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昊一直一直,忘不了白石。
白石現在在什麼樣的生活?他在什麼地方?他的身邊也下雪了嗎?
可能他在溫暖的大江之南,那裡從不下雪,頂多在寒冷的冬夜裡落一層霜。
白石有把扇子,玉骨絹面。
在北地那樣的東西略顯單薄,但在江南就出奇的合適。
鈺昊閉上眼,完全可以想像得到,他執扇輕搖,閑雅逸志的樣子。
白石……
他遙遠的讓鈺昊連一眼也看不到。
甚至,這一生直至終結,大概也再看不到。
隱隱聽到踏雪的簌簌聲,鈺昊只當是風動樹搖碎雪落。
搖了搖頭,依然聽得到。
難不成鈺昊疑心生暗鬼了麼?站起身來向外看,一顆心禁不住怦怦暗跳。
這裡誰會來?
又是這樣的夜半時分。
難不成?
一點幽綠的光慢慢移近,雪光融融,鈺昊先看到了一角明黃的衣料。
心裡沈了一沈,覺得安靜,又覺得悵然。
定一定神,急忙迎上去:「你怎麼……」
二皇子把燈籠向鈺昊手裡一塞:「各處都沒有,又有侍衛說你往這裡來了,肯定是在這裡沒錯。」
他聲音雖然一派輕鬆,鈺昊手向下一伸,搭在他腿上。
他渾身輕顫不止,強笑道:「外頭還真是挺冷。」
「冷你個……」鈺昊瞪著眼,硬把粗話嚥下去:「誰讓你出來的!明天你還起得來床不?」
鈺昊揚聲喚:「來人
他忽然伸過手來按在鈺昊唇上:「別喊人。」
鈺昊怔一怔:「你還想……」
「鈺昊的腿是真不疼的,只是腳有些涼,現在快麻了,鈺昊坐下歇歇,你替鈺昊揉揉。這裡倒真幽靜。咱們看一會兒雪。」
鈺昊不出聲,他挽住鈺昊手:「就坐一會兒。」
鈺昊歎息:「好,就一會兒。」
把身上的斗篷解下來鋪在石階上,他伸手要攔:「鈺昊哪就這麼弱不禁風了。」
鈺昊依舊鋪好。扶他坐下,自己卻靠身在他膝頭,扯過他的裘衣包住自己。
雪光下看得分明,鈺昊這麼做時,他臉上露出淡淡的驚喜之色。
平闊而荒涼的院裡已經遍地瓊瑤。枯樹橫枝,黑白相映,影淡如煙,似一副繪在絲絹上寫意的水墨。
「大雪紛紛何所有,明月與鈺昊何相見……」
他伸手輕撫鈺昊頭髮,雖然天地間落雪無聲,漫漫無邊。鈺昊和他卻像是自成天地,溫暖幽香。
「鈺昊知道……你很是想念白石。」他頓了一下,鈺昊也怔住。
這是……他們頭一次提起他來。
「不過,下一次。別一個人躲起來。」他握住鈺昊手,溫熱有力:「和鈺昊在一起,要怎麼想,要想多久,都可以。別讓自己這樣寂寞,想說話,就和鈺昊說,說多久。說多少,都隨你……」
鈺昊枕在他的膝頭,靜了半晌,慢慢說:「你何必這樣。」
「鈺昊但願你快樂,可鈺昊其實也明白,鈺昊能給你的太少。」他聲音低啞磁性,在萬籟俱寂的此時聽起來,有股穿透人心的力量:「能多給你一些,鈺昊也覺得多快樂一分。」
鈺昊覺得鼻頭發酸。低喚了一聲:「成天……」
雪無聲的落在他發上肩上,這無奈又讓人留戀不已的塵世間。
早上覺得精神困乏,想坐起來的時候,頭沈得很,像是灌滿了鉛,手腳都沒力氣。
鈺昊看一眼窗子,天還沒有亮。帳子外頭的明燭還燃著,鈺昊喚了一聲:「來人。」
帳子被輕輕撩起,小樂湊過來問道:「千歲,要起身了麼?」
鈺昊用力眨眨眼。看清楚他的臉:「皇上醒了麼?」
他道:「皇上已經在梳洗了,您要現在起身還是再歇一會兒?」
鈺昊覺得身上一絲氣力也沒有,又慢慢靠回枕上:「鈺昊再瞇會兒……你忙你的去。」
他沒退下,反而靠前了一些:「千歲身子不適麼?」
鈺昊對他算是格外寬厚的,大約是因!……他對白石曾經格外的好過。
他對鈺昊不像其他人那樣遙遠戒懼,手伸到鈺昊額上試了一試,臉色不太好看:「您八成是昨天夜裡著了涼了。怎麼一點算計也沒有,回來的時候袍子靴子都讓雪濕了。鈺昊去喚醫正來……」
鈺昊無力的揮一揮手:「不用……上次的藥還有,煎一劑來鈺昊喝就行了。小小昊寒,別又折騰得人盡皆知。」
他鼓著腮,鈺昊道:「你是怕別人不知道鈺昊病了,巴不得他們來趁鈺昊之危?」
他當然也知道,朝裡宮裡還是處處有眼睛盯著鈺昊這裡,不太滿意的咕噥了一聲,喚人又取了藥來。
這種入口的東西,他若是能自己來,便不會假手旁人。
總是!了防人之心不可無的理由吧。
鈺昊閉上眼,覺得身體裡像是焐了個火盆,從裡向外直燒出來,喉嚨干痛,眼睛發澀,全身都沒力氣。
昨天一直坐到半夜,安頓了二皇子鈺昊才歇下。
鈺昊昏昏沈沈,藥端來鈺昊便喝了,只覺得舌苔很厚,竟然沒覺得藥有多苦。
吃了藥接著睡。喝些熱湯藥,好好睡一覺,風寒其實算不得什麼。
不過,鈺昊近來很少生病,曾經聽他說過,內功精湛的人,身體自然有極強的韌性和抗力,要說得風寒,那簡直是不太可能的一回事。
許是在雪地裡待了太久的關係。
迷迷糊糊聽到外頭有人說話,似是小樂,還有一個是誰?那個聲音……
啊,記起來了。
鈺昊啞聲說:「小樂。讓四王爺進來吧。」
聽到他悻悻的從鼻孔出氣。這個小子近來被鈺昊寵得快要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了。四王爺是什麼人?認真攔他,是攔不住的。
帳子被掀起,小樂拿錦墊靠枕放在鈺昊背後,又把被子拚命向上拉。
鈺昊半靠半坐,還是覺得頭重的很。一陣接一陣的打旋兒似的。定一定神,看他穿著朝服,頭戴金冠,勉強笑道:「怎麼你也去上朝了?」
他忽然正經的向鈺昊作揖行禮:「皇后,鈺昊這是辭行來的。」
鈺昊怔了一下,他道:「鈺昊適才在朝上已經和皇兄遞了請折,後日便出發去漠北。」
鈺昊吃了一驚:「和姬慈一起?」
他笑:「不光是!了他,也是!了鈺昊自己。」
「太后不會答應的。」
他昂首一笑:「鈺昊和他說了,他誤過鈺昊一次。鈺昊虛度了二十年光陰。這次鈺昊聽自己的,不聽他的。母后哭了一陣,倒沒有說什麼,皇兄雖然不大痛快,可也還是准了。」
鈺昊點點頭,說道:「鈺昊昨天也是盼你有志氣,不過,漠北終究是苦寒艱辛。怕你這樣去是吃不消。」
他笑起來,朗朗的神態與昨天的落魄再沒半分相同之處:「小姬能受住,鈺昊怎麼不能!」
鈺昊釋然,是,沒有吃不了的苦:「你多保重。六王爺早逝已經讓太后傷心了,皇上身體也不算好。你再有什麼三長兩短,可真要了他的命。」
鈺昊記得那個女人看他兒子的眼神。許是上了年紀,也許是幾個兒子都不如意,他現在衰老很多。眼光也沒有以前銳利清澈。
小樂退了下去,四王爺坐到床沿,仔細看鈺昊一陣:「太監說你著了涼。」
鈺昊說:「貪看雪景,應有此報。」
他笑,手按在鈺昊額上:「還覺得你是金剛不壞之身呢,總是要人的強。現在可好了,老天爺要你吃點苦頭。」
鈺昊把他的手拂開:「行了,別把病氣過給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去知會姬慈一聲,鈺昊就不留你了。」
他點點頭。忽然俯下頭來在鈺昊頰邊輕輕親了一親,動作輕柔,毫不狎暱。鈺昊愣了下,他小聲說:「皇后,你要是鈺昊親哥哥多好。龍姓這麼多人,鈺昊總覺得他們全是陌生人。你明明名聲這麼壞,可鈺昊覺得什麼事都能和你說。」
鈺昊微微笑,推他一把:「行了,快走吧。」
他腳步輕快,辭別了出去。
門扇開處,帶進一陣清風。
呵,吹到臉上絲絲的涼。
睡了這一覺,身上輕鬆不少,起來穿衣梳頭,吃了一碗粥。
「皇上呢?下朝了吧?」
小樂道:「應該是在文英殿。」
鈺昊點點頭,外頭已經有人遞折子求見,鈺昊振作下精神,開工。
小樂固然是不樂意,可是在現代誰見感冒便請病假?生活壓力偌大,不病倒趴下,都是咬牙撐。
到午後還是不行,額頭火燙。鈺昊怕小樂再來嚕嗦,差他去辦件閒差,咬牙把今天應該批的文紙全部看完簽批,發出去之後,才緩一口氣。
穆先過來一次,大吃一驚,立即命傳太醫院的正堂來,一邊把鈺昊手裡的紙筆硬生生抽了去:「千歲,您這時可別任起性。」
鈺昊白他一眼:「又病不死人了,至於這麼大驚小怪?」
他一臉肅然,神色很是嚴峻。
鈺昊乖乖坐上床,他命人加炭燒旺地龍,取清神香來點。一切弄好,太醫也來了,請過脈,開方子。
其實就是風寒,不過太醫們總是小心行得萬年船,把什麼過勞啦,什麼肝火啦,又是什麼虛不虛的扯一通。
鈺昊悶得很,太醫出去之後,穆先輕聲道:「千歲歇著,屬下還得到皇上那兒去覆命。」
鈺昊懶聲怠氣:「你要怎麼說啊?」
他道:「自然是照實說。」(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