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真漂亮。
十五歲那年秋天的一個清晨,我在樊桐山上意外地看見一個少年。他抬頭仰望天空的姿勢高貴然而憂傷。當他轉過頭讓我看見他安靜的紫色眼眸時,我神色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同一時刻我看見他身後的天空忽然變成奇異的蒼白色,星辰漸次顯現。他繡著王族標記的長袍和美麗的銀髮在風中飄散開來,水汽一般氤氳。
他說,我叫寒若軒。他的笑容燦若櫻花。很多年後依然讓我無法釋懷的他的笑容,第一次準確無誤地擊中了我,尖銳地刺痛。
十八歲那年的冬天異常寒冷。大雪沒日沒夜扯天扯地地凋零到塵世,似乎想埋葬什麼,祭奠什麼。激烈的血腥氣的北風,又陡增一份恐慌和肅殺。北方,遙遠的邊境那裡,戰火終於燃燒起來。父王期望已久的戰爭爆發了。
可是他,不能去也無暇去。因為我突然患了很嚴重的傷寒。後來我一直以為我牽累了他。但他微笑著告訴我,他是心甘情願的。那一刻他眼睛裡的溫暖不容置疑。
高燒昏迷的時日,我總是被無窮無盡的夢魘糾纏。我看見一片從未見過的樹林,它們的葉子是最最慘烈絕望的紅色。無數的離朱鳥悲鳴盤旋,在蒼藍色的天空中留下一道道痕跡。輪迴奇異的角落裡,一切前因後果都彷彿毫髮畢現,然而你定睛去看時,它們又慢慢消散如同霧氣,不留一點兒蛛絲馬跡。於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宿命的複雜與不可扭轉,如同暗黑天幕上那些清輝流瀉的繁星,軌道永遠既定。
我睜開眼睛,看見軒兒手心中我晶亮的淚水。他正憂慮難過地撫摸著的臉,說易然別怕,我在這裡。
於是我安靜下來,對那個夢境並不提一個字。只是把臉貼在他柔軟的長髮上,那上面繚繞著好聞的藥香。月色星輝緩緩流瀉,最終與他的銀髮融合在一起,變成一片暗色的浮光掠影,不由分說的溫柔。我又一次沉沉睡去。並在那一片恍惚中。預感到他會是我今生不可失去的人。
軒兒將身下的早就昏睡過去的我緊緊抱住,運上『丹陽功』為我治療,我身體那深處火熱火熱的緊窒感,從接觸的皮膚表層,擴散開來,迅猛的席捲全身,直達每一條神經的末梢,使所有神經的枝幹都伸展開來,觸動著每一個細胞。讓它們徹底的活躍起來,可以充分的感覺到這一份絕頂的感覺。
軒兒慢慢的揉著,手下是一片炙熱的肌膚,手掌之下的肌膚炙熱而清爽,他的手掌帶著健康的柔軟與潤滑,緊緊吸附著我的肌膚,好像可以傳染一般,使我的身體相連的部位也越來越熱。已經達到無法忍耐,於是身下的我也跟著軒兒的手輕輕搖晃……
隨著有力的摩擦,我的整個身體泛起紅暈,困難的呼吸,也漸漸的順暢起來,一種超級安心的感覺,從心底深處飄逸而出,滿滿的裝在整個空間。
最後一場雪消融後,我痊癒了。站在高高的樊桐山頂上。我目睹了父王的軍隊沮喪的戰敗回師。士兵們一個個傷殘疲憊,臉龐灰暗如同石刻。隊伍中偶爾出現的高等幻術師,也失去了往日的意氣風發,撕裂的白色長袍上沾滿暗紅色的血跡,像一面面的喪旗。
但即使這樣,春天還是如約而至。天空似乎突然變得高而且藍,如同一面無懈可擊的湖泊。紙鳶魚一樣輕靈地游動,牽掛著孩子不知憂慮的笑聲。王宮周圍的梧桐樹開滿了淡紫色的桐花,香。多年前這片樹林曾經歷過一場天火,被燒成一片焦黑的荒地。而現在,它們又鬱鬱蔥蔥地長了起來。生命的力量洪流一樣不可阻擋。
軒兒安靜地看著殘兵敗將在他面前緩緩走過,嘴角上揚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然後他轉過臉來對我微笑,目光卻越過我投向遙遠的北方。他的眼睛裡櫻花和大雪一起瀰漫。
很多年以後,當我走過各種各樣的路遇見了各種各樣的人後,我終於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在別人看來也許不可理喻。但他自己卻不顧一切地堅持。一旦失去,就不能生存。那個時候我想,命運的注定其實就是這種信念的注定。它鬼魅一樣操縱著我們每一步的前行,每一次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抉擇。
熊護法俯身吻一下寒若軒的眼睛,低聲在他耳邊說:只要我還活著,這個結界就不會破。這個你放心。
他的聲音磁性而沉靜,像從前世傳來一樣。他的臉依然隱在長髮後面不甚分明,但笑容層層暈染開來,像鬱金香綻放一樣,傾國傾城。
在那一刻寒若軒的淚終於掉下來,溫暖的,落在他的衣服上。但他馬上念動咒語,把它們蒸發得無影無蹤,只給熊護法看見他笑容怡然的臉。
熊護法說,軒兒,在那段漫長的時間我一直在胡思亂想。最壞的時候我想軒兒你會不會已經死了?然後又馬上否定自己仰頭看天,直到水汽散盡,眼前的世界重新清晰。我說:你不可以死,因為我還活著。
我開始專注地聆聽飛鳥的叫聲。有些一直在說:我失去的永遠不可能再得到。
還有一些白色的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它們說:不生不滅,即得解脫。這句話常常會使我的心鈍重地疼痛起來,恍然憶起多年前祭天的歌聲:千萬年的時光有如旌歌流傳。無數的悲歡沉溺,到達不了彼岸。便忽然煙雲混亂。
寒若軒說,不要去想什麼不生不滅了,前面還有很多路前要我們認真走下去。我只是想今生,能夠得到完美的幸福。所以,我要總是能看見你的笑容。他伸出蒼白細長的手指,心疼地摸一下熊護法的臉。
熊護法便在這比冰還冷的手指後面,傷感而深沉地微笑起來。軒兒,你前世是什麼?一朵蓮花,一隻鳥,抑或一個所向無敵輝煌曾經的王?在不確定的過去與未來間只有此刻是最真實的。你我相對綻放的笑容間時光流轉,但你始終是我最初也是最後的依戀。
哈哈,寒若軒,沒有使命的人活著是沒有意義的,對一個王者而言,更是如此。一道白光閃現,眼前的紅光牆壁突現一缺,熊護法的結界被撕開,那個為寒若軒營造的世界被撕裂出一個大洞。
一切都突如其來,彷彿騙局被揭穿。寒若軒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眼前閃過真武宮長開不敗的白蓮,一朵一朵圓滿無瑕如同輪迴。那些纏綿的風雲最終也並非偶然。來者無有之鄉,渡者空明之界。
說話的是一位渾身雪白的少年極美男子,白衣白褲白色的斗篷,一頭雪白的銀髮飄揚腦後,白色的裝束映襯潔白的肌膚,看起來纖塵不染,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金色的眼睛,光芒無盡,照天應地,寒若軒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火眼金睛。
太白金星,你,你因何闖入我的世界?熊護法的聲音透著迷茫和恐懼。
太白金星冷笑,火眼金睛現出殺機:玉帝有旨,熊霸天不守本位、不遵宿命、天心泯滅、邪欲萌生、私造結界、籠絡星君;大逆不道、下界偷情,紅雲罩北極,致使北斗七星難覓其歸依之主,天數陡增變化,卦象突兀紛雜。查熊護法擅離職守,無法無天,攪亂宇宙秩序,遺留無窮禍患,違背天理,按罪當誅,欽此。
太白金星言畢,雙手舞動,將眼前世界化做紅珠一顆,放在手裡掂了掂,隨即吞入腹中,淡淡的說了一句:結界沒收了。
熊護**了片刻,忽然單純至極地笑了起來,說,一隻飛蛾破繭而出時,作蠶那時的事,就算是上一輩子了。隔著茫茫的歲月厚厚的繭,那些,已經與我無關。我唯一需要的就是軒兒的愛,軒兒啊,誰記得誰如水的目光?誰為了誰甘心地受傷?我只知自己在無數寂寞的星空下,記掛著你的明眸,重複著你的歌唱。為了千生萬世的執著,我義無返顧。
寒若軒臉上閃過些微的驚愕,又隨即恢復平靜。天上的雲彩永遠變幻莫測,而風卻是永恆的,一直一直,摧枯拉朽地經行而過,像止不住的流年。命運之輪已經駛近終點了,而他依然靜如止水,因為他知道,不管有什麼樣的前因後果,他都只會有一種選擇。
太白金星驟然面如冰霜,右手放出劇烈的幻術光。而熊護法依然閒散地笑著,微偏一下頭,說:對我而言,叛逆只是一個名詞,我無畏的選擇,才使我真正懂得了生命的價值,為了我們不一樣的堅持,你敢不敢出戰?
太白金星含笑抬頭望一眼天空,說好,是你們自己想赴黃泉的。在那一刻熊護法臉上散開一種危險而絕情的笑容,令人突然不寒而慄。(未完待續,)