只說明,鈺昊的身體越來越孱弱不堪了。
皮膚依舊細滑,但已經失卻了原來的紅潤和光澤,像一張慘白的箋紙。抬起頭迎著光,已經可見稀疏的脈絡,似斷似續,有如游絲。
揮一揮手,所有人都悄然無聲退了下去。
他輕輕抱著鈺昊,像環抱著一個易碎的美夢,輕柔的聲音在室內低徊:「累了麼?」
鈺昊搖搖頭。
他的動作緩慢輕柔,帶著不會讓人錯認的小心和疼惜。鈺昊抿著嘴笑,手也潛進他的衣衫裡。天氣炎熱。身上都只有單衫,扯開繫帶就可以看到他光滑的皮膚,手指靈巧又慵懶的拂來拂去,想像自己在一片溫柔的水波裡尋找游魚。
「你喜歡那個孟的話,鈺昊找他來陪你說話。」
鈺昊搖搖頭。
躺在他的懷中,手指繞著一縷不知道是誰的黑髮。
歡娛的溫度慢慢褪去,鈺昊幾乎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而他明顯是不暢快的。
壓抑著自己讓鈺昊登上快樂。
一個帝王。能做到這一點的恐怕沒有。
「意無如果尋不到,不妨……」
鈺昊搖搖頭:「鈺昊並不是想找他來替鈺昊治傷,是為了另一件事情才找他
有什麼消息麼?」
「最後有人在梅嶺那裡看到過他,現在正在找。」
鈺昊點點頭。
想不到孟覺所說的衰弱來的這麼快。
「小竟。」
鈺昊沒有說話,他也並不是想要鈺昊做什麼回答。
二皇子把半褪的衣衫扯過來蓋住肩上的兩瓣嚙痕,淡淡的玫紅交疊在緊致的肩膀上,顯得異常**。
抬起眼來看他,他已經披好了衣服,重新拿起剛才那張沒看完的折子繼續看。
外面的風帶著一蓬潮濕的熱意撲進窗子。他的半邊臉顯得柔和而靜寂。很少看到這樣的他,鈺昊一直注視著他,直到眼睛疲倦酸痛,才閉上眼,躺回靠枕上休息。
屋裡的熏香又換了個味道,很快熏染瀰漫,沖淡了**的殘味。
似醒非醒,半夢半迷,聽到他隱約的聲音:「若是先遇到鈺昊……你會不會……」
鈺昊迷迷濛濛,答應了一個字:「……會。」
說完那個字之後清醒了許多。想了想,他說的似乎是「來世若是先遇到鈺昊,你會不會……」
現在已經在想來世?
來世虛無縹緲,不知道究竟在什麼方向,無處可找,無跡可尋。
今生呢?鈺昊的今生,是不是已經該到此為止了?
大概他也是這樣想的,已經糾纏太久,現在結束也並不覺得太遺憾。
鈺昊鬆鬆的吁氣……
鈺昊很想,再見他一次……
只要看一眼就好。
二皇子是不是很愛鈺昊,鈺昊說不好。應該是有的。但是有多深,卻真的說不出來了。
他喜歡和鈺昊在一起,鈺昊也並不排斥有他陪伴。鈺昊和他之間沒有什麼利害衝突,即使有,他不放在心上。因為他瞭解鈺昊。鈺昊這個人懶散成性,即使被迫周旋於詭詐陰險的環境裡,但只要一有機會,還是會恢復懶散散的本性。
鈺昊想孟覺說的對,鈺昊大概只是在拖時候,就是不知道確定能拖到什麼時候。
再問他時他卻不說了,就算鈺昊裝腔作勢說不再替他尋找意無,他也不說這件事。
他有一次真的生氣了:「你老打聽這個做什麼?難道你知道能拖到哪一天死,然後數著剩下的日子過活,很開心麼?」
鈺昊敲敲頭:「知道了,心裡有數一點。」
他似乎是想沖鈺昊瞪眼,然後又洩了氣:「你這人……鈺昊算看透了。就算大限在明天,你今天恐怕還要喝茶午睡吃點心吧?」
鈺昊想了想,補充說:「不,鈺昊想鈺昊會把鈺昊想見人找來見一見。」
孟覺一直是很愛笑很陽光的,忽然說:「相見爭如不見。」(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