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女眼神散亂,雙目緊閉,身子向一旁栽倒。
侍衛搶上一步看了,朗聲說:「厥過去了。」
裴德揮揮手,捧著布巾的侍衛慢慢退後。
皇帝坐在椅上,手指一扣一扣的敲著椅背,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這樣也問不出什麼來。」
裴德躬身:「是,是奴才無能。」
是啊,這種事很難找證據。
劉嬪雖然九成是讓人陷害了,他送來的摻那個瀉藥的盒子,被灑了那個要命的毒粉。
可是沒法證明他是讓人陷害的。
那邊裴德跟皇帝小聲說話,鈺昊聽不太真,好像是說什麼不能為打老鼠傷了玉瓶兒之類,況且也的確沒有眉目去查其他人……
啊,這個範圍是太大了,三宮六院自四妃而下,個個都是懷疑對象,只除了鈺昊自己之外。
其實鈺昊倒覺得哪有那麼大的懷疑面積?雖然皇帝的女人,嫉妒的也多。但是這個人又要知道劉嬪偷偷備藥,又有能力弄到這什麼什麼「欲斷魂」,還要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放進去。能有這麼大能力的人可不多,一下子排除一大批人。
鈺昊一手掩口遮住個呵欠。
藥名子起的真好,叫什麼欲斷魂。
讓鈺昊一下子想起來「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鈺昊一點不關心是誰下的毒藥,鈺昊只想知道,白石他究竟是什麼人,他是怎麼進的冷宮,又是怎麼出的冷宮,和鈺昊到底什麼關係。還有,他怎麼會知道有人要給鈺昊下藥的?
御醫被傳進來,說要再給鈺昊好好檢查檢查身體。這個鈺昊倒不反對,鈺昊也怕那個厲害的毒粉沾到衣服上而鈺昊自己卻一無所覺。
從裡到外的衣服都脫掉了,泡在大溫水池子裡。旁邊太監也只穿單衫短褲,拿木勺舀水給鈺昊從頭往下澆,挺舒服的。
太醫在一邊半屈了膝,一會兒讓鈺昊伸舌頭,一會替鈺昊翻眼皮。拿了木錘在鈺昊腿上臂上背上挨片兒的輕砸,還拿銀針刺虎口賁關,看變不變色。
雖然覺得煩瑣,可是這是為了自己的小命兒著想,鈺昊自然乖乖配合。
等洗好完事兒從水裡爬起來,有人端過一大碗濃濃的不知道什麼藥煎的湯,黑糊糊的。太醫看鈺昊捧著碗一臉退避三舍的表情,行個禮說:」侍君不要看這樣子不好看,藥材可是地道的珍奇異寶。歷來皇子被冊為太子。常有這麼一碗藥備著呈上,喝下此藥,三年五載,一些尋常毒物已經不能傷及身體,一般的皇子公主還沒資格喝這個藥的。」
他說的誠懇,鈺昊看看那碗賣相不佳的湯藥,狠狠心,捏著鼻子向下灌。
幸好倒不太苦。就是有股刺鼻的腥味兒。
頭髮還濕著,劉童過來,端著護髮用品。鈺昊一看就皺眉頭:「不用那些,梳順就行。」
他低頭把托盤放一邊,先拿厚巾替鈺昊吸去發上的水珠,然後取出一柄象牙梳子來替鈺昊把糾結的頭髮梳順。太醫躬身退了,估計他要去向皇帝覆命。
鈺昊想鈺昊應該是沒中那個欲斷魂的。
等鈺昊的頭髮梳順了披在背上,皇帝出現在側間的門口。
「這間屋子不及你那間精緻,還住得慣麼?」
鈺昊點點頭。洗了熱水澡,精神很放鬆:「不錯啊,這裡比那邊暖和。」
皇帝點點頭:「可能是門窗都閉著的緣故。你累了一天,早些睡吧。朕再看會兒折子。」
鈺昊點點頭。
不過,老覺得有哪點不大對。
皇帝的龍床上一向只能躺皇后——
要是皇帝去嬪妃的宮中,同榻過夜倒無妨。若是皇帝在自己的寢殿召幸妃子,妃子不能在這裡過夜,咳,那個,完事之後就要離開。或者是去偏殿獨寢……
鈺昊這個,在這個床上睡一夜,不會明天一早就被拿著把柄問罪吧?
皇帝看鈺昊的神情,微微一笑:「規矩是人定的,現在情境不同,作權宜之計,不要緊的。」
你倒是現在這麼說。
不過現在鈺昊也沒其他辦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皇帝在桌案那裡,手隨意翻一翻,端起一邊的茶碗。
視線被放下的簾帷擋住,鈺昊也確實困了。
明天的艱難,交給明天吧。
今天的鈺昊,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形容鈺昊這些天的避世生活,再恰當不過。
皇帝這裡竟然出乎意料的清閒安靜。因為絕頂的權勢集中於此,反而令得鈺昊享受到燈下黑的輕鬆。皇帝忙他的,鈺昊閒鈺昊的。
頭髮用根素色絲帶繫起來,正服外袍都不用穿,披一件不知道是什麼皮毛做的裘衣。本來還不到穿這種衣服的時候,可巧前天下了一點小雪,算起來,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內府的人已經送來冬衣,樣式富麗非凡,精工細織,摸起來沉甸甸的倒是很有手感。可是要讓鈺昊穿……鈺昊從那次典禮之後就討厭厚重的衣服,覺得骨頭都會被壓斷一樣。
這件衣服是皇帝的。說是去年做好之後節氣已經轉暖,所以一直壓置沒穿。
集百腋而成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衣服輕暖柔滑,漂亮之極。
裴德讓人翻找厚衣,皇帝笑著揀出來,說銀色穿在袍服外倒不好看,所以順手丟給了鈺昊。
那一瞬間有種錯覺,彷彿他並不是皇帝,而是個認識很久的朋友。
說起來,雖然他居心不明,但——除第一天的晚上,其他時候他對鈺昊都算溫存客氣。
手裡的書又翻過一頁。小樂在身後說:「主子,要用些茶點麼?」
鈺昊搖搖手:「中午吃的多,不要了……」
他欲言又止,鈺昊倒奇怪:「想說什麼就說吧。」
鈺昊又不是那種動不動要打人殺人的,幹嘛對鈺昊還謹慎成這樣啊。
「主子……」他走上前來把鈺昊正在翻的書合上:「皇上快下來了。主子不起來接駕?」
屋裡只有鈺昊和他,鈺昊笑笑不當事:「鈺昊不接他就回不來了?反正昨天也沒接,前天也沒接,幹嘛今天巴巴起來接?」
小樂嘴唇又動了一下,卻沒有再說話。
「白石這兩天在做什麼?」
小樂頓了一下才說:「一直閉門不出。」
鈺昊點點頭,沒有說話。
白石除了那張字條,就再沒有給過鈺昊消息。
白石,鈺昊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現代的生活,讓人們變得懶惰。
就算勾心鬥角的事還是有。但是與這些古人相比,差的遠的多。
鈺昊本來就不是工於心計的人,和以前的同儕相比都遠遠不及,更不要說和皇帝,或是白石相比。
皇帝對鈺昊有沒有善意?白石對鈺昊,有沒有惡意?
算了,想這麼多做什麼?
鈺昊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也沒有什麼可以明哲保身的辦法。連一點點的小聰明都沒有。
從以前起就是一個笨拙的人。
這樣的人,就算皇帝不把鈺昊當一顆棋子使用,鈺昊也不一定能長長久久太太平平的活下去吧。
所以,雖然身邊迷霧重重,鈺昊還是可以放任自己,先享受現在這一刻的寧靜。
雖然也有不甘心……
外面有足步聲響,鈺昊才懶懶坐起來,小樂機伶的把鞋子放好,鈺昊剛把腳伸進鞋子裡。還不及穿好,皇帝已經進來了。
鈺昊慢慢躬身,比一般速度慢很多。
這麼慢當然有鈺昊的道理。
皇帝的步速是挺快的,鈺昊的腰彎到大約十五度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鈺昊跟前:「別多禮了——你今天都做什麼了?」
鈺昊的目的已經達到,腰迅速直起來,比彎腰的速度快了幾倍也不止。
皇帝雖然聲音還精神,但臉上卻有掩不住的疲倦。
劉童托著一個玉碗進來,甜香四溢,皇帝深深吸口氣:「好香。你吃什麼點心?」
鈺昊沒來及說,皇帝已經說:「給朕也端一份來。」
咦?這時候的人也懂得欣賞鮮奶點心嗎?
鈺昊沒插上話,劉童已經應聲出去了。
「唔,」皇帝吃的很開心,不吝稱讚:「味道很特別。」
不特別才怪,這裡的人哪裡知道現代那些點心的作法。
鈺昊趁機說:「已經這麼久了,鈺昊想,宣德宮應該已經打掃的很乾淨安全了,鈺昊搬回去住,也省得在這裡礙皇上的事兒。」
他又拿起一塊小點心:「宣德宮沒有這裡暖和,你這些日子養得挺好,別一回去又折騰瘦了。」
鈺昊聞言低頭看看自己。
因為這屋裡的確暖和,裘衣裡面鈺昊就穿了件單衫,很清楚可以看到腰,腹,腿。
還有腳。
始終不習慣這裡的布襪子,襪口是繫繩,系鬆了,就會滑下來,在腳踝處鬆鬆的堆一圈。繫緊了,就勒的難受。
在現代的時候,覺得化纖不好。
到這裡,才覺得尼龍真是一項跨時代的驚世偉大發明。
啊,說遠了。
鈺昊是想說,低頭的時候,看到自己從趿著的鞋子裡滑出來的腳,腳趾白淨圓潤,的確是比以前……多長了許多肉。
基本上這雙腳不用來走路,鈺昊不大出門,出門也不是被人抬著就是扶著。
腳不用來走路,自然養得越來越好看。
除了稍稍長一些,就像是女子的腳。
皇帝應該比鈺昊還早發現這些變化。(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